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厅院。夜。
院内北屋点起了油灯,窗上映出佳莉的身影,远远传来景琦的喊声:“拉了电闸了!各屋点油灯,小心火烛……”
听差提灯笼在前面引路,从三厅过道转进了四厅,景琦仍在喊着。忽然他发现北屋还亮着灯,便走到门口问道:“佳莉!还没睡?!”
没有人应,景琦推门进了北屋,两听差站在外面。
景琦走进北屋一下站住了,只见佳莉一人坐在桌前望着油灯垂泪。景琦心情复杂地望着,轻轻走到桌前坐下:“还为白天的事儿伤心?”
佳莉怨恨地:“人家的娘都是娘,我的娘怎么是这么个东西!”
景琦:“你孩子家家的想这么多干什么?你奶奶不喜欢你娘,大宅门儿里这种事儿多了!何必往心里去。”
佳莉气哼哼地:“站在人前矮半截儿!”
景琦:“你比谁矮?你是我的闺女!你是你,你娘是你娘!”
“爸——”佳莉两眼盯着景琦。
景琦:“嗯?”
佳莉:“你当年——干吗要去那种地方找了她?”
没想到佳莉会问出这话,景琦大窘,愣了一会儿才说:“你个小孩儿懂什么?这不是姑娘该问的!”
佳莉发泄地:“你有钱有势,要个什么样的女人不行!”
景琦发火了:“不许再说了!”佳莉趴到桌上又哭起来。
景琦心又软了:“别哭了,眼都哭肿了。”掏出手绢递过去,忽然看见桌上的凉饭,“瞧,晚上饭都没吃!”转脸向外叫道:“傻二!”
傻二在外应:“在这儿呢!”
景琦吩咐道:“把刘妈叫起来,捅开小灶,给小姐做夜宵儿,我也吃点儿!”
傻二:“知道了!”
景琦回头看着佳莉:“行了,不许再哭了。”
新宅上房院。夜。
大宅门一片黑暗。景琦走进屏门吩咐听差:“去吧!”大丫头莲心提着灯笼站在门里,关上屏门上了闩。
景琦走上东廊子,放慢了脚步向西看,转向西厢房走去。西厢房仍亮着灯,景琦悄悄进去。
景琦走进屋,坐在卧室门口打吨的红花,忙站起身,景琦打手势问里屋九红的情况,红花比划着,意思是九红未睡仍在哭。景琦走进了里屋。
九红抱着猫坐在床上发愣,抬头看见景琦,忙将猫一扔,转脸朝里躺在了床上。
景琦坐到床沿儿上,探头想看看九红的脸,九红忽地拉了条被子将头蒙住。景琦轻轻地推了推:“往里点儿,腾个地儿,叫我躺下。”九红不动,景琦又推,九红突然伸手一巴掌将景琦的手打下去。只听见九红蒙着被子哭了。
红花拿个温手巾进来递给景琦,景琦拉开九红的被子将毛巾递上,九红抢过来一把向身后扔去。
红花和景琦无奈地相互望着。景琦又拿起茶几上的盖碗茶递给九红,九红头都没回,伸手一扫,盖碗飞出落地,摔个粉碎。
红花忙抬起碎碗走向屋外。景琦一筹莫展也走到外屋。
景琦和红花刚说了几句悄悄话,忽然九红从卧室冲出,不由分说将景琦向门外推,景琦招架着退到门口,死不出去,九红忽然拉住门框一抬脚,用力将景琦踹出了门,随手关上门,从里面插上了。
景琦摸着屁股,没反应过来,惊讶地望着房门,不知该走不该走,竟在原地转了一圈儿,终于走到门前拍了两下。
景琦低声叫道:“开门!”又用力拍了两下,没有回声。景琦泄气地转身要走,但猛然回身抬脚用力一踹,房门一下子端开了,发出门插断裂的声音。
景琦破门而进,红花上前拦挡,被他一把推开,冲进了里屋。
九红仍面朝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景琦怒冲冲走到床前,却一下子又泄了气,长叹一声坐在床沿儿上。
红花担心地向里屋看了看,见没动静放了心,忙将帘子放下。
景琦将九红向里推了推:“往里点嘿!”九红不理。景琦无奈,顺手从床上拉下了一条被子铺到了床前地下,无声地躺到被子上,两手抱着后脑勺闭上了眼。
一会儿,九红奇怪地回过头,不见景琦,又往地下一看,见景琦闭眼躺地而睡。
想了想没动,回过头躺好,不一会儿又欠起身往地下看,景琦依然如故。
九红翻回身赌气似的向床里边挪了挪,床边空出了二尺多宽。
景琦听到动静睁开眼,欠身往上望了望,忙站起上了床,躺上去,用力一把将九红搬过来,二人对视着。
景琦用力将九红搂在怀里……
第二十九章
范记茶馆。
单间里。秉宽将一张二百两银票放到桌上给武贝勒:“您给找的那个抱狗的丫头,老太太留下了。”
贵武:“那丫头还行吧!”
秉宽:“瞧着还行,反正抱了一天没出事儿,也没挨咬。”
“只要老太太瞧上了就行!”
“这二百两银于是老太太赏的,您一百两,那丫头家里一百两!‘”
秉宽话刚停,外面忽传来大喊声:“武贝勒!七老爷找武贝勒!”
“哟,姑老爷来了!”贵武说着忙往外跑,秉宽也跟了出来。桌上的银票却仍放在那里。
贵武跑出单间,东张西望,直跑到门口,外边儿一人儿没有,他奇怪地回过头,只见坐满了吃饭的、睡觉的、喝茶的人,人们都看着他。
贵武仍然大叫:“七老爷!七爷!”满屋子的人都笑了。七老爷根本就没来。
贵武知道上当了,扫视着大堂里的人,秉宽也看了看,说了声:“我走了!”
管自离去。
人们又都忙自己的了,不再看贵武。单间门口,三四个人围着下棋,靠隔扇仍坐着那个壮汉,草帽压得很低。
贵武虎视眈眈地走了过来:“刚才是哪小子嚷嚷?!拿我贝勒爷开涮?!”
无一人理睬,贵武忿忿地扫视着众人走向单间:“活腻味了你们!”
贵武走进了单间,回到桌前愣住了,桌上的银票不见了。忙上下寻找,桌上,桌下,连椅子垫儿底下都翻了,就是不见。
贵武站在屋里发愣:“嗯——银票呢?”他突然回头大叫:“范掌柜!”
范掌柜忙进来:“什么事儿您呐?”
贵武:“我刚才出去这工夫,放桌上的银票怎么没了?”
范掌柜:“没人儿进来过!您再找找,是不是放身上了。”
贵武急忙全身乱掏一气:“没有!我记得清清楚楚放桌儿上了!”
贵武一擦帘又走出单间,站在门口扫视堂内的人,范掌柜也跟了出来。贵武冲满大堂大叫:“刚才谁进这屋了?”
无人理睬,人们各干各的。贵武走到单间门旁正在下棋的一桌人前,死盯着几个下棋的人:“谁进那屋了?”大家低头看棋,仍没人理他。
贵武推了一个下棋的一下:“看见谁进那屋了?”
下棋的:“你又没雇我给你看着,我管得着吗?去去去!”
贵武回身又环视众人,目光停在隔扇的方向,那壮汉仍一动不动靠隔扇坐着。
贵武走到跟前:“嘿!你小子是干什么的?整天坐在这儿?”
壮汉一动不动,也不理睬。贵武来了气:“说你呢!看见谁进这屋了?”
壮汉起身,又往下拉了拉草帽儿往外便走,贵武一把将他拉住:“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那银票准是你偷的!”
壮汉仍挣扎要走,贵武死拉不放,侧身拦住道:“你天天儿这儿坐着,我留神你好些日子了,你是干什么的?!”说着伸手摘壮汉的草帽儿,壮汉突然抓住贵武的手往怀里一拉,顺势重重地在他后背上一拍,贵武站立不稳向前冲去,一下子扑到下棋的桌子上,唏里哗啦棋盘冲出,棋子儿撒了一地。俩下棋的不干了,一个揪住贵武喊:“往哪儿趴!没长眼你?”一个揪住贵武叫:“我们这儿赌着输赢呢!你赔我钱!”
贵武狼狈地:“我凭什么赔你钱!”
俩下棋的:“我这就赢了!”“是我赢了!两家都得赔,不赔打你丫挺的!”
范掌柜忙上前劝架,贵武终于挣脱,念叨着:“等会儿再说行不行?”忙回头四下里寻找那壮汉。大堂中的人仍各干各的,壮汉却已不见。
范掌柜忽然指着贵武:“您后脊梁上贴的什么?”
贵武一愣:“什么?”忙转着圈儿的问后看,又背过手抓,看不见也抓不着,范掌柜忙将那东西揭下交给贵武:“这不是银票吗!”
贵武:“嘿——什么工夫贴我后脊梁上了?!”全屋人大笑。
范掌柜:“那谁知道啊!”
贵武: “你们谁认识刚才那小子? ”没有人再理他,贵武接着又问范掌柜:“他是干什么的?”
范掌柜:“常来,一句话没说过!”
贵武悻悻地:“这些日子怎么净出邪门儿事儿呀!放个屁都砸脚后跟!”
老宅上房院北屋厅。
白文氏正安然地看着单先生教佳莉弹古琴《沧海龙吟》,景琦走了进来,单先生忙站起:“七老爷!”
佳莉也站起:“爸!”
景琦得意地点点头:“《沧海龙吟》!”
单先生赔着笑:“七老爷对琴谱真熟。”
白文氏望着景琦,问:“有事儿吗?”景琦答道:“没什么事儿,佳莉怎么好些日子不回家住了?”
白文氏:“这儿不是她的家?”
佳莉:“我不回去!”
白文氏:“叫她在我这儿住着,学琴呢!”
景琦:“我怕她在这儿给您添麻烦!”
白文氏站起身:“别这儿捣乱,有事儿外边说去。”说着和景琦出了屋。
单先生教佳莉弹琴,琴声又起。
老宅上房院。
白文氏瞥了一眼景琦:“听说,我那天说了那位姨奶奶几句,她就寻死觅活的?”
景琦:“谁这么多嘴,没有的事儿!”
白文氏:“有也罢,天也罢,以后你那个新宅我不去就是了,省得搅和你们的好日子!”
景琦:“妈说哪儿去了,妈再过去,自然叫她回避就是了。”
白文氏:“我可不担这个恶名儿,你自己掂量着办!”
景琦忙打岔:“海淀花园子修得有点儿模样了,等哪天陪妈过去看看,我想靠西再修个鹿圈,自己养茸。”
白文氏:“好!我早就想过,一直腾不出手来!”
景琦:“还有个事儿,刚才在老号上,大伙儿都说该修个小学校,今约药行的子弟上学,想听听妈的意思。”
白文氏:“这是好事儿,有那日子不富裕的家主儿,也不用交学费。”
突然,而道传来丫头的尖叫声,白文氏一愣:“出什么事儿了?”
二人忙向外走,刚上甬道,就见刚买来的丫头奴奴正在拿着根小木棍追着小叭狗,小叭狗满院乱窜,奴奴追着打。白文氏大叫:“奴奴!你干什么?”
胡总管、颖宇都跑了出来。
奴奴哭腔地:“它咬我!”
胡总管:“那你也不能打它呀!”
小叭狗窜到白文氏的怀里,白文氏忙抚摸查看着。景琦问:“没打伤着哪儿吧?”
颖宇:“好大胆子!这狗比你还娇贵呢!你打它!”
奴奴委屈地:“它咬我!”
景琦:“这孩子还不懂事儿呢!”
奴奴哭了:“它咬我——”白文氏道:“算了算了,我看这孩子不行,把她送回去吧!”
胡总管忙拉过奴奴:“走吧,走吧,送你回家去!”
白文氏又道:“别难为孩于,送回去好好跟人家说!老七,叫你找个抱狗的丫头就这么难!”
景琦惶恐地:“我再去找!再去找!”
京城街道小胡同。夜。
一辆马车停在胡同口,武贝勒下了车:“行了,我前边儿到家了。”
车上的男人道:“不送了,贝勒爷!明儿茶馆见!”马车驶去。
武贝勒哼着京戏晃晃悠悠地往前溜达。路进儿靠墙放着一辆平板菜车子,上面躺着戴着草帽的壮汉。见贵武晃过来,壮汉抬起一点儿草帽望着贵武。贵武自得其乐地哼唱着走过,壮汉突然坐起,推着车朝贵武冲去。贵武闻声忙往边上躲,壮汉推车也朝边上来。贵武又往中间躲,车又向中间推来。贵武紧走两步回过头:“存心是怎么着?你……”话未说完,车已到,贵武一下被撞倒在地。壮汉扔下车,上来就将贵武压住,用绳子捆绑,贵武挣扎着大叫:“干什么你!来人呐——”
壮汉将一块烂布塞到贵武嘴里,看四下无人,将贵武提到车前,揭开席子扔上车,又将席子盖好,推车远去。
大格格家菜园子。清晨。
三间土坯房,一间农家的贮藏室,小院前有大约一亩菜地。戴草帽儿的壮汉在摇辘轳打水浇菜园,满满一柳斗水提起倒进石槽,水顺着维沟欢快地流入菜地。一斗水倒罢,又将柳斗放下井,鞭转把儿飞快地转动。不远处传来贵武声嘶力竭的喊声:“浇水那小子!你把我给松开!”
壮汉抬起头,这人正是景琦去济南路上,在永乐镇仙客来客栈要了景琦一百二十两银子的人。他叫黄立,贵武和大格格的私生子,黄春的双胞胎哥哥,算年龄应该四十二岁了。他望着堆草的西屋没有搭腔,又把柳斗慢慢摇上来。
堆草的西屋里。武贝勒被寒鸭浮水般捆着扔在草堆上,不停地大叫:“那小子!我招你惹你了?!你想把我捆死呀你!我这腿都快折了!”
井台边。黄立把水倒在槽内,又把柳斗放下井去。从北屋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把他带来!”
黄立走下井台,在衣服上擦着手走进西屋。贵武喊着:“嘿!我说,商量商量行不行?!”
黄立仿佛没听见,像揭东西样一把提起贵武走向北屋。贵武不停地叫着、呻吟着:“我真受不了了,我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咱们有什么仇啊?”
黄立将贵武提过北屋堂屋,把他扔在地上。贵武继续念叨着:“你倒说说,叫我心里也明白明白,我怎么招着你了……哎哟,轻点儿,往死了摔我!你要绑票儿,要多少钱你说,我女婿有的是钱!”
黄立看都不看贵武一眼,向着里屋:“带来了!”
里屋门帝一挑,走出了六十多岁老态龙钟的大格格,看着地上的资武慢慢坐到了椅子上。
贵武趴在地上抬不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