“好好,吃扒糕。”走到扒糕摊儿前,秉宽将景琦放到长条凳子上,“掌柜的,给我们小爷来碗扒糕,多放蒜,小爷爱吃辣!”
卖扒糕的应道:“好咧,扒糕一碗,多放蒜汁儿咧您呐!”
“你吃!我去给你买把九连环大刀。”秉宽说着,景琦接过碗大口大口吃起来。
不远处,一个风筝摊儿前,拐子正悄悄地窥视着他们。
景琦在吃扒糕,秉宽在和卖玩具的摊主讨价还价,拐子悄悄溜到景琦身边,见卖扒糕的扭脸儿招呼别的客人,他上前一步,拍着景琦的头:“想不想看摔跤的?”
景琦抬头看着拐子:“想。”
拐子:“跟我走,我带你去看。”
“你是谁呀?”
“我是你二大爷,走吧!”
景琦扔下扒糕,起身跟拐子走进了人群。
秉宽拿着木头刀兴冲冲走回来,只见景琦扔下的没吃完的扒糕碗,却不见了景琦,忙问:“掌柜的,那孩子呢?”
卖扒糕的正忙:“哟,没留神,好像跟一个什么人看摔跤去了。”
秉宽一惊:“跟谁呀?”
“那我哪儿认识啊!”卖扒糕的说罢又补上一句:“哦,好像那人说是他二大爷……”
秉宽顾不上再听什么,慌乱四顾,向前走去。
摔跤的圈子围了不少人,秉宽在人丛中钻来钻去。
圈子中两个穿塔裢的小伙子在摔跤,人们兴奋地叫着好。
秉宽站住了,没找到景价,急得满头大汗,神情越来越焦急慌乱。
人来人往,挤挤挨挨,就是不见景琦的踪影。
“景琦——景琦——”秉宽变了声儿地喊着。他懵了。
百草厅药场公事房。
白萌堂正在看去安国买药的采购单子,大查柜赵显庭、采办涂二爷和许先生、大头儿、二头儿坐了一圈儿。
涂二爷:“您看要是行,我明儿就和许先生去安国了。”
白萌堂:“我看行,就这样儿吧!”
赵显庭:“老爷,还是再商量商量吧!百草厅柜上已经查封了,还进这么大宗的药合适么?”
白萌堂:“他能封我一辈子?他又投封我的药场,万一官司没事儿了,一开张,药接不上了,那不抓瞎了?”
赵显庭:“话是这么说,可外账房能周转的银子已经不多了,为大爷的事又垫了好几万,这十几万两一拿出去,可一时半会儿就拿不回来啦!”
二头儿:“赵五爷说的是,这官司恐怕还要花大笔银子,万一有个急用,怕没回旋的余地了。”
白萌堂沉吟不语。
许先生:“能不能少进点儿货,要不然到了安国先赊账,咱们是有信誉的。”
日萌堂:“不能赊账。白家不干这事儿,那就少进点儿,拣今年急用的进。”
两个听差把饭送了进来。
白萌堂:“吃饭,吃饭。我今儿也在这儿吃。哎,赵五爷的莱呢?”
听差打开一个小砂锅:“这儿呢,今儿是砂锅鱼头。”
赵显庭感激地:“谢谢白老爷,老惦记着我。”
白萌堂:“吃着不顺口就说话。这菜是每顿专门给您加个菜,叫他们勤换着点儿花样,来来,吃吧!”
白宅做厅。夜。
丫头们点亮了厅里的灯。全家围坐着一起吃饭。大人一桌,孩子单坐一桌。
白周氏看了看孩子的一桌,问道:“景琦呢?”
白文氏:“对了,景琦,怎么一直没见他。”
胡总管站在一边:“好像跟秉宽出去玩儿去了。”
白文氏有些生气:“什么工夫了,还不回来?”
颖宇:“我刚才在大门口看见秉宽了。”
白文氏:“叫景琦来!”
听差:“就秉宽一人儿回来的,没见景琦。”
“怎么回事?叫秉宽来我问问。”
“叫了,他在门口街上蹲着,就是不进来。”
白文氏觉得不对了,忙站起:“你们先吃。”向院子走去。
白宅大门口。
白文氏走出大门,一眼看见了秉宽,叫道:“秉宽!”
秉宽蹲在街对面墙根下,怀里抱着玩具木刀,两手捂着头,没答应。
白文氏下了台阶,快步走到秉宽跟前又叫:“秉宽!”
秉宽一动不动。白文氏弯腰用手扒拉他一下:“怎么了你?……说话呀!”
秉宽突然用拳头狠狠打自己的脑袋,两手轮流着打个不停,白文氏忙拉住他:“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好说嘛,景琦呢?”
秉宽哭咧咧地:“我该死!我把景琦少爷丢了,我该死!”边说边又打自己的头。
白文氏使劲将他拉起来:“怎么会把他丢了?”
秉宽:“我去给少爷买刀,少爷在那儿吃扒糕,一转眼的工夫就没影儿了。”
白文氏疑惑地:“左不在集上转,还能跑哪儿去?”
秉宽:“卖扒糕的说,看见他跟一个人看摔跤去了,我在集上找,一直到散了集一个人儿没有了我才回来。”
“那是让人拐跑了?家里事儿够糟心的了,这不添乱么?先别告诉老爷子。”
白文氏说罢茫然地望着街道,“看摔跤去了?这个人是谁呀?!”
第五章
白宅二房院。夜。
颖轩一人站在北屋台阶上,背着手仰望夜空,呆呆地一动不动。满天星斗,月儿弯弯。
跪在炕上铺被的白文氏凑到窗前,向外看了看:“你想在院儿里站一宿是怎么的?”
颖轩没有理睬。白文氏下了炕,来到门口,拍了一下颖轩的肩:“别发楞了啊,睡觉。”颖轩似乎没听见。
“我已经叫底下人明儿一早都出去找,谁找着了有重赏。”颖轩仍不动。
“祖宗!别这么傻不傻痴不痴的,你这个样儿,弄得我心里直毛咕,别再急出个好歹来,快进屋。”白文氏把颖轩强拉进屋里。
颖轩坐到炕沿儿上,白文氏忙给装烟袋点火。
颖轩:“咱们这是得罪谁了?这孩子就这么丢了?”
白文氏:“要说得罪,就是詹王府和关家,可他们还不至于下作到这个地步。”
“那还有谁?”
“我也想不出来了,这孩子丢得真邪性。就出在那个带他看摔跤的人身上。”
“会不会是碰上拍花子的了?”
“那可就难往回找了!”
“别看这孩子淘,在眼面前儿老嫌他乱。这一不在眼前儿,心里跟掏空了似的……”颖轩抽抽搭搭地掉了眼泪。
“你别招我啊!……哭管什么用……遇见事就知道……”白文氏也抽抽搐搭地哭了。两人一动不动,各哭各的。
北屋的灯光映在窗户上,院子里一片宁静。
白宅大门道。清晨。
门道里光线很暗,大门紧闭,从门房出来下闩开门的秉宽,见颖宇架着鸟笼子走来,问候道:“三爷早,遛鸟您呐!”
颖宇:“哎,这两天这只画眉有点儿打蔫儿。”
秉宽低头发现一个帖子扔在地上,伸手拣起,对刚走出门的颖宇道:“三爷看看写给谁的?”
颖宇接过一看大惊失色:“得咧!我也甭遛鸟儿了。”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萌堂刚刚起床,披着衣服连忙打开了帖子,颖宇站在一旁:“您瞧,也没抬头也没落款儿。”
只见那帖子上写道:“初八卯时,携银一万两到南窑台赎白景琦。”
白萌堂大惊抬头:“景琦怎么了?”
颖宇:“昨儿逛庙会丢了,这不是叫人绑了票儿了么?!”
“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
“怕您着急没敢说。”
“赶紧筹银子,把人都叫到东账房去。”
白宅东账房。
白殷氏、雅萍、颖宇、白方氏、颖轩、白文氏、胡总管有站有坐围了一圈儿。
白萌堂:“这笔银子不能从公中出,我拿一半儿,剩下的大伙儿凑。”
白文氏:“我不能叫大伙儿出银子,还是我自己想法子吧。我老觉着这绑票儿的不是冲着银子来的,他是趁咱们之危,给咱们点儿颜色看看,就算把银子送去,孩子也未必领得回来。”
白萌堂:“可这一步不能不做,能绑票儿就能撕票儿,万一出了事儿,孩子就完了!”
白文氏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可真是祸不单行啊……”
白殷氏将二百两银票放到桌上,雅萍将一包碎银子也放到桌上。
“行了吧,姑奶奶……”颖宇见雅萍的碎银讥讽道,“您这点儿银子还不够塞牙缝儿的呢,起什么哄啊。”
白萌堂不悦道:“你拿多少?”
颖宇满脸愁苦:“这您知道,咱家里最穷的就是我们三房。”
白萌堂:“明儿我把你们家景武绑了票儿,看你拿得出拿不出银子。”
颖宇却道:“那我也拿不出,可我也不拿这点碎银子来蒙事。”
说得雅萍低下了头。
白萌堂瞪着领字:“银子虽少是雅萍的一片心,这是她每月省下的份例银。你穷?你小子黑了多少银子别当我不知道!”
“这是谁说的?这是谁说的?”颖宇目光立即转向了白文氏,“二奶奶,你不是说没告状么?跟我玩儿阴的是不是?”
白文氏抬起泪眼惊讶地望着。
白萌堂猛一拍桌子:“你少在这儿攀扯好人,你那点小心眼儿,还想瞒过我?!”
颖宇低下头不说话了。
颖轩赌气地大叫:“别再闹事儿了行不行,这孩子我不要了。”
白文氏也急了:“你说得轻巧。孩子找不回来,我就不活了!”
颖宇:“怎么冲着我来了,好像我是绑票儿的。”
“这不是赌气的事儿,我看,你们谁我也指望不上!”白萌堂感慨地说罢,慢慢走出了屋子,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站着坐着,沉默着。
白宅祖先堂。早晨。
祖先堂的大门缓缓地打开了。
白氏祖先遗像安置在高台上。那个背着药箱,手拿串铃的先祖,似乎带着嘲弄的微笑。香案上摆着一溜打开的装元宝的匣子。
白萌堂双手将香插在炉内。他站在中央,身后两排站着全家老小。白萌堂跪下,后面的人全跟着跪下。白萌堂磕头,全体跟着磕头。白萌堂伏地久久才抬起了头,眼望祖先像:“列祖列宗在上,家门不幸,连遭横祸,儿子颖园入了大狱,孙子景琦又被绑了票儿……白萌堂一生谨遵祖训,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祖上有灵于冥冥中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本拟今年重修祖坟,以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今遭劫难,只有先动用修坟之资以教子孙,今特开堂祭祖,以晓渝全家老小,望列祖列宗体谅萌堂之苦衷,待渡过难关,再修坟茔。”
白萌堂磕头。众随着磕头。
一排木雕祖先像和画像上的祖先脸上似都浮着嘲弄的微笑。
神机营院。
拐子和流子两人架着景琦从廊上走来,景琦不时抬脚踢着拐子的腿。
拐子:“嘿,这小子真刺儿头!”
武贝勒从廊子另一面走来:“拉东屋里去!”
二人将景琦架着,拐弯来到东屋门口,贵武走过来,看着孩子。景琦满脸倔犟地望着他。
贵武踢了景琦一脚:“你还瞪我?!”
是琦也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
贵武:“嗬,敢踢我?!我把你小鸡巴拉下来,送宫里去当太监!”
景琦:“我要回家!”
贵武戏弄道:“儿子!这儿就是你的家,明儿把你送到宫里,你就享福了,白公公!”
景琦大叫:“我不去宫里,我哪儿也不去……”二人不由分说将景琦凌空架进了屋里。贵武得意地:“白公公,哈哈!”扭头欲走,却发现了季宗布。
廊子一头站着季宗布,正向这边望着,一脸嘲弄的神态。
贵武向季宗布走来:“你在这儿照什么影子?”
季宗布:“你又缺什么德呢?”
贵武站到季宗布前:“你少瞎掺和啊!”
“谁家的孩子?一个孩子怎么招着你了?”
“他就招着我了,他们家招着我了,弄得我妻离子散。”
“找他们家算账去,跟小孩子较什么劲儿?”
“姓季的!你少管我的闲事!”贵武越过季宗布向前走去,季宗布没动,抬眼望着东屋。他慢慢走着,路过东屋门口不经意地向里一瞥,大步向前走去。
大狱囚室。
颖园站在囚牢里,衣服整洁,面色也好。严爷站在一旁,白文氏将一包衣物递给颖园,只见颖园的头发已经白了很多。
白文氏:“大奶奶给你打点的衣裳用的,我没叫她来。”
颖园:“她挺好的?”
“不好,打你一走就躺倒了,一直没起来。”
“叫她甭惦记着,我没事儿,孩子们呢?”
“都好,非要来看你,我想小孩子到这种地方来没好处。”
严爷在一旁道:“放心吧,不会委屈了大爷。”
颖园:“全亏严爷照应了。”
白文氏拿出一张银票给严爷:“严爷,您辛苦!”
严爷忙推拒道:“别,别介,您把这银子用到该用的地方去,我和朱顺一家是三代人的交情,有朱书一句话,我就不敢不尽力。”
白文氏:“这太过意不去了。”
“我外边看看,你们聊。”说罢严爷走了出去。
白文氏问道:“过了堂了?”
颖园道:“就过了一堂。”
“怎么样?”
“倒没动刑,可谭大人话里话外都是向着詹王府的。”
“詹家上下都使了银子,照这样,这案子还有指望吗?”
“唉!天知道,在劫难逃,我该着有这一难!”颖园两眼茫然地望着空中。
“千万想开点儿,老爷子也在上下使银子,说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你救出去!”
“我对不起爸爸,对不起一家老小……”说着颖园不禁落下泪来。“快别这么说了,谁不知道你是冤枉的。”
詹王府外客厅。
关少沂将一张银票交给詹瑜:“我爸爸和刑部的谭大人都打了招呼,一定问他个死罪。”
詹瑜:“他们白家也没闲着,看这架势非打个倾家荡产啊!”
“银子不够你说话,我宁可倾家荡产,也得报这杀子之仇!”
“这打的叫什么官司,已经死了俩,非再死一个,大伙儿心里就全踏实了。
其实两家都无利可争,可银子全揣到别人兜里了,无非白家再添一堆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