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总管,这回这点心我可包下了……”
胡总管高声道:“一个一个地说,别乱……”
白宅敞厅前院。
影壁前搭起了戏台,台上正演《跳加宫》。院里坐满了贺喜的宾客。
敞厅外,二奶奶白文氏抱着满月的景琦走到活屏后,将孩子交给奶妈,奶妈绕过活屏,又将景琦递给白萌堂,客人们围了上来,反把颖轩挤到了一边儿。
一位客人道:“开开眼,叫我看看这不会哭的孩子。”
另一位客人道:“笑一个,笑一个,听说一生下来就会笑。”
身上穿水农,脸上化了妆的三爷颖宇挤了进来:“大侄子!今儿三叔给你唱,一出《红鸾禧》。”
宾客们起起哄来。白萌堂十分高兴:“等这孩子周岁的时候,大伙儿还得来啊!”
这时,一个丫头走到颖轩前低声说了句什么,颖轩来到活屏后,问等在那里的白文氏:“什么事儿?”
“詹王爷来了么?”
“没有。”
“请了没有?”
“请了。”
“那怎么没来?”
“八成有事儿吧!”
“不对。咱们家的堂会,王爷从来没漏过,你去赔礼了么?”
“没有,爸爸去了,他不叫我去!还送了重礼。”
“去了就行了。”
“礼是赔了,事儿可没完。”
白文氏一惊:“什么意思?”
颖轩神秘地笑而不答。白文氏逼问道:“为什么?”
颖轩:“别问,爸爸不叫说。”
白文氏,“跟我也不能说?”
颖轩:“跟你?……也不能说。”
白文氏语气凝重道:“不能再惹事了。爸爸那人瞧着明白,其实糊徐得很……”
雅萍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转过活屏走来,奶妈在后面跟着。
白文氏忙过去接过景琦:“哎哟姑奶奶,别把孩子闪着。”
雅萍:“宫里升平署的王公公来了,他要跟三爷唱一出《红鸾禧》。”
敞厅院南客房里改成了临时化妆间,挂满了行头,艺人们在化妆、穿衣。太监王喜光正在勾脸,颖字走来:“怎么着王公公,串串词儿?”
王喜光:“三爷,台上见吧,您多替我兜着点儿就行了。”
颖宇:“说什么呐?谁不知道你是老佛爷跟前儿的红人儿啊!”
武贝勒走进屋,一眼看见了王喜光,忙走过来:“王喜光,小兔崽子,跑这儿串戏来了?!”
“贵武!你这个小王八蛋,老没见你了。”
“贝勒爷串一出?”颖字在旁道。
“我歇了吧。这腰还没好利落呢。”
“你们神机营这些日子有点儿闹得不像话,听说把人家茶馆砸了?”
“这点儿屁事儿也传到宫里去了?”
“为了一个娘儿们你们犯得上么?”
“王公公,一提女人,你可就不顶(钉)劲了,你哪知道这里头的乐呀!”
颖宇在旁忙打断道:“嘿!这是怎么说话呢?”
王喜光也有些愠怒:“你小子,跟我吊猴儿!”
贵武:“得得。我这儿满嘴跑舌头胡嚼呢!二爷呢?”
颖宇道:“在前边儿听戏呢吧!”
白宅二房院。
贵武没去听戏,溜到颖轩北屋厅问起詹王爷家的事。贵武死死盯着颖轩,颖轩却只顾低头抽着旱烟袋。
贵武:“怎么了你?跟霜打了似的。我问你活呐!”
颖轩还是低头不语,不停地抽烟。
贵武:“看这意思,你真是号错了脉!”
“唉——”颖轩一声长叹。
贵武怀疑地:“二书,这事儿我可觉着不对,凭你的医术,喜脉能号错了?你跟我说实话……”
里屋,白文氏和雅萍正哄着孩子睡觉,二人悄声嘀咕,却注意地听外面说话。
“我现在说话还有谁能信,我都臭了大街了我!”颖轩悲愤的声音传进里屋。
“我信!王爷虽然是我舅,也得讲个理儿,跟我说实话,兄弟给你出气!”贵武忙不迭地接道。
颖轩道:“我爸爸不叫我乱说……”
“颖轩!前院那么忙,你不去看着!”白文氏听话知道不妙,赶紧在里间搭话儿。
外屋的颖轩并未领会:“我这就去!这儿说话呢!”
贵武:“你爸爸去王府赔礼,怕不是真心实意吧?”
颖轩一愣:“这叫什么话?”
“二爷,你信不过我?”
“跟你说句心里话吧,我不是信不过你……王爷有权有势,我们惹不起,我认栽了,可早晚有一天……”
“颖轩!”白文氏一撩帘走出里屋,厉声道:“大喜的日子,来了那么多客人,你不在前边儿照应,在这儿没完没了地瞎扯什么?!”
颖轩猛醒:“这就去,这就去!”起身向外走。
贵武横了白文氏一眼,也忙跟着走出去。
白文氏走到窗前向外担心地望着。
贵武连到院子里,仍不甘心:“怎么了?二奶奶这不明摆着轰我么?”
“她轰你干什么?”
“我舅舅得罪了你们,我又没得罪!”
“走吧,听戏去!”
贵武拦住了颖轩去路:“你到了儿也没把话说完呐?!”
“你管这闲事干什么?”
“你横坚叫我弄明白了啊!”
“我……我都不明白,你还想明白……”颖轩顿了一下,不再说话,快步走出院门。
“哎,我说二爷,你别跟我……”贵武听罢先是一愣,更觉话里有着,急忙追了出去。
趴在窗前向外看的白文氏和雅萍,都不禁摇摇头。白文氏无可奈何地:“你说我们这口子是不是缺心眼儿?什么话跟我都不说,倒去跟外人说。”
雅萍道:“这位贝勒爷不是个好东西,留点儿神!”
“唉,姑老爷来了,请姑奶奶过去呢!”听差的在院里喊。
白文氏捶了雅萍一拳:“你看,三天摸不着你,他就五饥六瘦的了,快去吧!”
雅萍:“我就不爱回家;我们那口子,整个儿一个泥萝卜辣葱,浑身上下没一点热乎气儿。还有那位老爷子,当了翰林院的编修,出来进去没个笑睑,你说我回去干什么?”
白文氏同情地望着她没言声儿。沉静中,不时传来听戏的叫好声,大概前院戏台上的〈红鸾禧〉已快收场了。
詹王府后花园。
转眼儿夏天到了。荷花池里绿荷飘浮,花苞欲放,从墙外传来卖水车的吱扭声和卖冰盏儿的敲着铜盅的哈喝声。
回廊上,贵武与大格格在悄声低语,突然大格格站起急步向前走去,贵武忙起身追赶拦住大格格。
两人充满敌意地对视着。良久,贵武眼神有些慌乱,大格格也扭头不再看贵武。
“你说这事儿怎么办吧?”贵武有些心虚地试探着问。
大格格猛回头咄咄逼人:“你问谁呢?”
两人又互相对视着。
就在大格格和贵武较劲时,一辆马车停在了大门口,白萌堂下了车,安福下阶相迎,二人进了大门……
这时,大丫头沿回廊朝二人走来。
贵武急促地:“万一要不是呢?”
大格格:“万一要是呢?”
贵武:“好几个大夫都看过了,不都说不是么?”
大格格:“那是他们吓怕了!”
“大格格!”大丫头走过来叫道,“大爷请您过去看病。”
大格格:“不去!”
大丫头:“都等了半天了。”
大格格:“不去!告诉他我没病!”
大丫头站着没动。
大格格没好气儿地:“站着等什么?等着领赏呐?!”
贵武忙搭言道:“你跟她撒什么气!”转头对丫头:“你先去吧,说大格格这就到。”
大格格转身又坐下了。贵武低声下气地:“去吧,啊?去看看,只有好处没坏处。”
大格格房堂屋。
白萌堂和詹瑜正在赏玩一个哥窑笔洗。
白萌堂道:“这是南宋哥窑所出,小开片,稀世珍品啊!”
忽然门帘一响,二人回过头去,只见大格格走进门来,注视着白萌堂。詹瑜随白萌堂站起:“姐,白先生等了半天了。”
白萌堂:“不客气!”
大格格并不招呼,两眼死盯着白萌堂。白萌堂似乎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大格格,迅速地看了一眼她的腹部。大格格像是敏感觉察到了这一切,转身向里屋走去。
“白爷请。”
白萌堂向里屋走去,詹瑜说着将笔洗放回原处。
里屋,大丫头将小枕头放在茶几上退出,白萌堂伸了伸手示意大格格把手放上来。
大格格一动未动,两眼死盯着白萌堂。
白萌堂脸上那一丝几乎很难察觉的冷笑,慢慢收死,也死盯着大格格。
大格格眼中显出了一丝哀怨和乞求的神色。
白萌堂似乎不忍再看,掩饰地低头咳了两声。
大格格缓缓将手放在了枕上,白萌堂没有抬头,也缓缓将手放了上去。
大格格两眼毫不放松地捕捉着白萌堂脸上的变化。
白萌堂号脉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仍低头。
大格格忽然扭过头去闭上了眼。
白萌堂迅速抬眼望着大格格,嘴角又泛起一丝冷笑。
大格格睁开眼缓缓回过头,两眼失神地望着白萌堂。
白宅外。街道。
转眼间秋风瑟瑟,路上翻滚着落叶。
白宅二房院北屋厅。夜。
颖轩铺好了纸,正在磨墨准备写字,白文氏抱着孩子站在他身边:“你跟我说实话。”
“不都说了么!”
“没有!爸爸每次去王府看病回来,都跟你怎么说的?”
颖轩看了一眼白文氏,不耐烦地低下头磨墨,白文氏拉了拉颖轩的胳膊。
颖轩心烦地:“干什么?”
白文氏:“爸是怎么打算的?”
颖轩不语,拿起笔准备写字,笔刚一落,白文氏又拉他一把。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大墨道子。
颖轩不悦:“你看,你看。”白文氏把孩子往颖轩怀中一塞,颖轩忙抱住。
“我去找爸去!”
“你别去,好像我跟你说了什么似的。”
“那你说!”
“哎呀——爸不叫对外人说!”
“我是外人么?真没见过你这么死性的人!”
“爸爸说……早晚叫詹王府陪咱们的车和马!”
“这么说大格格怀孕是真的了?”
“当然是真的,爸爸一直给她下的安胎的药!”说着又把孩子塞给白文氏。
“我怕的就是这个!你想想,北京城没有不知道你号错了脉栽到了王府,王府要是赔了车和马,那不跟把大格格的丑事全抖落出来一样么?!”
“爸爸就是要争这口气!”
“这不是争气,这是结仇!”
“爸的脾气你也知道,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
“这个仇结不得,我得跟他说!”
白宅甬道。
大鱼缸里游着七八条大金鱼,白萌堂正用药算子捞鱼虫喂鱼。
“我觉得居家过日子,总该以息事宁人为好。”白文氏劝说道。
白萌堂:“这不是居家过日子!这是我祖上的名声,药铺的信誉!”
“王府的势力咱们怎么斗得过?这会儿詹家已经乱了,何必再难为他们呢?”
“晚了!这孩子她想生也得生,不想生也得生,由不得她了!”
“她生她的,咱们假装不知道不就结了,何必要赔车赔马?!”
“这口气我憋了半年多了,就等这一天呢!怎么着?我假装不知道?!没那么便宜!”
“老爷子;小不忍则乱大谋。”
白萌堂急了,大叫:“我最讨厌这个‘忍’字!遇事都要忍,什么大事也做不成!”
白文氏:“那也得看什么事。放他们这一次,他们就老欠着咱们的人情,可真要结下了仇,今后……”
胡总管走来,见白萌堂发脾气便远远地站住了。
日萌堂大怒:“你怎么敢教训我?!”
白文氏:“我怎么敢教训您呢,我是想……”
白萌堂气得用力撩着鱼缸里的水:“你想?!且轮不到你想呢!你个女人家懂什么?!”
白萌堂突然抓起一条金鱼摔到地上。金鱼在地上乱蹦。
胡总管吓得直往后退。
“人家都骑到我脖子上拉屎了,我还得下跪不成!你是哪家的媳妇,啊?!
替人家说话……“白萌堂见胡总管来了,口气放缓和了些:”行了,你去吧!
“
白文氏弯腰拣起了地上的金鱼放到缸里,低头看着鱼缸没有动,白萌堂喘着粗气不知说什么好,抬头问胡:“有事儿么?”
胡总管答道:“詹王府的瑜爷来了,在公事房候着呢。”
“要看病叫他找大爷。”
“不是看病,说有事要找您。”
白萌堂与白文氏都是一愣,白萌堂立即两眼放光,猜出了八九:“詹王府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了吧,我这就去。去把二爷叫来。”
白萌堂兴奋地快步走去。
白文氏担心地望着远去的白萌堂。
鱼缸内,白文氏放回的鱼已死,飘在水面。
公事房内,詹瑜一脸的惧色:“我就是想请教一下,白爷给我姐姐的脉是怎么号的?”
白萌堂两眼咄咄逼人,颖轩站在一旁。
白萌堂:“怎么了?错了么?”
詹瑜:“错了!”
白萌堂:“既然是我错了,那么,我们老二给令姐号的脉就是对的了?”
詹瑜一愣,呆呆地望着白萌堂,无言以对。白萌堂得意地望了一眼颖轩。
颖轩有些紧张地来回望着二人。
白萌堂又挑衅地望着詹瑜。
詹瑜泄气地慢慢低下头。
白萌堂:“怎么不说话,我们父子二人总该有一个是对的?!”
詹瑜仍低着头:“看来,二爷是对的。”
白萌堂:“既然老二是对的,何以要砸他的车?杀他的马?”
詹瑜慢慢站了起来,直望着白萌堂:“白爷,您这是有意设的陷阱?”
白萌堂:“打住。打住!令姐六个多月的身孕怕是瞒不住了吧!肚子越来越大,这种陷阱我们是设不来的。”
詹瑜:“可您当时为什么不说实话?”
白萌堂揶揄地:“哎呀詹大爷,我们白家有多少车够你们砸?有多少马够你们杀的?”
詹瑜自知理亏地低下了头:“我只求您一件事,有什么办法能把这胎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