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脑袋白头发了。”
“操心累的,累的!家里人都好?”
“好。”
“二奶奶好?”
“好。”
“告诉她,我想她了,上回还送我一对簪子,饭也没吃成,叫她来玩儿。”
“是!”
“大奶奶好?”
颖园突然哽住了:“大奶奶……大奶奶……”
詹王爷顿时又紧张了,死盯着颖园;詹瑜看了眼王爷,又注视颖园。颖园眼里涌出的泪水在打转,他极力抑制着:“哦,大奶奶……挺好的。”
詹王爷忙接上话:“额娘还是少说几句吧,话说多了伤神,您闭上眼睛歇会儿养养神。”
“没事儿,白大爷一来,我这病就好了一半儿,是不是白大爷?”
颖园胡乱应着:“是,是!”
“白大爷,我就信得过你。咱们有缘,看病讲究的是个医缘!”
“是!是!有缘,有缘。”颖园号完脉忙站了起来。
詹瑜忙不迭地让着:“请白大爷到外边用茶。”
“您老请歇着吧。”颖园向老福晋躬了躬身。
老福晋问道:“你看怎么样啊?”
颖园一副轻松的样子:“挺好的,没事儿,没事儿。”
詹王爷长长松了一口气。
老福晋:“你说没事儿,我心里就踏实了。”
“您歇着吧。”颖国客气着。
老福晋:“快去把那‘玫瑰白糖雪梨膏’拿来,请大爷尝尝。”
詹王爷忙往外让:“请请!”詹瑜打开帘子,颖园和詹王爷前后走了出来。
詹王府老福晋房外厅。
书案上摆好了纸笔。
詹王爷让坐道:“白大爷喝口茶歇歇再开方子。”丫头将“雪梨育”放在桌上。
颖园没有坐:“不必了。”
詹王爷一愣,不知是不必喝茶还是不必开方,便试探着问:“那就……先开方子?”
颖园低下头:“不必了。”
詹王爷感到不妙,惊愕地:“您的意思是?……”
颖园走到书案前拿起笔写字。詹王爷快步凑过来,只见纸上写着四个字:带病延年。不禁大惊失色:“这是什么意思?”
“老福晋的病,无药可治。”
“那也总得治啊!”
“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太太熬得过今年冬天,也熬不过明年春天。”
詹王爷震惊道:“请您来就是为了想想办法嘛!”
“无能为力……”颖园说罢即转向门口:“严爷!”
严爷站在门口外:“怎么了?”
颖园:“送我回大狱。”
詹王爷登时拉下了脸:“白大爷,您这不是有意推托吧?我们可是诚心诚意请您来的。”
“我也是诚心诚意来看病的。我已经是要死的人了,若不诚心诚意,何必从大狱里出来惹这个事儿呢?”颖园说着走向门口。
“白爷!”颖园转身看着詹王爷。詹王爷急步走到颖园前:“咱们两家积怨已深,可这里没老福晋什么事儿!您不能冲着老福晋来呀!”
颖园也拉下了睑:“王爷!您这叫什么活!我不是关少沂!他老婆摔死了孩子,倒冲着我来!治病救人是我的根本,也是我们白家的祖训。您要不信,可以把京城的名医全都请来,要是我的脉号错了,您再斩我三回,我都没二话!”
严书站在门口听着,脸上流露出一丝钦佩之意。
詹王爷怒冲冲地望着颖园。颖园则平静地望着詹王爷。
詹王爷想发作,忽然一个丫头走到跟前道:“王爷,老福晋问,外边吵吵什么呢?”
詹王爷猛醒,气哼哼地道:“送客!”
严爷装作不耐烦地:“行了行了,走吧!”
“告辞了,王爷,千万别把老太太生气,老太太想吃点儿什么就让她吃,不必再忌口了!”颖园转身而去。
严爷押颖园向院外走去,詹王爷呆望着二人的背影。突然像想起什么走到书案前,注视着颖园所写的字,猛地抓起,大声叫道:“岂有此理!”三把两把扯碎扔到地上。
詹王府大门口。
大门开启,兵勇们站好,严爷押颖园出来,后面跟着詹瑜、车老四、安福等人。
街对面白家的人都紧张地望着。只听玉芬叫道:“爸出来了。”
来到车前的颖园,眼巴巴地望着街对面。严爷招了招手。白文氏忙带着孩子们围上,大人们也跟了上来。
严爷忙制止:“行了,行了。别往前来了,有活决说,该走了啊!”
大人们闻声站住了。
詹瑜、车老四、安福等人站在台阶上看着。只见白文氏将一个包袱递给颗园,又招呼景怡近前。颖园正暗自奇怪为何给他这么大包袱东西。景怡已将大字纸送过来:“爸,看我写的大字……”颖国颤抖着接过时,玉芬放声哭了,顿时孩子们全都哭了起来。
“不许哭!”白文氏历产制止,玉芬忍住哭声,泪汪汪看着颖园。
景琦挤到了前面,叫着:“大爷大爷,我在这儿呐!”
颖园眼泪花花:“好孩子,好孩子。”两手哆哆嗦嗦地看着大字。
严爷机警地注意着詹瑜等人神色和反应,又观察着白文氏这边,喝着:“快点!快点!有要紧的话赶快说!别扯闲儿!”
詹瑜等人颇不忍心地看着这生离死别场面。
颖宇、颖轩伤心地叫着:“大哥——”颖园抬头看了看点点头,忙又低下头。
白文氏看了一眼严爷,严爷心领神会,大喝一声:“该走了啊!”转身走到王府门口台阶下。对詹瑜等人说:“诸位请回吧,我这就带他回去了。请回禀王爷一声,以后有什么事要我效力,尽管吩咐……”
白文氏趁严爷正与詹府的人周旋,突然凑近颖园耳边,低声而快速地:“严爷和朱顺要救你出去,你听他们的!”
颖园惊愕而又茫然地望着白文氏。白文氏则不容问话,忙打岔儿地回头叫孩子:“快给爸爸磕个头,咱们回去了。”
孩子们跪地给颖园磕头时,严爷回来了:“行了行了,不早了,看两眼就行了,退后退后!”
孩子们起身,白文氏忙拉孩子向后,颖宇、颖轩等也向后退。
颖园仍惶惑地望着白文氏。严爷把包袱往车里一扔,厉声地:“磨蹭什么?上车!”
颖园望着凶巴巴的严爷,满脸疑云地忙上了车。
白文氏等已靠路边,哀伤地望着马车启动。当马车跑起来时,白文氏上前紧追几步,人们跟着往前一拥,马车远去了。
“大哥——”颖宇悲怆的喊声,在空旷的街上回响着。
詹王府大门紧闭,空无一人。
街道、胡同口。
严爷赶车驶来,警惕地四下张望。街上空空无一行人。
严爷赶车到一胡同口。车拐进胡同不见了。同时一辆一模一样的马车从胡同驶出,拐弯而去。
赶车的是朱顺,他用力甩了两个响鞭。马车飞驶远去。
白宅。
在白宅大门口,搭起了丧事牌楼,吊唁的人出出进进。敞厅已改作灵堂。
玉芬、景怡、景泗、景陆身穿重孝跪在颖园的灵位牌前,白文氏和丫头挽着白萌堂站在厅中,颖宇、颖轩站一边。
詹王府后花园。
关少沂将报丧的帖子交给詹瑜,二人沿游廊走来。
詹瑜看了看顺手扔在拐角处小石桌上:“我也接到了。”
“我听说昨儿晚上他还来给老福晋看病呢?”
“是啊,可弄得王爷大发了一顿脾气。”
关少沂诧异地:“那为什么?”
“白大爷叫我们老福晋‘带病延年’,连个方子都没开就走了。”
关少沂站住了:“这不是咒老福晋么?”
詹瑜坐到护栏上:“唉!谁知道?!本以为这个疙瘩这回解开了,没想到结得更死了。”
“你昨天见白家大爷,他精神气色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白头发多了。”
“没有病病歪歪的?”
“没有,看着身子骨还算结实。”
“他在狱里受过刑么?”
“没——有!白家也上下使了银子。”
关少沂来回走了两步突然转身:“这就不对了!”
“怎么?”
“他一没灾儿,二没病,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死了?”
詹瑜抬头愣愣地看着关少沂:“我们家的人也都纳闷儿呢!”
“这其中一定有诈!”
“能怎么样呢?”
“会不会昨天晚上,趁着来你们府上看病,他们白家悄悄儿地把他们大爷救走了……使了个调包儿计?”
“不会不会,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亲眼看见他下的车,上的车,刑部的人把他押走的,白家的人一个没去。”
“反正我是不信。”关少沂拉詹瑜起身,“走!咱们一块儿去看看他们有什么动静。”
“我不去了,王爷不叫我去!”
“去吊个丧怕什么的?走走!……好好一个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二人离去。
第七章
白宅。
关少沂拉着女儿香伶与詹瑜走进大门。胡总管忙迎上……
敞厅前院。雅萍正送一位女客人出来,下了台阶一下子愣住了。
关少流拉着香伶和詹瑜一起走进院子。双方一照面,关少沂也愣住了。香伶惊喜地望着雅萍叫着:“妈——!”用力甩开关少沂的手扑到雅萍怀里。雅萍紧紧地搂住女儿,喜出望外。关少沂刚要上前,被詹瑜一把拖住进了敞厅。他们来到颖园灵位前肃立、跪拜,玉芬、景怡等孩子还拜时,关少沂抬头迅速地审视,只见孩子们眼泪汪汪地哭着。关少沂、詹瑜起身,这时胡总管走了过来,请他俩去外客厅用茶。
外客厅中,丫头把茶碗放到关少沂和詹瑜旁边的茶几上,白文氏扬了扬手,请他们用茶。
“真是想不到。”关少沂欠了欠身边,“听说,昨儿晚上大爷还好好儿的。”
白文氏淡淡地:“好好儿的!”
“突然间就死了?”
白文氏仍淡淡地:“就死了!”
“到底是什么病?”
白文氏抬眼警惕地望了一眼关少沂:“不知道。”
詹瑜:“大狱的人也没跟您说是怎么死的?”
白文氏绷着脸有意顶撞二人:“不知道!”
关少沂:“这,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詹瑜:“昨儿晚上见他还满面红光的,精神也好嘛!”
关少沂:“一乍听说大爷死了,就跟是假的似的!”
白文氏突然站起:“你们二位今天是来吊丧的么?”
关少沂:“那当然。”
白文氏:“听你的口气好像是仵作来验尸的!什么叫假的?”
站在门外的胡总管焦急不安地听着里面的谈话。
白文氏:“来,当着我们全家人的面儿,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儿,请二位开棺验尸!”
关、詹二人大窘,连忙站了起来。
詹瑜:“二奶奶何必呢?事情来得突然,他不过是随便问问。”
白文氏:“哼!我倒想问问你呢?!昨天晚上我们大爷去王府看病,你们给他吃了什么了?下了什么药了?怎么回到大狱就死了?!”
詹瑜惊慌地:“怎么赖上我们了?他连口水都没喝。”
胡总管急忙推门而进:“二奶奶,二奶奶!宫里的王公公,太医院的魏大人都来了。
白文氏应道:“嗯!”
胡总管:“关大爷,您的闺女香伶说她要跟她妈在这儿住几天,先不回去了。”
关少沂:“那就……住吧!”
“少陪了,胡总管,陪陪二位。”白文氏说罢满面怒气地出了屋。关少沂、詹瑜尴尬地互相望着。
胡总管:“二位好坐。”
白宅敞厅前院。
西边廊子里颖字正和武贝勒贵武悄悄说话。
贵武:“大爷这死得有点儿不明不白的。”
颖宇:“说的是!昨儿我站得远没看太清楚,可瞧那样儿,不像有病。”
“入殓的时候你没瞧瞧?”
“从大狱拉到家已经棺殓好了。”
“你们家真够倒霉的啊!”
二人正说着话,只见景琦举着九连环木刀从通药场的月亮门儿喊叫着跑出来,景武在后面追。秉宽一把拉住景琦拽到墙根儿,景琦浑身不自在地挣巴着。
秉宽央求道:“小祖宗,今儿消停点地行不行?你今儿要敢胡闹,你妈能把你捆上吊起来,你信不信?”
景琦拼命挣扎,忽然停住发愣,他看见了不远处的武贝勒,用手一指道:“那人就是上回把我绑去了的那个人!”
秉宽抬头一看大惊:“他?武贝勒!你胡说什么?”
景琦:“就是他,还踢了我一脚,说要拉了我的小鸡巴!”
秉宽望着贵武,忙拉景琦走向了东廊子,说道:“别老往那边看,来来来!”
廊子里,贵武和颖宇还在说着。
贵武:“怎么听说老爷子身子骨也不行了?”
颖宇:“多好的身子骨也经不住这么多的糟心事!”
贵武忽然两眼发直,惊慌地望着。东廊上景琦正向他这边指点,白文氏、秉宽张望着。贵武慌了神:“三爷,我得走了,改日再聊。”说着匆忙跳下廊子向大门急步走去。
白文氏目送贵武出了门,对秉宽和景琦道:“这事儿知道就行了,不许向外说,景琦,听懂了没有?”
景琦点着头:“懂了。”
忽然胡总管、赵显庭和二头儿从月亮门儿跑来,向白文氏报急:“二奶奶,提督府来人查封药汤了。”
白文氏:“哼!人刚死,丧事没办完就来了。”
千总带着四个兵丁走到白文氏面前:“奉九门提督荣大人之命查封药场。”
白文氏十分平静地:“赵五爷、二头儿,帮着清点,开门去!”
十几个兵丁排着队跑进了通药场的月亮门儿。
院里,白家的人和吊丧的客人们鸦雀无声,肃立而望。
百草厅门口。
门口贴出告示,人们围观者。只见告示上:奉谕:即日起查封百草厅及药场,由都院监办招商,凡欲承办百草厅老,请到都院面议。
转眼深秋了。北风呼号,落叶满地,败技枯草,寒鸦哀鸣。
白宅敞厅前院的月亮门儿,早已被砌起的砖墙堵死。
大门紧闭,积满落叶,一片冷清。
白宅花房。
书案上,宣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忍”字。依然鲜花满室,菊花盛开。白萌堂躺在躺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