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吧姑奶奶,你见谁家的孩子生下来不会哭光笑?”
“吴瞎子都说了,是吉兆!”
“吉兆吉兆!吴瞎子的话你也信?拣好听的说呗!走着瞧!往后还不定出什么事儿呢。”
“你再胡说八道,我大耳刮子抽你!”
白宅上房院北屋堂屋。
白萌堂:“既是喜脉,王爷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拂袖而去呢?”白萌堂听罢颖轩的述说,百思不得其解。
颖轩委屈地:“我也闹不清楚。”
“是不是你看错了脉?”
“那不会,詹王爷看了我给老福晋用的药,还直夸奖我,说要给我双份儿的车马费。”
“这就怪了!你没坏他们的什么规矩吧?”
“我连宫里都常出常进,规矩我是全懂的。”
正说着,胡总管掀帘进来,问:“老爷找我?”白萌堂道:“看来这事儿有点麻烦,你能不能想个法儿打听一下?”
“二奶奶已经吩咐过了,我明儿一早约了詹王府的总管车老四。”
“嗯!这事儿非同小可,他们府上的二格格是同治爷的嫔妃,虽说同治爷不在了,可他们势力还在,务必要打听明白。”
范记茶馆。
范记茶馆地处平安路口,是卖苦力的人吃饭歇脚之地,上午人还不多,门前冷清。
胡总管站在门口,见车老四带个跟班儿的走来,忙前迎,寒暄一番后,二人走进茶馆。
刚进茶馆前堂,就见中间桌旁坐着武贝勒贵武,后面坐着四个打手拐子等人,贵武斜靠在椅子上,一条腿放在桌上。
车老四道:“哟,武贝勒,早您呐,怎么上这儿来了?”
贵武一动没动:“等个人儿。”
车老四忙向胡总管介绍:“武贝勒,我们王爷的外甥。”
胡总管打了个千儿:“武贝勒!”
贵武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
“白府的总管,我们说点事儿。”车老四说罢和胡总管向靠里的一个单间走去。
忽然,前堂门口帘子一掀,走进一人,虽是一身当差的打扮,一双眼却炯炯有神,透着一股精神,是神机营的季宗布;一进屋,季宗布便死死盯住贵武,贵武板起脸也一动不动地盯住季宗布,片刻后,季宗布走到贵武前拉了把椅子坐下二人依旧斗鸡般相互对视着,终于,贵武先开了口:“昨儿你打了我的人!”
季宗布道:“他干吗要欺负人家孤儿寡母?”
贵武:“碍着你什么了?”
季宗布:“你知道我就好个打抱不平。”
贵武指了指身后站的人:“今儿我带人来了,你说怎么办吧?”
茶馆单间。
车老四道:“胡爷,您府上这位二爷,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整个儿一半吊子!”
胡总管道:“您这话我不太明白。”
车老四接道:“您知道我们王爷的二格格是同治十年进的宫,做了嫔妃……我们王爷带着一家子进了京,只在蒙古老家留下大格格一个人儿料理家务……”
“哟,这可头一回听说,一直以为王爷就一位千金。”
“直到去年才把大格格接到京里来,这一耽误错过了亲事,成了二十九岁的老姑娘,她还没成亲呢,怎么会有喜脉?!”车老四说到这里,停住话头,望着胡总管。
胡总管着实吃了一惊,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茶馆前堂。
贵武手指着季宗布,头一歪,嘴一咧:“季宗布,今儿个给哥儿几个赔个理道个歉,咱们各走各的路……你今儿要是不赔礼……”
季宗布不动声色地打断了贵武的话:“我今儿不赔理!”
贵武一下儿坐直了身子:“那我可不客气了。”
说话间,和伙计前来上茶点的范掌柜见势不妙,忙上前劝道:“武贝勒,武贝勒,别伤了和气,都是朋友,有话好说。”
“范掌柜,不就怕砸了你的破桌子板凳,茶壶茶碗么?”说着,贵武从怀中掏出一包银子扔到桌上。银包落到桌上,碎银子散落了出来。“我赔!”
季宗布不屑地望着。
“不是这个意思……”范掌柜话未说完,被贵武一把推开,扭脸儿叫道:“拐子!”
拐子从后面蹿上前来。范掌柜又拦道:“诸位都是神机营当差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拐子凶狠地将范掌柜推开,跨步上前,出手便抓,季宗布一把抓住拐子的手腕,突然站起身左手抄住拐子的腰, 用力一提。 拐子被腾空扔起,重重落在桌子上,“咔嚓”一声桌子砸塌了,碟碗乱飞、滚了一地。
贵武大惊,后面的三个人也不敢上前了。
李宗布又平静地坐回椅子上端起了盖碗茶。
听到外间里的闹腾,车老四一锨帘探出了身:“干什么呢?打架上外头去!”
拐子趴在地下捂着腰。贵武看着拐子:“真他妈屌!”
季宗布:“怎么着,武贝勒试试?”
“我不试,我打不过你,季宗布!有人能收拾你!”贵武等边说边匆匆走出了茶馆,拐子爬起来也溜了出去……
茶馆单间里,胡、车二人继续说着话。
胡总管诚恳地道:“明白了,怪不得王爷生气,二爷实在荒唐。”
车老四得理地:“您想想,王爷不动点儿厉害的,万一这话传出去,我们三爷的脸往哪儿搁?没出阁的姑娘怀了孕,这不是往我们王爷脸上抹黑么?”
胡总管站起来向车老四深深一揖,车老四也忙站起。
胡总管:“我这儿先赔罪了,我立马儿回去回老爷的话,您看这事儿怎么圆个场?”
车老四:“不必了,事儿都过去了,看来二爷的医术实在差得远,倒是以后要小心点儿。”
“恐怕二爷也不敢再行医了,车爷回府务必在王爷面前多多美言。”
“胡爷您太客气了。”
白宅上房院西客厅。
白萌堂脸色沉重背手看着窗外,听着胡总管的陈述。
“我觉得二节的医术虽不及大爷精,可也错不到这个份儿上。”
“那是哪儿出了错儿呢?”
“甭管他了。”胡总管接着道,“您亲自去趟王府陪个礼。这事儿就算圆上了。”
白萌堂转过身来:“就这么圆上了,我死不瞑目。我白萌堂一辈子不做糊涂事!他砸的不光是车和马,砸的是白家上百年的老牌子!北京城里已经没有不知道的了,白家栽给了詹王府!不光老二以后无法露面,祖上的脸面也丢尽了!宫里、柜上怎么交代!”
胡总管:“我看还是以息事宁人为好!”
白萌堂:“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胡总管:“查清楚了又能怎么样?詹王府咱们惹不起!”
白萌堂大怒:“我偏要惹!你别说了!”
胡总管叹了口气低声道:“老爷……退一步海阔天空……”
白萌堂:“退一步?为什么要退一步?白家老号每进一步有多难,我凭什么要退一步?他就砸碎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不能退!”
第二章
日宅大房院。
颖轩赶回家,下了马车。一进大门,直奔大房院正厅,见了颖园。
颖轩道:“大哥,这事你不能不管,管库的跟账房先生打起来了,他对不上账啊!”
颖园道:“我都知道了。”
“知道了你不管?!王弟这次去安国办药,弄成了烂摊子!”
“这事你别插手,叫大头儿、二头儿来找我,你往我身上推。”
“两万多两银子对不上账,明明是三弟他……”
“我兜着就是了。”
白殷氏一撩里屋门帘走了出来:“你能回回儿都兜着么?这事不说清楚了,赶明儿是你背黑锅……”
“你知道什么,少插嘴!”颖园不待白殷氏说完,便训斥道。
“咱们大房替三房往里垫了多少银子了……”白殷氏管自说下去。
颖园大声呵斥:“住嘴!我们哥儿俩说话你掺和什么?!”
白殷氏愤愤不平地一甩帘子又回了里屋。
“大嫂说得对,你不能老兜着,你把老三惯坏了……”颖轩诚恳道。
颖园面露无奈:“我还不是顾全大局,这事叫爸爸知道就麻烦了,心里明白就行了,别往外说,跟谁都别说。”
兄弟俩正说着,胡总管在院里道:“二爷,老爷叫您去一趟。”
“去吧,别跟爸说这件事儿。”颖园拍了拍颖轩肩头。
上房院西客厅。
颖轩刚迈进门儿,白萌堂劈头一句:“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
颖轩一脸苦相,低着头嘟囔:“她没出阁的大姑娘怀了孕,碍着我什么了?又不是我弄的,喜脉就是喜脉。”
白萌堂:“你说是喜脉,可万—……”
颖轩猛地抬起头:“没什么万一!要说什么不常见的疑难病症,没准儿出个错儿什么的,喜脉我都号错了,还能吃这碗饭么?”
白萌堂:“喂——那就是说这位大格格不规矩,王爷一点儿不知道,反倒砸咱家的牌子。老二,这事儿不管跟谁都不准再提,跟家里的人也不准再提,懂不懂?”
颖轩似懂非但地点了点头。
“你先受点儿委屈吧。我自有道理。”
詹王府。
白萌堂下了马车,与捧着礼物的两个听差刚过大门,便与正走出的姚大夫相遇。
姚大夫忙施礼:“白爷!”
日萌堂:“姚大夫,这是给哪位看病?”
“给大格格,您这是……”姚指了指听差捧的礼物。
白萌堂:“二小子出了错儿,我来赔礼,您看大格格得的什么病?”
姚大夫十分为难地应付着:“好像是……大概……也没什么病,我医道太浅,说不准,说不准,您请,您请!”慌忙走了。
白萌堂望着姚大夫的背影微微一笑,似乎明白了,大步直奔客厅。
客厅内,詹王爷与白萌堂对坐,王爷之子詹瑜在一旁侍立。礼物放在桌上。
白萌堂:“……请王爷看在我的份儿上就饶他这一回。”
詹王爷:“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提,这么重的礼,我可不能收。”
日萌堂:“承蒙王爷宽宏大量,已经是感激不尽,这不是礼,是孝敬老福晋的,给老福晋请安。”
詹王爷:“那就多谢了,老福晋吃了二爷的药已经大见好,不过你们二爷……”
白萌堂:“太子初出茅庐,医道上还没入门,功力尚浅,竟敢到王爷府上来献丑,实在是自不量力,我想亲自给大格格把把脉。”
“那就有劳了,我宫里还有事就不陪了。”詹王爷说着便站起身,白萌堂亦随着站起。
“詹瑜,你陪陪白爷。”詹王爷对儿子吩咐罢,管自离去。
詹瑜应声后,引领着白萌堂去见大格格。
大格格卧室。
大格格将手伸出帐子外,放在小枕头上。白萌堂急忙把手指按了上去,神情兴奋而紧张;他微微闭上了眼。蹙起了眉头。
詹瑜正在向大丫头低声吩咐着什么,大丫头走了出去。
白萌堂把着脉,嘴角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外厅,四个丫头端四干四鲜八个果盘鱼贯而入,将果盘放到圆几上。
白萌堂与詹瑜从内室走出。
“没什么大病,不过是腹中长了痞块儿,吃几付化解的药自然就好了。”白萌堂坐到桌前,桌上早已摆好文房四宝。白萌堂拿起了笔:“大格格来北京有多少日子了?”
“我姐姐来了有一年多了。”
“嗯,还是水土不服。怎么会你二姐先出了阁,大姐反而落在了后面?”
“我二姐送进宫去的时候还小,既是进宫就顾不得大小先后了。”
白萌堂点了点头:“按这个方子先吃五剂,一个月以后我再来。”
神机营客房。
武贝勒趴在卧榻上,颖园正在给他按摩治腰伤。
“季宗布这小子手真黑,茶馆里摔了拐子,校场上练跤又追着我,这下子真把我摔着了。”
“不碍的,有个十天八天就好了。”
“哎,我问问你,你们怎么得罪了詹王爷了?”
“您也听说了?”
“北京城没有不知道的了。”
“不提也罢!”
“我舅舅那人是个带兵打仗的,性子忒野。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二弟也够呛!他哪儿知道大格格是大姑娘,愣给号出一个喜脉来。”
武贝勒一惊,噌的一下翻身坐起又闪了腰:“哎哟!我这腰!”
颖园吓了一跳:“怎么了?怎么了?吓我一跳!趴下,趴下。”
武贝勒缓缓躺下:“喜脉?真的假的?”
颖园:“你看什么急呀!这事说不清,按说不是,人家是个大姑娘!”
武贝勒十分关注地:“这事儿怎么着了?”
“还能怎么着,我们认倒霉吧!……您怎么了?出一脑袋汗。”
“没怎么,腰疼,疼得我。”
白宅上房院西客厅。
从詹王府回来后,白萌堂也不多说什么,将写好的一个方子交给颖轩,颖轩接过一看愣了:“怎么,您……您用的都是安胎的药?”
“不错!明明是喜脉,自家的闺女做了丑事,反倒砸咱们白家的牌子!……医不可欺!白家的牌子是祖宗传下来,济世的根本。一个人栽了跟头无所谓,可‘白家老号’栽不起这跟头。半年之内见分晓,老二,你长点心眼儿好不好?”
颖轩惶惑地:“啊?”
白萌堂:“这方子的事,绝不能传出去!”
“没事儿我跟人说这个干什么?”
“跟你说话真费劲,整个儿一个书呆子!”白萌堂怨气道。
范记茶馆单间。
五六个人等在单间门口,不时向里张望。
胡总管正与常班主定戏码儿,常班主接过戏单子看了看问:“戏码儿就这么定了?”
“定了,包银还按老例儿,常班主,满月那天大概要请詹王爷过来,千万别出错!”
“错不了。怎么着,跟王爷那边讲和了?”
“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早没事儿了。”
“那好,我告退了,外边儿好些人等着呢。”常班主说罢走了出去。
他刚出屋子,外面的人就拥进来:“胡总管,小号刚从南边进的鲜货……”
“胡总管,这回这点心我可包下了……”
胡总管高声道:“一个一个地说,别乱……”
白宅敞厅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