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莉:“我去找他!”
九红:“他要是死了呢?”
佳莉:“我就一个人儿过!我把孩子养大,也不会认你!”
九红绝望地点了点头:“好!你既然这么绝情,也就别怪我无义!”
九红拉门而去。
门开着,风卷残雪吹了进来。佳莉忽然转身坐在椅子上痛哭失声:“洛甫……快回来吧……把我接走……”
第三十六章
新宅门房。
黄立、秉宽、小胡和两位清客闲坐聊天,一边吃着西瓜。
黄立:“昨儿我在大栅栏碰见了王喜光王总管了。嗬!破衣拉撒的,没个人样儿了!”
小胡:“他有钱呐,七老爷没往回要一个大子儿!”
黄立:“仨姨太太卷包儿全跑啦!房子也卖了,王喜光人财两空!”
秉宽:“恶有恶报!”
黄立:“我就纳闷儿,王喜光黑了那么多钱,七老爷愣不知道?”
小胡:“您还是来的日子不长。七老爷,您问问他有多少家产?一年多少进项?他准闹不清!您问他一年有多大开销?一月花多少钱?他也说不明白。挣钱没数儿,花钱没边儿,财来如山崩海啸,财去如大海决堤,一辈子过了个糊里糊涂!”
秉宽:“我倒是想糊里糊涂呢,糊涂得起来吗我!挣那俩钱儿,闭着眼都数得过来,活的倒挺明白,顶个屁用!”
小胡:“您呐,秉宽叔!您财来如小孩子撒尿,财去如大便干燥!”
大家一下子哄笑起,黄立笑得把嘴里的西瓜喷了一地。正在这工夫,秉宽瞅见背着捎马子的郑老屁进了大门,东张西望地往里走,秉宽忙拉开小窗户:“干什么的?”
郑老屁:“白七老爷住这儿吗?”
秉宽:“没错儿!”
郑老屁:“嗯!”转身向头厅走去。秉宽见状忙开了门:“嘿嘿!你倒不认生啊?进来进来,进——来!”
郑老屁站住,回过头:“我找七老爷。”
秉宽:“我知道你找七老爷,进来!”郑老屁走向门房。
“你找七老爷干什么?”
“给他送点儿吃的。”郑老屁拍了拍捎马千。
“认识七老爷吗?”
“认识,算是朋友吧!”
“什么叫算是啊!走吧走吧,这大宅门儿冲哪边儿开你还没弄明白呢,别这儿哄!”
郑老屁把捎马子往地下一扔:“干什么呀!我找七老爷碍着你什么了?你们大宅门里的人眼皮子浅,看不起我们穷人!”
秉宽:“有你这样的人吗?直眉瞪眼就往里闯!”
郑老屁:“七老爷都没看不起我,你算什么东西!”
秉宽:“客气点儿啊,七老爷认识你是谁呀?!”
郑老屁忽然抬起脚:“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内联升的鞋,七老爷给我买的!”
秉宽:“歇着吧你!七老爷给你买鞋,美的你!瞧你那屌样儿!”
郑老屁大怒:“你骂人!”突然扬手打了秉宽一个嘴巴,黄立等忙上来劝架。
秉宽大叫:“黄爷,他打人!”
郑老屁:“我好好儿说他不听!打他?!我连七老爷的头发都揪下来一绺儿,我打他?!他算个东西!”
秉宽大惊,一下子没了火儿,惊奇地望着郑老屁:“等等!七老爷那绺儿头发是你揪下来的?”
郑老屁:“怎么着吧你!”
秉宽笑了:“这事儿我知道,敢情就是你呀!”
黄立:“给他回禀一声儿!”秉宽忙跑出了门。
郑老屁又抬起脚:“看看这鞋,七老爷买的!三年了我没舍得穿,今儿才穿上!”
上房院北屋。
景琦站在门口:“谁呀?要钱的吧,你给他点儿钱不完了吗?”
秉宽:“不是!他说他是……他是……他是揪了您一绺儿头发那人!”
景琦奇怪地:“他呀,他怎么来了!”又回头叫着:“嘿嘿,揪我头发那小子来了嘿!”
九红、槐花、香秀、玉婷、莲心都围上来:“快叫进来呀!”“叫来我们看看!”
“还没见过敢打七爷的人呢!”……
秉宽离去,景琦踱到北屋门口,众人都站在廊子上,像等着看奇珍异兽。工夫不大,小胡带着郑老屁来了。一见面儿,郑老屁怯怯地:“七老爷,您老人家好啊!”
景琦笑着摸自己的光头:“好好,你挺好的?又打架来了,今儿你想揪我头发,还没那么容易,我剃了大秃瓢了!”大家都笑了。
郑老屁惶恐地:“不敢了,不敢了,我不是不知道吗,买鞋的时候才知道!”
景琦笑着:“你叫什么?”
“郑老屁!”
景琦一愣:“什么?”
郑老屁大声地:“郑老屁!”大家一下全笑了,丫头们笑得弯了腰。
郑老屁不在意:“我给七老爷送点儿乡下吃的。”说着打开捎马子,露出一点儿花生小枣。
景琦:“得,谢谢你,下去领赏,吃了饭再走!”
郑老屁忽然面色沉重地:“七老爷,我不走了,我是来投奔您的!老家活不下去了,闹大灾,死的人没数儿了。”说着忍不住地擦眼泪。
景琦:“怎么弄到这份儿上了?”
郑老屁叹道:“这年月又是捐又是税,数乡下人苦啊!除了走不动的,都逃出来要饭了!”郑老屁说着说着,蹲在地下呜呜地哭起来:“我俩小闺女全饿死啦……呜呜……”
景琦回头说:“你们瞧瞧,香秀,记得你们那年逃荒进城吗?也是这样!”
香秀同情地:“乡下人就怕灾年!”
郑老屁:“这么多年兵荒马乱的,就没过过安生日子,谁过来都抢一道呀——”
景琦:“那你留下吧。小胡,叫他去马号把陈三儿替下来,陈三儿老了,看看门儿什么的就行了。”
郑老屁忙跪地磕头:“谢谢七老爷,我一家子八口人谢谢七老爷!”
新宅厨房。
郑老屁将一卷腕子粗的大饼卷肉塞到嘴里,蹲在地下大吃。冯六等人都看傻了。
冯六:“爷们儿,别噎着!”郑老屁将最后一口塞到嘴里站了起来。
冯六看着郑老屁狼吞虎咽的样子,不禁道:“饱了么你!”
郑老屁:“算了吧,就这么着吧!”
冯六:“别介,七老爷知道你没吃饱,我不找挨骂吗?!干脆,再来一斤,把这肉全给你卷上。”冯六又卷了一大卷递给郑老屁。
郑老屁蹲地下一口咬下了四分之一。老妈子们大笑,冯六着直了眼:“乖乖!两斤饼一斤肉,你多少年没吃饭了?饿疯了吧!”
新宅上房院北屋。
佳莉走进门:“我爸呢?”
“东里间呢!”香秀忙迎上来,领着佳莉走进东里间。
西里间门口,一直偷看的红花和九红,立即悄悄溜出北屋。
佳莉家小院。
北屋。冰片抱着孩子奇怪地望着九红。
九红:“七老爷叫我把祺祺抱过去,他想外孙女儿了。”
冰片:“大奶奶刚过去找七老爷……”
九红:“是呀,问她为什么不把孩子带过来看看,就叫我过来接了。”
冰片疑惑地:“大奶奶为什么自己不……”
九红打断了冰片的话:“红花,快把孩子接过来!”
冰片:“我送去吧!”
九红:“不用!一会儿叫莲心送回来!”九红不由分说,动手将孩子抱过交给红花,推着红花出了房门。
九红和红花上了车,冰片不安地追了出来。
九红丢下一句:“回去吧!”两辆车飞跑着去了。
车走了很远,冰片仍疑惑地望着。
胡同口。
两辆黄包车停在路口。杨亦增和陈月芝正东张西望,拉着九红和红花的两辆车拐进胡同口,停下了。陈月艺忙上前从红花手中接过孩子。
九红急促地:“先拉到我原先住的小院,房子空着呢,奶妈请好了,快走!”
望着杨亦增和陈月芝上车远去,九红长长松了一口气……
新宅上房院北屋。
九红刚要进屋,门开了,佳莉走出来,斜了一眼九红,管自离去。
香秀送到门口:“姑奶奶慢走!”九红和红花进了门。
堂屋里,景琦正在一人抽闷烟。九红走过来:“她来有事儿吗?”
景琦:“好像何洛甫的事,她知道了点儿什么信儿!”
九红:“她怎么知道的?”
景琦:“她非要去湖南找洛甫,我只能说军队哪儿有个准地方,没脑袋苍蝇似的瞎撞不行!”
九红:“这事儿还能瞒多久?早晚得告诉她!”
景琦:“我也这儿发愁呢!这么年轻就守寡,怎么说呀?!”
佳莉家小院北屋。
佳莉、冰片两人站在屋中间。佳莉两眼冒火:“什么时候抱走的?!”
冰片胆怯地:“没多一会儿!”
佳莉扬手打了冰片一个嘴巴:“谁让你叫她抱走的?!”
冰片哭丧着脸:“我这儿心里也正嘀咕呢!”
“糊涂!”佳莉匆忙转身向门外跑去。
新宅上房院北屋。
佳莉推门而进,一眼盯死了九红。九红若无其事地看着佳莉。
只有景琦诧异:“怎么又回来了?”
佳莉没理睬景椅,一步步走到九红跟前,仇恨地望着。九红躲开佳莉的目光,扭头看着别处。
佳莉:“我的孩子呢?”
景琦奇怪:“什么孩子?”
佳莉愤怒地逼问九红:“你把我的孩子抱哪儿去了?”见九红东看西望像没听见一样,佳莉已带哭声大叫:“我的孩子呐?!——”景琦赶忙站起看着九红:“你抱了她的孩子?”
九红想了想,镇定自若地:“我抱了!”
佳莉愤怒地:“还给我!”
九红:“我的外孙儿,我想抱就抱!”
佳莉气急败坏地:“你藏到哪儿了?”
九红:“这可不能告诉你!”
佳莉突然冲进了西里间,红花被吓得惊慌不已,赶忙低头溜出去。佳莉见没有孩子,返身刚要出屋,九红一步跨了进来:“甭找,不在这儿!”
佳莉充满仇恨地:“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孩子放你那儿,我不放心!我养着!我……”九红未说完,佳莉突然上前抓住九红肩头拼命摇晃着喊:“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
景琦忙跑进来,用力将二人分开:“干什么!干什么!松手!有话好好儿说!”
佳莉:“爸!她偷偷把我孩子抱走了,叫她还我孩子!”
九红向床前走去:“休想!今后你休想要碰这孩子一下!”
佳莉发疯似的扑上前,被景琦死死地抱住、拖开。
佳莉:“我跟你拼了!”
九红不动声色地坐到了床上。
佳莉狠狠地:“杨九红!你等着!等何洛甫回来,他饶不了你!”
九红也狠狠地:“姑奶奶!别做梦了!何洛甫早死了!”
景琦厉声大叫:“九红!”
佳莉惊呆了,望了望景琦,又惊恐地回头望着九红。景琦泄气地低下头。九红苦笑道:“你不信!这么多日子,他来过信吗?你去的信有回音吗?不信去问大爷,他早接着信了,就瞒着你一个人儿!”
“爸——是真的吗?”佳莉扭脸儿看着景琦,声音颤抖着问。
景琦轻轻拍着佳莉的肩叹了口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佳莉绝望地大叫:“这都是怎么啦!怎么啦!”捂住脸大哭着跑出了屋。
景琦回头看九红,充满了埋怨和不解。九红极力掩盖着自己的痛苦和不安,站起来又坐下了。景琦慢慢走到床前:“你这是干什么呀?把孩子还给她吧!”
九红咬牙切齿地:“我不!我也要叫她尝尝,女儿长大了,不认亲娘是什么滋味儿。”景琦叹道:“何苦啊,九红!我知道你的心是伤透了,可佳莉是你亲生的女儿呀!”
九红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喘着粗气。景琦充满同情和怜悯地望着她。
丸红突然抱住景琦的腰大哭,头不停地在他胸口上撞着:“我也不愿意这样啊——我不愿意呀——”
新宅花房。
花房内,各式鲜花怒放。老花匠金二的儿子小金二剪下一枝花儿交给香秀,香秀怀里枪个盛着水的花瓶,不时将花插入瓶内。
景琦和槐花边走边看花儿。
景琦:“花儿养得不错!你还真有两下子,金二!”
金二:“祖传的嘛!”
“你今年三十几了?”
“三十二。”
“你也不惦记娶个媳妇儿?”景琦走到金二跟前站住。
“哪儿能不惦记呀,我这模样儿谁跟我呀!”金二无可奈何道。
“我给你蜇摸一个吧!”
“那敢情好!”
“你可别嫌丑?”
“我还敢嫌人家,什么模样儿不模样儿,是个女人就行。”
景琦对槐花说:“在丫头里给他挑一个?”
槐花:“行啦,少造点儿孽吧!不论外边儿,哪儿找一个还不行,总得人家女家愿意。”
景琦打量着金二:“我说金二,你这副骨头架子,你行吗?……我是说,你那玩艺儿行吗!”
金二:“行,硬朗着呐!”
香秀在一旁偷偷地笑。槐花拉了景琦一把,埋怨地:“你胡问什么呀?当着丫头!”
景琦:“那怕什么?我得向明白喽,他要不灵,不把人家姑娘耽误了!”
街道。
郑老屁仍赶着老式马车,边摇鞭杆儿,边吃一卷大饼夹肉。坐在车前的景琦直瞪瞪地望着他从容地将大饼吃光,不禁道:“一斤大饼,四口吃完了?这算是哪顿饭。”
郑老屁:“早饭!”
“晌午还吃吗?”
“一两也不少吃!”
“你这一天得照着两三斤?”
“五斤!”
景琦惊讶地:“好家伙,这乡下就是不闹荒,照你这吃法,粮食也富裕不了。”
郑老屁:“我大小子比我还能吃。”
“郑老屁!”
“哎!”
“起个什么名儿不好,怎么叫个郑老屁呢?”
“我从小有个毛病爱放屁,又放不好,全是蔫儿的,我妈就给我起了这么个丑名儿。”
景琦忽然一翘身放了一个大响屁。路上的行人都奇怪地往车这边儿看。
郑老屁大为诧异地看景琦:“这是你放屁呢?”
景琦:“是啊!”
郑老屁赞叹道:“好家伙咧!你这一个屁惊动了半条街,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