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看着郑老屁:“这你就甭管了,闹了半天你不认识他?”
郑老屁:“刚才打架认识的!”另一伙计拿过一双新鞋。
伙计奇怪地:“打架,跟他?”
郑老屁:“他拦着我的车不叫过,我揪了他一撮儿头发,他把我扔河里了!”
伙计大惊:“你揪他一绺儿头发,你知道他是谁?”
郑老屁:“谁呀?”
伙计:“说你也不知道!知道百草厅吗?”
郑老屁:“不是卖药的白家老号吗?”
伙计:“还真知道,难为你!刚才那位是白家老号的白七老爷!”
郑老屁:“那不是大财主吗?”
伙计:“你还算明白。你敢揪他一绺儿头发,明儿这太阳还不知道出的来出不来!”
另一伙计:“伙计,你试试这双!”郑老屁刚要坐,伙计忙拦住了,“行啦,你站着吧!瞧这一身泥,脱了脱了,擦擦脚!”
另一伙计帮郑老屁穿上了一只鞋,郑老屁说:“小了!”伙计又换一只给他试。
“行了,挺合适。”
“来几双?”
“一双还不够?!”
“还不多买几双,家里几口儿人?”
“六口。
“来六双!”
“你给钱呐?”
“傻爷们儿,全记七老爷账上,反正他花钱没数!”
“那不赚了吗?”
“一双你都赚,知道多少钱一双吗?”
“多少?”
“两块钱!”
郑老屁大惊:“好家伙咧!一袋白面不才八毛钱吗?!哎哎,你把我那鞋扔哪儿去?”
一伙计正捏着郑老屈的湿鞋往门外走:“还不扔喽,还要呀!”
郑老屁着急道:“我媳妇刚给我做的新鞋!”
伙计笑着又拿了回来:“扔大街上都没有人要!”
郑老屁:“有钱的财主就是不一样啊!”
白宅马号。
陈三儿从景琦手中接过骡车,开始卸套。景琦吩咐:“车里全是过年的东西,先搬库里去,骡子甭喂了,今儿吃了足有五斤包子!”
景琦回头向外走,转身看见了牛黄:“嗬,回来了!”
牛黄:“回来了!七老爷,大爷挺好的,回家了!”景琦顿时虎起脸向门外走去。
新宅三厅院。
院里六岁的占先和七岁的占元正在玩儿,见景琦走进来忙叫“爷爷”!景琦没理睬,大步上了台阶,一脚踹开北屋门冲了进去。
里屋。敬业正躺在床上拍大烟,少奶奶唐幼琼坐在床边伺候着。
听到外面动静,正在诧异,景琦一撩帘进来了。
敬业一惊,慌忙跃起跳下地,唐幼琼也吓得站了起来。
景琦喝令唐幼琼:“你出去!”这位少奶奶没敢说一个不字,赶紧出了里屋。
景琦待她出了北屋,“咣当”一声关上门,插上销子,掉头要回到里屋时,只见敬业已光着脚站在里屋门外,战战兢兢地望着。
景琦怒目而视逼近敬业;敬业惊恐万状,手足无措,刚要张嘴说话,景琦突然扑上去拳打脚踢地暴打。敬业大叫:“爸爸!饶命啊!爸!”景琦仍然劈头盖脸地猛打。敬业满屋乱窜,连滚带爬,惨叫求饶:“爸爸别打了,我不敢了,饶命啊!”
敬业越喊,景琦打得越凶。
院里的唐幼琼急得乱转,又不敢敲门,屋里传出敬业的求饶声。
唐幼琼向院外跑去,占元、占先跑到门口,从门缝儿、窗缝儿向里看。
不一会儿,唐幼琼带着黄春慌忙跑进院。二人跑上北屋台阶,只听里边传出敬业的哀告和惨叫声。黄春猛力地砸门:“景琦!开门!别打了!开门呐!”
景琦住了手,看了一眼屋门,门被敲得颤动着,黄春大喊着:“开门!”
敬业哆哆嗦嗦地看着景琦,头发散乱,衣服不整。景琦回过头望着敬业,突然扬起右腿抡圆了打了敬业一个嘴巴。敬业砰然倒地,惨叫:“妈呀!饶命吧!”黄春在外惊叫:“景琦——”
景琦愤怒地回头望门口,一眼看见了门闩,走过去一把抄起来,敬业绝望地大叫:“爸!妈!妈!——”景琦举起门闩用力打下去。
“咔嚓——”门闩打在敬业腿上。门闩齐腰断了,掉下半截。敬业一声惨叫,趴在地上不动了,也没了声儿。景琦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插,黄春、唐幼琼冲了进来。一看见景琦,呆呆地站住了,等景琦将半截门闩往地下一扔,走出了门,她俩才扑向昏迷的敬业,失声喊着:“敬业!”“敬业!”
新宅上房院北屋堂屋。夜。
景琦、黄春两人坐在桌前,黄春抽抽搭搭地哭着。景琦厌烦地:“别哭了!”
黄春:“有你这么打人的吗?你把他腿打折了,大夫说,就是好了也得落个残疾!”
景琦狠狠地:“他活该!我本来想打一顿出出气就完了,他越喊我气越往上撞!”
黄春怒冲冲地:“谁像你似的,打死了都不吭气儿!”
景琦也怒冲冲地:“谁叫他像猪似的瞎喊!你说他该不该打?!”
黄春又哭了:“我没说他不该打,人家都求饶了,你还下那么狠的手!”
景琦:“他还学会了抽大烟,我看白家气数已尽!”
黄春:“别的还好说,落个残疾,明儿见了妈,你怎么说?!”
景琦缓了缓语气问道:“送哪个医院了?”
黄春:“万字医院。大夫说,少了也得躺仨月!”
窗外传来听差的喊声:“七老爷!该拉闸了!”景琦应了一声,起身向外走去。
黄春划火柴点着了煤油灯, 望着灯呆呆地发愣。 片刻后,外面传来景琦的喊声:“拉闸了,各屋里点灯,拉闸了,该睡觉了!”
黄春依然冲着灯发愣。终于,电灯灭了。
第三十二章
新宅四厅院。夜。
北屋的窗上映出佳莉的身影,传出几声试古琴的拨弦声。
九红站在进院的门口,两眼呆呆地望着,向前走了几步又站住了,凝神看着。
只见窗映剪影,佳莉坐到琴台前,开始弹奏《沧海龙吟》。
门帘一挑,丫头冰片端着一盆水出屋,刚要泼,见院中站着九红,很是惊讶,看她心神不安地望着北屋,便也扭头看看北屋窗户,再回过头时,九红已快步离去,正出院门……
老宅二房院西屋玉婷房。夜。
玉婷惊愕道:“这是他自己说的?”
景琦:“那可不是!我托的齐福田、陈月升,都是他们戏班儿的人,你也认识,不信问他们!”
玉婷:“我又不想当太太,当个丫头还不行?”
景琦:“光你想当不成啊,人家不干呐!”
玉婷气愤地:“这年头儿上赶着当丫头都这么难!”
景琦:“行了妹子!到戏园子里看两眼,过过瘾就得了,人家本家儿不乐意,这你该死了心了吧?”
玉婷忽然趴到桌上哭了起来。景琦慌了:“别哭,别哭,一见女人哭我就没主意,你看这事儿我连劝都不知道怎么劝你!”玉婷哭得更厉害了。
景琦有意哄玉婷:“要不,咱打今儿起,再也不听他的戏,臊着他!这你也不解气呀?!”
景琦故意逗玉婷:“要不,我找他去,臭骂他一顿,这也没什么道理呀?!”
看着玉婷越加伤心地哭,景琦大声地装作十分气愤,“要不咱们找个好人家儿,咱还看不上他那臭戏子!嫁个年轻漂亮的小白脸儿,叫他眼馋,叫他后悔一辈子!”
玉婷忽然抬头,满面泪痕地嚷道:“人家心里这么难受,你还说这些个淡话,存心怄我!”
景琦无奈地:“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不是?你别哭了!”
玉婷:“你见万筱菊了吗?”
景琦:“没有!”
玉婷:“那不行,得你自己去。你的面子大,他当面跟你说不行,我就死了这个心了!”
景琦为难地:“我?你去不一样吗?”
玉婷擦着泪:“不一样,你去就是不一样!”
景琦无可奈何,只得应允道:“得得,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别哭了,歇着吧,都十二点多了。”
老宅前街。夜。
景琦向胡同口走来,走过马号,到了新宅高大的院墙外,忽见从院墙上跳下一个黑影儿,景琦忙闪到一个房子的拐角儿,探头向外看。
厨子冯六蹲在地下四面张望了一下。地上放着四袋儿白面,冯六开始一袋一袋往肩上摞,景琦着清了走出来,悄悄接近冯六。冯六扛上三袋儿,最后一袋怎么也提不起来,正喘大气时,忽然伸过一只手帮他提起面袋放到了肩膀上。冯六站起身才感觉不对,艰难地转过身,抬头见景琦站在面前,登时吓呆了。
“往哪儿扛,我帮你扛两袋儿?”景琦一本正经地说。
冯六忙扔了面袋,一下子跪到在地:“七老爷,我该死!七老爷!”
景琦看着他,又抬头看看墙,道:“这么高的墙,难为你怎么一袋儿一袋儿弄出来,你有点儿功夫啊你?!”
冯六又拍地又磕头:“七老爷!我鬼迷心窍儿了我,我这是头一回,七老爷饶了我吧!”
景琦:“走,到马号去!”
马号院。夜。
冯六的一条腿被绑在马槽上,撅着屁股背着身,金鸡独立。
景琦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粗细的枣木棍儿坐在椅子上,旁边陈三儿、牛黄、狗宝等人站了一圈儿。景琦狠狠地敲了冯六踝子骨一下,冯六发出一声惨叫。
景琦气愤地:“我最恨偷,知道不知道?缺钱跟我要,我能不给你吗?!”景琦又举起棍儿打下去。
冯六又惨叫一声:“哎呀——”
景琦斥责着:“不许喊!越喊我越打你!”
冯六:“我疼啊!”
景琦:“你张口要钱,我给你,我还搭个人情;偷了我的,你不但不知情,心里还骂我白景琦这傻王八蛋,偷了他都不知道!”
冯六:“我没骂您傻王八蛋!”
景琦把眼一瞪:“还骂?!”
冯六:“我是学您骂!”
“许我骂不许你学!”景琦狠狠地又敲了一下。
“哎呀,妈呀!疼死我啦——”冯六挣扎着大叫。
“疼也不许喊!你要不喊我早饶了你了,没出息!”景琦起身回头对站在旁边的人说,“明儿告诉王总管,给他结俩月的工钱,叫他卷铺盖滚蛋!”
“七老爷,我再也不敢了,别叫我滚蛋!”冯六哀求道。
景琦回身又狠狠敲了一下,冯六又大叫。
景琦骂道:“你个贼骨头!”随后将木棍儿一扔,转身离去。人们忙上前解绳子,把冯六放了下来。
新宅大门道。夜。
大门还没关,景琦走进门,四五个听差忙从懒凳上站起:“七老爷!”
景琦:“没歇着呢?”
秉宽:“等您拉闸呢!”
“拉吧!”景琦刚吩咐完,忽然感到剧痛,不禁捂住脑袋,直吸凉气:“嘶——嗬!”
“怎么了,七老爷?”刚爬上梯子的秉宽奇怪地回头问。
景琦:“今儿跟一赶大车的打架,他揪下我一撮头发,连头皮都揪下一块!”
听差的:“太岁头上动土!打他狗日的!”秉宽拉完闸下了梯子也道:“七爷也吃了亏?”
景琦:“我也没饶了他,走吧!”两听差提着灯笼引路,随景琦走进院里。
新宅四厅北屋。夜。
一盏煤油灯亮着。琴声悠悠,佳莉在弹琴。门一响,九红突然推门而进。佳莉回头呆住,看着凝视着她的九红,有些慌乱。九红神色坚定,对视片刻后,佳莉避开了九红的目光,低头望着琴,终于镇定了一下自己,又弹起了琴。
九红走到佳莉跟前,看着佳莉弹琴,突然伸手按住了琴弦,佳莉的手也放在琴上不动了,神情木然地看着琴。九红逼视着佳莉:“小红……”
佳莉:“我不叫小红,我叫佳莉,奶奶给起的名儿!”
九红不情愿地改了口:“佳莉,我有话要跟你说!”佳莉没有回答。
“我是你娘!”九红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没有娘!”佳莉的声音冰冷无情。
“我是你娘!你不能不认我!”九红的声音悲切。
“你走!快出去!”佳莉的声音突然提高。
“咱们不能好好儿说说吗?娘是从暗门子里出来的,可那由不得我,我当年生……”
佳莉猛地站起来:“真不害臊!你还有脸说?!”
九红哑然,满面屈辱地望着佳莉;佳莉充满愤恨地瞪着九红。两人站在桌前,互不示弱地对视着……
由远及近传来了景琦的喊声:“拉了闸了,小心火烛!拉了……”
门外的声音突然停了。“佳莉,还没睡?”随着问话,景琦推门而入,看见九红,一下子愣住了。
九红、佳莉谁也没理会他,仍然怒目而视。景琦忙回头命仆人:“你们都去吧!”
仆人退下将门带上。
景琦手足无措:“说……说什么呢,怎么都站着?”
九红突然回头:“景琦!你告诉她,我是她娘!”
景琦尴尬地:“谁也没说不是呀!”
九红:“她为什么不认我?景琦,你说句良心话!当着我们娘儿俩,你把话说清楚!”
景琦为难了,慢慢走向桌前,含含糊糊道:“这还用说吗?!”忽然捂住头说:“这脑袋疼得厉害。这不明摆着的事儿。”
九红紧盯着景琦:“不!你甭想蒙混过去,你说清楚喽!”
景琦无奈地:“佳莉!你娘她确实挺不容易的……”
佳莉毫不客气地:“爸!您这话大可不必对我说,您去跟我奶奶说,别在这儿充好人!”佳莉坐回椅子上。
景琦严厉地:“不许这么说话。”佳莉低着头:“我从小儿是奶奶带大的,我只听奶奶的!”
九红:“你奶奶恨我,我也认了!可你奶奶说的就全对吗?!连亲娘都不认也对吗?!景琦,你说!我就听你一句话!”
景琦颓然坐到椅子上,低下了头,喃喃地:“九红啊,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九红忍无可忍:“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二老太太是你妈,你不能说你妈的不是,可我不也是佳莉的妈么?怎么到了我这儿‘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说不通了?!你说!”
景琦低着头,哑口无言。佳莉惶恐地看着他。
九红彻底失望了:“景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