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你的情!”
“二一回,你把银子折腾光了,我把老号盘回,又分给三大股!”
“这我也谢谢你!”
“不能一而再,再而三!”
“这回不一样!”
“这回,你把家里的东西全拉到你外宅去了,有没有这事儿?”
“有!我怕洋人抢!先拉我那儿存着,没曾想叫义和团又杀了我一个回马枪!”
胡总管在门外心神不定地听着。
白文氏:“老三!你太不上进了,我把哪个铺子交给你,都不放心!你还按老例吃你那三股。”
颖宇:“不行,西安和‘南记’都得有我的股!”
白文氏:“办不到!老三!咱们把话说开了吧!你带着洋人进詹王府杀人放火,又带着洋人去关府,结果姑奶奶叫洋人给糟蹋了,你居然在老号门口写上‘此处有酒’,这一下老铺损失了两万多瓶药酒,你还带着人去劫细料库……”
颖宇猛地站起:“嗬——怎么回事儿?你这儿数落上我了?我罪大恶极!我十恶不赦!可我没玩儿姑娘!我没杀洋人!我没和日本兵交朋友……”
胡总管急得推门想进又没敢进。
白文氏:“你说谁呢?”
颖宇大叫:“你们家老七!”
门外的胡总管直跺脚:“坏喽!坏喽!”
白文氏:“怎么回事儿?”
颖宇:“景琦在花园子里宰了一个德国兵,还是我帮他把死尸抬到地窖里。他还趁乱从教堂抢走了黄春,在地窖里两人住了半年多!”
白文氏似信非信:“你少跟我这儿瞎白话!”
颖宇过来拉白文氏:“走!咱们找他去当面对质。”白文氏甩开了他的手。
颖宇:“我告诉你,我要把景琦的事儿捅出去,你琢磨琢磨这是什么罪!杀洋人!满门抄斩吧你!”
白文氏死死盯住颖宇,想弄明白是真是假。颖宇则气势汹汹地望着白文氏。
白文氏感到他说的不像是假话,想了想,大喝:“来人!”
胡总管忙走进来。
白文氏:“把景琦叫来!”
胡总管:“二奶奶,三爷这次留守京城,确实冒了不少风险,我看……”
颖宇:“你少在这儿充好人!我都看透了,人情薄如纸!什么亲的热的,谁也甭想过好日子,你不去我去叫!”
胡总管:“我去!我去!还是我去叫!”
白文氏仍有些怀疑地望着颖宇。颖宇拿出雪茄,划着火柴,抽了起来,幸灾乐祸地:“瞧我干什么?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发落!”
第十九章
白宅甬道。
甫道上站满了闻讯出来的人们,议论纷纷,嘀嘀咕咕,白方氏和香伶、景泗和景陆、景双和景武,玉婷串来串去地打听。金鱼缸旁颖轩、胡总管、赵五爷正小声地嘀咕着。
颖轩:“老三不是瞎编吧?”
赵五爷:“不是!细料库转到我老家青龙桥以后,黄春一直住在我那儿。”
颖轩:“嗨!错不该把景琦一个人儿留在京城啊!”
赵五爷:“二爷,后悔也晚了,您得替景琦打打马虎眼呐!”
颖轩为难地:“你说……二奶奶那脾气……我说不上话儿!”
胡总管:“没用!三爷那儿不依不饶,谁说也没用!”
景琦转过活屏进了甬道,匆匆走来,被胡总管拦住:“景琦!我也没辙了,你三叔什么都说了。”
景琦:“说就说了吧,我早料到他会有这一手儿!”
颖轩:“你胆子太大了,干事儿也不前思后想干得干不得?”
景琦不以为然地:“干件事儿还得前思后想有多累呀,再说我也没做什么错事儿。”
颖轩惊得目瞪口呆:“没……没错儿?我就知道我跟你说也是白费唾沫,去!跟你妈说去!”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桌上放着一根半寸厚,一尺长的木板子。白文氏端坐在椅上等景琦,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
颖宇跷着二郎腿,抽着雪茄扫了白文氏一眼,悠悠然地晃着身子。
两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默默地坐着。
白宅甬道。
胡总管和景传向上房院走来,两旁的人都关注地望着。
胡总管边走边絮絮叨叨:“进去认个错儿,不能说你没错儿懂不懂?千万别犯混,二奶奶说什么你就听着,等气头儿过了,慢慢再说。”
景琦不住点头,进了上房院,兄弟姐妹们都跟上来,被胡总管止住。
颖轩向赵五爷说:“你说他哪点儿像我?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儿子!”
白毛上房院北屋厅。
景琦站在屋中。颖宇像局外人一样,两眼望着窗外晃悠着身子。
白文氏威严喝道:“跪下!”
景琦顺从地跪下了。白文氏拿起了板子:“你敢说一句瞎话,我就把你打死在这儿!你交了个日本兵的朋友?”
景琦:“是!”
白文氏:“你杀死了洋人?”
景琦低着头:“是!”
白文氏惊讶地站了起来:“你把黄春弄到地窖里住了半年多?”
景琦:“是!”
白文氏愣愣地坐到了椅子上,木板子也掉到了地下。颖宇突然跳了起来:“怎么样?!我没瞎白话吧?!怎——么——样?!”
白文氏慌乱四顾找板子。她的两手发抖,低头发现了板子,忙弯腰拾起。她站起身想举板子,突然两眼发黑,向前一倾,忙用手捂住了嘴,血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一下子趴到了桌子上。
景琦大叫:“妈——”
颖轩、胡总管、赵五爷冲进屋,忙把白文氏扶进里屋。景琦忙站起往里屋跑,被颖宇一把拉住:“哈哈!景琦!这回你不神气了吧?
啊?!你要是把你妈气死,你小子可就……“
景琦突然扬起右腿,抡圆了要扇颖宇的耳光,颖宇忙一躲,一脚踢在他肩上,颖宇扑了出去。
景琦:“我今儿非打出你的牛黄狗宝不可!”
颖宇摔出,踉踉跄跄撞到门上,景琦扑上来,颖宇撒腿就往门外跑,累琦也追了出去……
颖宇跑出上房院门,景琦尾追,甬道里的人都闪到两旁,没有人拦。
颖宇喊叫着:“你小子还敢犯混!我打不过你!来人呐——”
二人跑向敞厅,甬道上的人也忙跟着往外跑。
颖宇沿着廊子猛跑,景琦追来,景双、景武、香伶、白方氏、景泗、景陆、丫头仆人们拥到敞厅内外站着看热闹。
景武和景双互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动。
见颖字向垂花门跑去,景琦跨过廊子护拦阻堵,颖宇又往回跑,大叫:“景双、景武,你们就看着爸爸挨打,还不上手?!”
人们漠然看着,没一个人上手。颖宇跑到垂花门,终于被景琦抓住,一下子摔倒在地。
景怡、秉宽带着大夫匆匆走进,见状大惊。景怡高喊:“老七!撒手!”
景琦一见大哥,忙撒了手,颖宇狼狈爬起。
景怡:“像话吗你?!”颖宇忙躲到景怡身后。
颖宇:“像话吗你?!”
景怡:“你妈都吐了血,不说着急看病,你还撒野!”景琦垂手侍立。
颖宇:“你还撒野!好小子!你还有理了你?”
景琦抬头怒视。颖宇不敢再说了,忙转向景怡:“老大,你是长房长子,你得说话!”
景怡斜了颖宇一眼,什么都没说,忙向里面走去,秉宽和大夫跟上,景琦也匆忙跟着向里走去。
颖宇这才缓过劲儿来:“景双、景武!给我过来!”
景双、景武向颖宇走来,敞厅里的人议论纷纷,二人走到颖宇前,颖宇大加训斥:“你们两个死人!我都被打成这样儿了,你们愣在旁边看着?!”
景双:“爸,您要再胡闹,我们就不认您这个爸爸!”
颖字大怒:“谁胡闹!是景琦胡闹!只有爸爸说儿子忤逆,自古以来没听说过儿子敢不认爸爸!”
景武:“爸,你不嫌丢人啊?”
颖宇强作镇静:“我……这都是为了你们!”
景双:“用不看,您再这样,可是自己往绝路上走,我们哥儿俩不陪着您丢人。”
景双、景武转身向门外走去。
颖字:“这是怎么了?我倒走单了?……”
白宅上房院北屋。
大夫、景怡进了屋,景琦刚要进,景怡转身拦挡道:“你进去干什么?想把你妈气死?站在这儿!”
景琦规规矩矩地站在了门外。
卧室里。白文氏闭眼躺在床上,大夫在给她号脉。颖轩、胡总管、景怡都紧张看着。
良久,大夫抬起头:“长年的劳碌、阴虚肾亏,当年月子里也落下了病。”
颖轩:“是是,大夫说得对。”
大夫:“再加上急火攻心,得好好调养,先吃几丸贵号的‘八宝’,再以汤剂调补。”
颖轩:“谢谢受累了,请到客厅。”
景椅仍侍立在门口。颖轩和景怡送大夫出来,大夫道:“留步吧。千万不可再生气,不要再受惊吓。”颖轩应着送大夫出院门。
景琦拉住景怡:“怎么样了?”
景怡虎着脸没好气儿地:“你还有脸问!”景怡走去。
景琦低头一动不动地站着。
白宅敞厅。夜。
全家围坐吃饭,只有颖宇和景琦这对冤家不在。默默的没一人说话。
玉婷看着大家也不知问谁:“七哥怎么不来吃饭?”没人回答她。
景武放下筷子站起:“我去叫他!”
景怡忽然厉声地:“不许叫!让他在那儿站着!”
景武看了看景怡,没敢再动,又慢慢坐下了。
大家偷偷地互相观望,谁也没敢再说话,又都低头吃饭。
白宅上房院北屋门口。
景琦依然默默地站着。他面无表情地两眼望着地,柱子样一动不动地从夜里直站到天大亮。
胡总管一人不安地在敞厅中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
景琦站在门口,见丫头银花开门走出,忙悄声地问:“怎么样了?”
银花悄声地:“醒了,挺好的,没事儿了,叫胡总管呢!”
景琦:“没叫我吗?”
银花:“没有,你别这儿站着了,回去睡吧!”
景琦叹了口气,仍站着,银花忙走了。
银花转过活屏,胡总管忙走上前问:“二奶奶怎么样了?”
银花:“一夜睡得挺好,醒了,叫您进去呢!”胡总管连忙跟着她向里走。
银花带胡总管进了院,走到门口,胡总管对景琦道:“不吃不喝站一宿哪儿受得了,去睡会儿!”
景琦:“我想看看我妈。”
“行!我去说。”胡总管说罢随银花走进屋。
白宅上房院北屋卧室。
白文氏躺在床上,一脸疲惫之色,胡总管走到床前:“二奶奶好点儿了吗?”
白文氏:“没事儿了。”
胡总管:“景琦在外头站了一夜,想看看您,他是真知道错了。”
白文氏:“他?你看昨儿我问他的时候,他那样儿,哪儿有个认错儿的意思?真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胡总管:“您还是要多保重身体,先别想那些事儿了。”
白文氏:“保重身体有什么用!也就是多生几年气!真不如一闭眼,叫他们闹去吧,可现在,想落个清静都不行。”
胡总管:“景琦还外头站着呢,您见见他,骂他两句……”
白文氏:“不必!我一眼都不想瞅他!……”
屋外,颖轩走上台阶,心疼而又埋怨地看着垂手侍立的景琦:“你知道你错了吗?啊?”
景琦:“没有。洋鬼子杀了季先生,糟蹋了大姑,还不该杀吗?”
颖轩:“那你还和日本鬼子交朋友?”
景琦:“田木不一样,他讨厌打仗,叫日本军队开除军籍了。”
颖轩:“你全对?”
景琦:“就是黄春这事儿,我不该先斩后奏。”
“真不容易,你还有不对的地方!”颖轩说着,进了北屋,只听从里间卧室传出白文氏的声音:“这事儿总得了断,黄春是好人家的女儿,虽说是乱了规矩,可都是景琦作的孽,咱们赖不到人家闺女身上……”
颖轩听到这里,知道事情有缓,这才长出一口气,走进卧室。胡总管忙打招呼,颖轩点点头,闷闷不乐地坐到椅子上。
白文氏:“常言道‘始乱之,终纳之’,不能毁了人家姑娘,这个儿媳妇我认下了。”
颖轩大出意料地望着白文氏。
胡总管也觉意外,面露喜色:“二奶奶真是宽宏大量,知情明理,我去叫她来见您。”
白文氏:“你听我说完。我认是认下了,可这个家容不得他们,从今天起,把他们两口子赶出家门,不混出个人样儿来,永远不许进家门!”
颖轩惊呆了,刚站起来便又颓然坐下,张了张嘴,终未吐出一个字。
胡总管也傻了:“二奶奶,这太不合适了,二爷您看?……”
颖轩低头不语,光是摇头不止。
胡总管:“黄春的娘家人都发配新疆了,这一赶出去,万一出点儿事儿……”
白文氏:“不是我心狠,景琦这孩子留在家里是个祸害,赶出去也叫他知道知道过日子的艰难。再说三爷也放不过他!”
胡总管:“二奶奶放心,三爷的俩儿子都说他爸要是再胡闹,就都不认他这个爸爸!”
白文氏:“都是明事理的孩子,可你想想,不处置景琦,怎么向一家老小交代?!家里还有规矩吗?”
胡总管:“二奶奶,万万使不得。我跟您说实话吧,您千万别生气,黄春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白文氏吃惊地坐了起来。颖轩也猛地站起来。
胡总管:“这个节骨眼儿,不能赶出去呀!”
白文氏慢慢地又躺下了:“作孽呀!作孽呀!”
胡总管乞求地望着颖轩,颖轩无奈地摇了摇头。
胡总管:“您一定要赶,是不是黄春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说?!”
白文氏眼里含着泪,忽然翻身面向床里,带着哭声毅然决然地:“自己造的孽,自己去受吧,赶出去!”
白宅二房院景琦卧室。
景琦捆好了行李,胡总管站在一旁怅然地看着。景琦扛起行李往外走。
胡总管忙跟上:“先到我那儿住些日子,等二奶奶消了气再说!”
景琦没有说话,径自走出了屋。
白宅敞厅。
玉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