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来,景琦就去见白文氏。
景琦:“一直到天黑,朱顺也没回来!”
白文氏:“既是来说合,他躲起来干什么?”
景琦:“说不清!他把老太太的住处告诉咱们,准是托咱们照应老太太!”
白文氏:“这个老太太咱们一定得管到底,不能再让人家受一点儿委屈,明儿派个人过去专门侍候她,朱顺一露面儿就全清楚了。”
“妈,您还没看出来?朱顺大概不会露面儿了。”
“这是为什么?”
“他照顾老太太这么多年,冷不丁子一走又送来这封信,明摆着把老太太托给咱们了,他说进城了一笔旧债,就是做了万一回不来的打算!”
“他怎么了这笔债,除非去大理寺自首!”
“那太愚了,弄不好他自己也折进去!”
“可韩荣发是冒名顶替的混混儿,只能朱顺去说,咱们去堂上说,不成了不打自招了吗?”
“朱顺想到这一层了,才把韩家老太太托给咱们!”
“要是这样,这人情可就大了,咱们怎么还得清呐!”
“施恩不图报,他这是万不得已豁出去了。”
“反正朱顺进了城,既是来说合,就不能不露面儿!”
大理寺。
朱顺完全变了模样,他穿戴整齐,脸上刮得干干净净,腰板挺直,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大理寺的大门。
这天当值的是位姓贝的师爷。听传达说有人来自首,当下就在签押房和朱顺见面儿。
朱顺笔直地站在桌前。贝师爷奇怪地上下打量着泰然自若的朱顺,咳了两声:“你是说,你是来自首?”
朱顺:“自首!”
贝师爷:“你犯了什么事儿了?”
朱顺毫不含糊地:“贪赃卖放,贿赂公行,私杀囚犯,毁尸灭迹!”
贝师爷吓了一跳:“你是干什么的?”
朱顺:“我在刑部当差的时候,还没师爷您呢!”
贝师爷冷笑:“老前辈?”
“不敢,朱顺!大狱的牢头儿!”
“说说,你怎么贪赃卖放了?”
“贝师爷,您知道光绪十年白家出了一档子大事儿吗?”
“不是百草厅白家吗?听说过,他们家大爷判了斩监候!”
“现如今这案子又倒腾回来了!?”
“没错儿!白景怡押在大狱里呢!他爸爸叫人偷梁换柱救走了,下落不明!”
“他冤枉!”
“你怎么知道?”
“他爸爸死了,是我理的!刑部大狱严爷经的手!”
贝师爷大为惊讶:“这么说,你是当事人了?你又不在刑部大狱!”
“我和严爷是生死之交,整个儿的事儿是他和我商量着办的!”
“这里边有什么过节儿?”
“说来话长,这案子牵扯的人多了,谁也脱不了干系,你别说我犯上!”
“你说你的!”
“詹王府老福晋病了,非要死囚颖园看病,詹王爷在宫里给李总管使了两万两银子,偷偷把颖园从死囚牢里放了出来,贪赃卖放,该当何罪?!”
贝师爷惊呆了。
朱顺继续道:“詹府与白家有深仇大恨!他们给颖园喝的水里下了砒霜,白大爷回到狱中七窍流血而死,私杀囚犯,该当何罪?!”贝师爷已听得目瞪口呆。
朱顺:“詹王爷怕大理寺、都察院规部追究,给每位大人送了一万两银子。贿赂公行,该当何罪?!我和严爷也各得了一千两,连夜埋了颖园,毁尸灭迹,这又该当何罪?!”
贝师爷完全傻了:“老前辈,你把李总管和几位大人全扯进去了!”
“这里没白景怡什么事儿!您放了他,把我关起来正合适!”
“你这是真的假的?”
“我情愿一死还说什么假话,白家大爷死了,不能再叫人家儿子屈死!”
“这要是抖落出去,事儿可就大了!”
“您要不怕,就抖落出去,老佛爷知道了,恐怕李总管和几位大人都不大体面吧!”
“何止是不体面,朱大爷!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严爷死了,我不说,那就只有你知道!”
“求求你千万别说出去,容我和推丞大人回禀一声。”
“我是来自首的,你先把我关起来!”
“别!别叫我为难。”
“甭为难!把韩荣发抓起来,告他个敲诈勒索,捏造诬陷,几位大人都没事儿了,老佛爷那儿也好交代。”
“朱大爷,我全明白了,您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您大概也知道什么叫杀人灭口吧!”
“知道,我不怕死!只要判得不公,我就去大理寺击鼓鸣冤!”
“有怕死的!这个案子咱们重新打鼓另开张吧!”
白毛二房院卧室。夜。
黄春正拍着敬业哄他睡觉,石元祥坐在靠门口的凳子上。
黄春:“七爷不在,济南那边全都靠你了。”
石元祥:“七爷这么抬举我,我还不该尽力?!”
黄春:“生意还好吧?”
石元祥:“好得不得了,不光是东北、西北,南边的销路也打开了,泷胶庄的吕掌柜说,不管北京这边出什么事儿,济南那边儿全包了,绝不会叫府上为难!”
黄春:“要不仗着济南,这儿的日子可真是没法儿过了。”
石元祥:“那件事儿您再想想,姑奶奶她们明儿晚半天就到,叫您赶快拿个主意!”
黄春叹了口气:“嗨,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得听二奶奶的!”
景琦撩帘走了进来,石元祥忙站起:“七爷好!”
景琦:“哟,你来了!银子带回来了吗?”
石元祥:“带回来了!”
黄春:“不光银子带回来了,您那位堂姐来了,把杨九红和你的宝贝女儿也带来了。”
景琦一愣:“啊?这是干什么?”
石元祥:“我哪儿敢问呐!”
景椅:“嗯,辛苦了,你先歇着去吧,好些事儿呢,明儿再说。”
“是!”石元祥答应了一声,忙走了出去。
景琦:“这是什么时候?家里这么乱,玉芬还跟着添乱!”
黄春:“明儿后半天儿就到了,先得跟妈说明白了!”
“这能说明白吗?我这位堂姐呀,想起一出是一出,妈不会认!”
“那当初咱俩被赶出去,玉芬把我接回来,妈不也认了!”
“九红能跟你比吗?说好了的,济南呆得好好的,何苦?!”
“现在埋怨还有什么用?快想辙吧!”
“没辙!明儿在外边儿先找个住处,安顿下来以后再说吧!”
“那不委屈了九红?”
“还顾得了那么多!我大哥的命还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呢!”
“你打不打算告诉妈?”
“说总是要说的,我不说玉芬也得说。”
睡在炕上的敬业醒了:“妈!撒尿!”
黄春忙把敬业拉起,拿过尿盆接着。
景琦:“这孩子天天干什么,该教他认字了。”
黄春:“你还有工夫管孩子,想想你自己的事儿吧!”
景琦:“既来之则安之,睡觉!”
白毛门口。
两辆马车停在门口,景琦、胡总管、石元祥、秉宽都下阶而迎。
玉芬下了第一辆车,大家招呼着。景琦上前刚叫了声“姐”,玉芬即拉住他来到了第二辆车前,拍打着车厢叫:“九红!”
杨九红掀帘,怀里抱着一岁的女儿小红,高兴地:“真给你生了个女儿,你快看看!”
不料景琦满脸不高兴:“呆会儿再说吧!”
玉芬:“你怎么打算?”
景琦一肚子心事儿地:“走吧,先住下再说,我在十条买了一所房。”
玉芬:“怎么跟你妈说?”
景琦赌气地:“随便!”
杨九红惊讶地望着他们,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玉芬气了:“你好像挺不乐意?!我大老远来了,你就跟我嘟噜个脸!”
景琦:“你见我妈就知道了!”景琦跳上马车。
玉芬担心地望着。
景琦挥鞭驾着马车离去,胡总管等忙陪玉芬走进大门。
白宅上房院北屋厅。
一进宅,刚安顿好,玉芬就来到白文氏北屋。谁料,不等玉芬说完白文氏便道:“这是他自己的事儿,我不管!”
玉芬:“这种事儿哪个宅门儿里没有?您何必认真!”
“我怎么了?他爱娶谁娶谁,我又没拦着?我眼不见心不烦!”白文氏边给敬业砸核桃吃,边道。
“就算您不认杨九红,可那孩子是您的亲孙女儿!”
“那我能不认吗?”
“还是的!我也是想到这儿才把她们娘儿俩带来的!”
“多余!你把孩子带来就行了。”
“没这个道理!人家是娘儿俩!”
白文氏不耐烦地:“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你公公是济南府的提督,在北京官场里总有点儿熟人,先把景怡的事办起来。”
敬业抬起头:“奶奶!还吃!”
白文氏忙又砸核桃:“好乖,奶奶给你砸!”
玉芬:“景怡的事儿我自然要办,您知道,老七跟九红的事儿,在济南我也一直没答应,把老七关了三天,我还不知道您的脾气?!”
“那后来怎么又变卦啦?”
“后来我跟九红见了几面儿,一来二去的我觉得九红这人还可以。”
白文氏冷笑道:“哼!窑姐儿嘛,最会狐媚子哄人!”
玉芬忙辩解:“不!九红不是那种水性杨花、贪恋富贵的女人,您见见她……”
“别说了,你也不想想,你能说得动我吗?”
玉芬哑口无言了。
白文氏不再理玉芬,剥出一个核桃仁儿放敬业嘴里:“好吃吗?”
敬业:“好吃!”
玉芬双目失神喃喃自语道:“我可真是办了一件大糊涂事儿!”
杨九红小院。
景琦在十条胡同购置的小四合院,是座有小黑漆门楼、八成新的宅子。本来就是预备着万一说不通白文氏,杨九红进不了白家大宅门时,好让九红安顿下来的外宅,可没料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这天听仆人说小院收拾好了,景琦就过来看杨九红和孩子……
九红在炕上收拾东西,景琦抱着小红在屋里走来走去解释道:“我不是冲着你,我愿意你来,可现在不是时候。”
九红:“玉芬非叫我来,我又不好太拗着她。”
“玉芬办事太糊涂,也不问清楚了。”
“她可是一片好心!”
“好心办坏事儿,现在是什么时候,大哥押在大狱,百草厅给查封了,妈心里最烦的时候!这不是找碰钉子吗?!”
“我也一直发怵,临上车我还犹豫呢,就怕给你添不是。”
“不是给我添不是!欲速则不达!坏就坏在这儿!”
“可是……我想你,更想叫你看看孩子!”
“反正这个局面我早跟你说过,你也甭抱委屈……”
“我抱委屈了吗?老太太容不下我,我就住在这儿,挺好!”
“可我心里不是滋味儿呀!”
“我愿意就行了,我又不争什么名分!”
“九红,你越这么通情达理,我越难受!”
“嗬嗬,我怎么听着不像你说的话呀?”
“慢慢儿来吧!等这孩子长大了,叫上两声‘奶奶’,我妈一高兴就什么规矩都没有了。”
“嘿!你看这丫头像谁?”
“像你!”
“才不呢,像你!”
“像我那不成了活土匪了?”
“哎,我心里就一个想头,再生个儿子,生个小土匪!”
“咱家成了土匪窝儿了。来,女土匪,爸爸举个高儿!”景琦将小红上上下下地举着高,“叫爸爸!”
小红忽然:“八、八、八、八、八。”
景琦大惊:“这是叫我呢吗?!”
九红笑弯了腰:“你就自当是叫你吧!”
景琦大笑:“哈哈!叫爸爸了!”
丫头红花走了进来:“七爷,姨奶奶!”
景琦:“快来!九红,这是你的丫头红花;红花,好好伺候姨奶奶,不许偷懒儿啊!”
红花:“看七爷说的,我还没学会偷懒儿呢!老太太叫您快回去呢!”
景琦:“什么事儿!”
红花:“大爷回来了!”
景琦奇怪地:“哪个大爷?”
红花:“有几个大爷,景怡大爷呀!我亲眼看见的!”
景琦忙把孩子交给九红:“这不能够呀!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怎么一下子就出来了?!”
第二十六章
白宅。
听说大哥是怡开释出狱,景琦赶忙往家赶,马车在大门口未停稳,他就跳下车,一路小跑着直奔敞厅……
景琦进了敞厅,一把拉住景怡的胳膊:“大哥!”
满屋子的人都站了起来,高兴地看看。
景琦端了口气问道:“怎么了,大哥,怎么出来的……啊……我都不信……”
“都站着干什么?”白文氏说。大家乱哄哄笑着又坐下了。
景怡:“朱顺到大理院自首,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把我放了。”
景琦惊讶地:“自首?那朱顺呢?”
景怡:“不知道,没见着,是一位师爷跟我说的!”
景琦:“这也太糊涂了!”
白文氏:“我看一点儿也不糊涂,还有新鲜的呐,韩荣发倒落了个诬陷敲诈的罪名,反坐了大牢!”
景琦:“有这事儿?这可是大快人心!”
颖宇:“罪有应得,现世报!”
景琦:“这是哪位青天大老爷办的案?会不会是宫里王公公使了劲儿?”
景怡:“三堂会审,给韩荣发动了大刑,他当堂招供原本他也是神机营的,是受了武贝勒的指使。这里没王公公什么事儿!”
颖宇大惊:“敢情是贵武那小子!他发配新疆了?!”
景怡:“所以就把韩荣发下了大狱!”
颖宇:“这就奇了,既是朱顺自首,他怎么不到堂呢?”
景怡:“堂上根本没提朱顺的事儿!”
白文氏心领神会地笑了:“甭问了,朱顺知道的事儿太多,他一上堂就麻烦了!”
景怡:“折子递上去,老佛爷不光重新赏了咱们的宫廷供奉,还发还腰牌叫我重回太医院,把关家的老爷子也革了职!”
颖宇感慨道:“这事儿忒邪性!得找朱顺,一问全明白了!”
景琦:“我去找!得好好谢谢人家!”
白文氏沉思道:“找找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