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光泄气地:“嗬——这个费劲!我嗓子冒烟儿了,有水没有?”
王喜光站起身自己找水,转一圈儿也没水,走到水缸前掀开缸盖,缸里已见了底儿。“连口水都没有,瞧这日子过的!”王喜光又走到槐花母亲跟前。
王喜光:“干脆,我也甭跟你废话了,你得告白家!”
槐花母亲伸着头:“什么!你大点儿声儿,老嘀咕什么?”
王喜光:“嘿——我嗓子都喊哑了,我这叫摘咕?!哎哟,你得告白家!告白景琦——”
槐花母亲:“什么皮?”
王喜光从怀中掏出一张写好的状纸和印泥盒:“又成了皮了又!”
接着大叫:“我把状子写好啦——你按个手印儿就行啦!——”
槐花母亲十分好奇地看着王喜光手中的状子。
王喜光大喊:“按手印儿!——”
槐花母亲:“谁没劲儿?”
王喜光终于不想再做任何努力了,攥槐花母亲的手指在印泥盒里一蘸,在状纸上按了手印,跟着把她手一甩,连忙收拾起东西:“我走了!”转身向门外走去。
大门口。郑老屁拉着黄包车停在门口,香秀下了车,王喜光正匆匆忙忙走出,两人走了个碰头儿,一下都愣住了。
香秀奇怪地:“这不是王——总管吗?”
王喜光:“别介,不敢当!王喜光,叫七老爷赶出来的下边儿没有的王喜光!”
香秀怀疑地:“您这是——”
王喜光:“我这是来打抱不平!”
香秀:“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王喜光:“这事儿也跟你没关系呀!”
香秀:“我来是给七老爷办事!”
王喜光:“行啊香秀!你现在得宠了!小心着点儿!槐花就是你们当丫头的下场!”
香秀确实吃了一惊,两眼直盯着王喜光:“这不关七老爷的事儿,是杨九红造的孽!”
王喜光:“行了,香秀!还替七老爷遮溜子呐!白家门儿里,横行霸道,作恶多端!你回去告诉七老爷……”王喜光举了举手中的状纸,“奴才要得罪了,等着打官司吧!”说毕扬长而去。香秀惊愕地望着他远去,忙转身向院里走去。
一进西屋,香秀拉着槐花母亲的手,坐在炕沿儿上。
槐花母亲:“槐花,回来了,没水了。”香秀忽然发现自己手上染了红:“哎呀!您怎么了?”连忙拿起槐花母亲的手,只见老人手指上染着红印呢,不禁大惊:“您在状子上按了手印儿?”
槐花母亲:“我没事儿广香秀:”您怎么能告七老爷呢?这事儿不赖七老爷!
“
槐花母亲:“邱二家的又闹上了?”
香秀着急地:“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槐花母亲:“没事儿,还不是穷的!”
香秀大喊:“老太太!槐花死了还有我们呐!七老爷说决不能不管您!”
槐花母亲伸过耳朵:“啊?——”
香秀:“明儿就雇个人来伺候您!”
槐花母亲:“是啊——眼巴巴的看着她二小子叫巡警抓走啦!”
香秀哭笑不得:“哪儿跟哪儿呀!”香秀又拿起槐花母亲的手看了看,一跺脚,“急死人了,整个儿一糊涂妈!这下儿可坏喽!”
警察厅会客室。
景泗和景琦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了七八张报纸。景泗指着报纸说道:“舆论对你不利!对我压力也不小!”
景琦:“我请了有名的大律师肖炳南!”
景泗:“我认识,没用!他也惹不起新闻界,顶多减减刑。官司打不赢。人命关天知道吗?”
景琦:“新闻界知道什么?跟着瞎起哄!”
景泗:“肯定是得了王喜光的好处了。”
“真是宁伤君子,不得罪小人呐!”
“要不这样,这官司本来是杨九红惹的,叫她出面!”
“那哪儿成啊!出了事儿往女人身上推,还要男人干什么?!”
“那你等着坐大狱吧!”
“坐就坐!又不是没坐过!”
“老七呀,我说你什么好!你这一辈子要不时不时的惹出点儿事儿来,你浑身难受。还有一条路,王喜光跟我谈过,话里话外的他还是要钱……”
景琦满面怒容地听着。
景泗:“你拿出个十万八万的给他,这官司也能了!”
景琦:“没门儿!我七老爷从来不心疼钱,也不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可王喜光这种小人,休想拿一个子儿!我扔水里还听个响儿呢!……坐大狱我认了!为了槐花坐大狱,我应当!我对不起她!”
景泗:“行!这是你的脾气,四哥服你这股子劲儿!”
监狱。
大门上挂着北平市立第四监狱的牌子。
门口站岗的兵拦住了香秀、小胡和搬东西的仆人。小胡递上一个条子,岗兵看了看条子:“把东西放这儿吧,只能李香秀一人儿进去!”
小胡:“老总您看,这么多东西……”
香秀:“行了,你们回去吧!车也不用了!”小胡等见状,只得离去。香秀拿出一包大洋递给了岗兵:“给弟兄们分分!”
岗兵惊讶地掂了一下手中的包儿:“好家伙!一班副儿,快来俩弟兄把东西搬进去!您请!您请!”岗兵一副丧脸变得眉开眼笑。
监狱里院小跨院。门口站着岗,香秀一点头儿进了门,后面跟着搬东西的兵。
景琦正和瘦条儿兵下象棋,小石头桌上摆着茶水点心。景琦闻声回头:“来了!”
“把东西搬屋里去!”香秀吩咐搬东西的兵之后,走到石桌旁,“还有心思下棋?家里人都哭成一团儿了!”
景琦:“哭什么?我又没枪毙!哎,把我的书带来了没有?”
香秀惊讶地:“没有!在这儿还看书?”
景琦:“这儿多清静啊!正好还有俩方子没弄完,趁这工夫,得弄出两味新丸药。”
香秀:“行,明儿我带来。想吃点儿什么?”
景琦骂下棋的瘦条儿兵:“哎哎哎,不许悔棋!没出息,又不赢房子赢地。”扭脸儿又对香秀道:“叫你妈蒸一锅窝头,还有大腌儿萝卜。”
瘦条儿兵:“这还往里送?狱里天天吃这个!蹬车!”
景琦:“你们那窝头?整个儿一砖头!他们家蒸的窝头那叫暄腾。将!”
香秀:“我给你叫只烤鸭吧?”
“好!明儿把那好绍酒给我拿两坛儿来……”景琦话未说完,忽然从隔院传来惨叫声。香秀一惊。
景琦:“行了,你回去吧,这大狱不是你呆的地方!”
香秀:“我不回去,今儿就住这儿了。”
景琦:“行吗?”
香秀:“行!跟典狱长说好了。”
瘦条儿兵:“住吧!住吧!没事儿,白厅长也吩咐过。”隔院又传来惨叫声。
景琦:“你听!不疼得慌?”
香秀:“有你在这儿,我就不怕!”
景琦大笑:“哈哈!我?我是犯人!哈!——”
里院门口,九红正和岗兵交涉。红花提着一个大食盒在一旁。
岗兵:“不行!上边儿交代了,除了李香秀谁都不能进!”
九红:“我是白景琦的媳妇儿,怎么不能进?李香秀只是个丫头!”
岗兵:“您有什么话,我替您传送去。”
九红:“你传不了,你去把他叫出来,我们站门口说还不行?”
岗兵开了锁进门又关上了。九红问另一个站岗的兵:“平常有人来过吗?”
岗兵:“有!你们大爷,二爷,还有位三老太爷,翠姑大奶奶,姑奶奶都来过。”
九红:“都不让进?”岗兵笑了。
九红:“你笑什么?”
岗兵:“没什么没什么。”门开了,岗兵走了出来,随后跟着香秀,冷冷地看着九红:“你有什么事儿?”
九红压着火儿:“我跟七老爷说!”
香秀:“七老爷不愿意见你!”
九红火了:“是他不愿意见,还是你拦着不叫见?!”
香秀不再理九红,对岗兵:“七老爷说了,他正做功课,打今儿起谁都不见,把门儿锁上!”香秀砰地把门关上进去了,岗兵忙锁门。九红急忙上前推门,被岗兵拦住:“干什么?这不是你们家,这是大狱!”
咔的锁上了门。
九红转过身,眼泪一下子涌上来。红花忙上前拉了一下二人无奈地离去。
白宅大门道。
王喜光一个人儿坐在懒凳上,秉宽走上前来:“你这儿坐起来没完了。”
王喜光:“我等姨奶奶呢,碍你什么了?”
秉宽:“你往这儿一坐,坏了我大门儿的风水!”
王喜光:“没招你没惹你,别找寻我啊!”秉宽气得转过身,不再理他。一会儿,门口传来黄包车的铃销声,二人回过头,只见狗宝拉车停在门口,九红、红花下车进了门。王喜光忙站起迎上去:“姨奶奶,我听回话儿来了。”
九红径直往里走,一眼都没看王喜光:“不知道!”
王喜光:“七老爷怎么说的?”
九红:“不知道!”
王喜光追着:“您见过七老爷没有?”
九红:“不知道!”
王喜光急了:“怎么了这是?!”
九红站住了,扭头看着王喜光:“告诉你,这大宅门儿里是李香秀当家,她不想叫七老爷出来!”说完转身走向里院。
王喜光呆住了。秉宽惊诧地自语道:“她不叫七老爷出来?!”
王喜光使劲琢磨着:“李香秀?”
便宜坊烤鸭店。
便宜坊的招牌高悬在大门上,街上人来人往。街对面站着王喜光,焦灼地望着便宜坊门口。门口停着黄包车,郑老屁上上下下地在掸车上的土。
香秀走出上了车。
跟出来的伙计将食盒放在香秀脚下,郑老屁扶起车把,刚走两步,王喜光跑到车前叫着:“慢走慢走,等等!香秀,大姑娘!跟您说两句话。”
香秀见是王喜光,脸一沉:“七老爷都下了大狱了,官司你打赢了,还有什么可说的?!郑老屁,走啊!”郑老屁使劲拉起车就走,王喜光在后紧追道:“话别这么说,我认输!七老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香秀,这事儿快了结了吧!”
香秀:“不早就了结了吗?!”
王喜光:“香秀哟——我上上下下都疏通好了,只要七老爷拿出点儿钱来,槐花儿家这边一撤诉,一了百了!”
香秀:“你都疏通好了?”
王喜光:“没错儿!”
香秀:“你跟谁疏通好了?你这话去蒙那穿开裆裤的小孩子去吧!八成是你上上下下求了人,许了愿,官司打赢了拿不出钱给人家,你收不了场了,又跑这边儿讹钱来了是不是?”
王喜光已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被香秀问得大窘,不知说什么好了:“你瞧,你说的……嘿——你真想得出来……就透着你精啊!……我还有什么说的?……我什么也甭说了!妈哟,跑死我!”
香秀:“你在杨九红那儿办不成,又找我来了是不是?!”
王喜光上气不接下气地:“我说,……我说……我说香秀,人活得忒明白了没什么好处……何必非把话说得那么白……我是为七老爷……好!”
香秀:“你要真为七老爷好,咱们这样……”
王喜光升起一线希望:“您说……”王喜光突然用力拽住车后的篷架子,大叫:“郑老屁!你想把我累死!……我跟……跟得上吗?”
郑老屁回头骂道:“呸!累死你老丫挺养的!”
香秀:“你叫那些报社的人,原来在报纸上怎么骂的七老爷,再登一回报,把七老爷的名声补回来。是杨九红逼死的槐花,你们骂七老爷干什么?槐花妈这会儿还是七老爷养着!懂不懂?!”
王喜光不住点头:“懂!懂!”
香秀:“事儿办成了咱们好说!老屁,快走!”车飞快走去。
王喜光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蹲到地上,任凭行人、车辆从他身边过,咬牙切齿地:“行!……香秀!……有你的!我先叫你得意一时!等我……等我把钱拿到手!……咱们再说!”
过了没两天,北平各报“社会新闻”栏里尽是关于白景琦的报道了,大字标题都是《白景琦代人受过,杨九红罪责难逃!》、《槐花自杀真相!》、《大宅门悲剧之酿成:最毒不过妇人心!》、《大仁大义,白景琦抚恤孤寡老人!》……
监狱。
跨院里。两个岗兵在石桌上下棋,香秀把一盘莱和一壶酒端来放到棋盘上,岗兵忙抬头道谢:“谢谢大姑娘!”香秀向屋内走去,隔院不时传来犯人受刑的惨叫声。
跨院屋内,铺天盖地的书,摆得到处都是,连地上都是一本本打开的书。票琦蹲在地下挪动着翻书,聚精会神地看着,全不管炕上小桌摆满了酒菜。
香秀走进屋:“还看,快吃饭!”
景琦看着书说:“你今儿把我刚写的两张秘方带回去,和那些秘方放到一块儿。”
香秀走到炕前,回过头:“知道了!我最烦你这样儿了,人家忙活半天把饭都摆上了,你非等凉了才吃,就跟不知情儿似的!”
景琦忙站起:“得得,吃饭!知情儿不成吗?”景琦走到炕前,往里推了推书坐下。香秀把已烫好的“绍兴黄”倒在茶盅里。
景琦:“你也喝点儿!”香秀没出声,给自己的茶盅儿满上酒。
景琦:“你打算怎么打发王喜光?”
香秀:“给他个不认账!”
景琦拿起菜盅喝了一口:“好!逗逗这个狗日的!其实,我压根儿不在乎别人说什么,做一件事儿大伙儿都高兴,可我不高兴,我宁可不做!”
香秀也喝了一口:“对,凭什么叫他们高兴!”
景琦:“大伙儿都不高兴,就我一人儿高兴,这事儿我非做不可!”
香秀:“他们不高兴活该,管得着他们么!”
景琦:“为了别人说我句好,违着心干我不愿干的事儿,我多余活着!”
香秀:“我就要气气王喜光!”
景琦:“把我骂成王八蛋,你们照吃窝窝头,我照吃我的燕翅席!”
香秀:“我们家的窝窝头你也没少吃!”
景琦:“我吃窝窝头,那是太爷我高兴。”
跨院里。站岗的兵推开了门,白景泗走了进来。正在喝酒下棋的岗兵和瘦条儿兵忙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