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琦心领神会地微微笑着:“我说什么来着?!……不过老住这儿也不是长久之计,最好早点儿离开北平!”
陈月升:“我们想法子,先去乡下躲躲。”
“我们走啦!”齐福田站起来,景琦和陈月升也站了起来。
玉婷起身拦住:“哪儿也不能去,这儿凑合一宿,天亮了再走。现在出去不是找挨抓吗?”
景琦:“说得是。坐下吧,干脆,齐老板,今儿给我说《锁五龙》。”
玉婷:“万老板,您住北屋,都收拾好了,您先看看。”
万筱菊:“不忙不忙。”
景琦:“去吧去吧,别吓着就行了!”
“怎么了?”万筱菊莫名其妙,奇怪地看着景琦。
玉婷:“听他胡说呢!来吧!”玉婷先出了门,万筱菊忙跟了出去。
景琦着他们出了屋,说道:“这回我妹妹可遂了心愿了。”
北屋卧室。
玉婷进了屋,掀起门帘,万筱菊怯怯地站在门口没敢进。
玉婷:“进来呀!”万波菊迟疑地走进了屋。
玉婷心绪复杂地望着万筱菊。
万筱菊不好意思地环视屋内,立即惊呆了。但见满屋菊花,墙上赫然挂着他和玉婷的照片。万筱菊很是惊慌:“您这是?……”
玉妹笑了:“吓着了不是?!我七哥刚才不说了吗?叫您别吓着。”
万筱菊诚惶诚恐地望着,屋里到处是菊:种在盆里的菊花,绣在帐子、被子、枕头上的菊花……
万筱菊:“您这菊花也是?……”
玉婷:“应您那万筱菊的‘菊字。”
“您这么抬举我,我做梦也没想到……”万筱菊充满了敬意地望着玉婷。
玉婷向床边走去:“怎么?没人告诉您?我和您的相片儿结婚已经十年了!”
万筱菊大惊失色,呆呆地说不出一句话,看着玉婷拿起床头的盖头,嘲弄地看着,慢慢盖到了自己的头上。
万筱菊痴痴地走到床前,坐到了玉停身边,默默地看着。蒙着盖头的玉婷虽一动不动,但心潮澎湃,耳边似乎响起了十年前“结婚”时的京戏曲牌……
万筱菊无限伤感地望着,眼里不禁涌出泪水,轻轻揭下了玉婷的盖头,玉婷仍低着头一动没动。
两人默默地坐着,万筱菊轻轻拉起玉婷的手,玉婷突然将手抽回,抬头望着万筱菊,万筱菊有些惶恐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玉婷看着万筱菊,眼中充满了陌生感和疑问。万筱菊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玉婷慢慢站起身走出了房间。万筱菊低头坐着没有动……
玉婷家门外街上。夜。
郑老屁架着黄包车,玉婷坐在车上,景琦站在车边:“这是干什么?怎么刚见面一会儿,你就走了?”
玉婷:“你那儿是我的娘家,我回娘家住几天。”
景琦:“你想了那么多年,今儿好不容易见面儿了……”
玉婷:“七哥!我是和相片结的婚!”景琦愣了,不解地望着玉婷。
玉婷:“老郑,走吧!”车走了,剩下景琦呆呆地望着。
玉婷家西客厅。夜。
齐福田看着从外面回到屋里的景琦:“她就这么走了?”
陈月升:“闹什么不痛快了吧?”
景琦:“说不清,我妹妹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
齐福田:“那是为什么?”
不待景琦再说话,门一响,万筱菊满腹心事地走了进来,低着头坐到沙发上。
齐福田、陈月升、景琦面面相觑。
万筱菊低着头一言不发。
四个人默默地坐着。万筱菊双手抱头伏在膝上一动不动。
百草厅门口。
门口停着三辆摩托车,四个日本宪兵和四五个汉奸站在门口,堵死了大半条街,百草厅里不时传出凶狠的吆喝声。十几个胆大的行人在路边看热闹,“南记”和几个铺面都在慌忙上板儿。
福特汽车慢慢开来,白颖宇坐在车里,车慢慢地停了。颖宇张望道:“前边儿干什么呢?出什么事儿了?”
司机:“站着鬼子呢,好像是冲着百草厅。”
颖宇:“甭理他,开过去!”
司机按着喇叭缓缓向前开。站在街上的鬼子和汉奸都回过头看。汽车缓缓前行,不停地响着喇叭。一日本兵大步向汽车走来,后面跟着汉奸翻译官,到了车前。
日本兵喝道:“干什么的?下车!”翻译敲着车窗:“下车!”
颖宇探出头:“我去前门,让让道儿!”
日本兵:“见了皇军为什么不下车?”翻译又道:“太君问你,见了皇军为什么不下车?”
颖宇:“见了皇军我为什么要下车?”
翻译向日本兵说着什么,日本兵大怒,一挥手。翻译喊:“把他拉下来!”俩汉奸上前开门,将颖宇从车中拉了出来。
颖宇大叫:“干什么,干什么,我去前门,招着你们啦?”俩汉奸将颖宇揪到车前,将他死命按到地上。
汉奸:“跪下!”颖宇挣扎着,被汉奸死死按住跪在地上。
颖宇大叫:“你们要干什么?我是百草厅的东家,你们敢这样对待我!”
翻译:“正合适!你们百草厅出了共产党!”
从百草厅门口,两个汉奸押出了赵大水三查柜皮云良焦急地跟着跑了出来。
日本兵一挥手:“上车!”拉开汽车门坐到了前座。汉奸押着赵大水到了车前往车里推。
颖宇仍被死死按住跪在地上,他挣扎着喊:“撒手!讲不讲理你们?!”
日本兵命令司机:“开车!”司机犹豫着,日本兵突然拔出刀架在了司机的脖子上,大喊:“开路!”司机惊慌地望着车前仍被按在地上的颖宇。日本兵又瞪眼大喊:“开路!”吓得司机慌忙向前开,同时猛打方向,但汽车仍是冲向颖宇。俩汉奸一见,忙松手跳开上了摩托车,颖宇吓呆了。就在汽车即将撞过来的瞬间,皮云良猛地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颖宇向路边滚去。
汽车轰地驶过,露出了躺在路边的颖宇和皮云良。围观的人“哦——”的叫了一声。
颖宇抬起身大骂:“操你妈的小日本儿,想轧死我?!”
皮云良忙拉起颖宇向百草厅走去。
百草厅公事房。
颖宇躺在沙发上,小胡正给他揉肩捶背,伙计忙着端水倒药。皮云良在角落里低声打着电话。
景琦匆忙走进屋:“三叔!没事儿吧?”
颖宇:“没事儿,要不是皮头儿,我今儿就见不着你了。我跟他小日本鬼子没完!”
皮云良挂上电话:“老太爷,少说几句吧,你儿子是国民党,叫日本人知道了也没好果子吃!”
颖宇坐了起来:“我儿子跟蒋委员长去了重庆,他能怎么着?!”
景琦吩咐着:“赶紧送三老太爷回家!路上小心!”几个人扶颖宇起来,向外走去。
景琦嘱咐着:“三叔儿,景武去重庆的事儿,少往外说!”
“反正也这样了,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明儿我去重庆找我儿子去……”颖宇唠唠叨叨着被人们扶出了门。
屋里只剩了景琦和皮云良。景琦道:“柜上怎么会弄出共产党来了?”
皮云良:“赵大水是共产党,您信吗?”
景琦:“我当然不信,可总得有个缘由啊?”
皮云良:“前些日子卖了一批成药,是山西一个大户买走了,愣说这批货是运到陕北匪区的!”
景琦:“那到底是不是呢?”
皮云良笑了:“是不是跟咱们没关系!咱们是买卖人,谁给钱就卖谁!”
景琦:“话是这么说,可真要是卖给八路的……”
皮云良又笑了:“七老爷,我那天不说了吗?您不能老在大宅门儿里蹲着,您得知道知道外边儿的事儿!”
景琦:“家里还乱不过来呢,还外边儿呢!”
皮云良:“您是明白人,八路是干什么的?打日本的!您忍心看着伤员没药治?!”
景琦惊讶地:“这么说是真的?你都知道。”皮云良:“七老爷不用刨根儿问底儿了吧?!您要害怕,咱往后不卖!”
景琦:“我说不卖了么,啊?我说了吗?!我害什么怕?!我恨不得把日本鬼子一个一个都挑喽!”
皮云良:“那咱们都睁一眼儿闭一眼儿。可我告诉您,赵大水绝不是共产党,您得救他!”
景琦:“闹到这份儿上了,我怎么救?”皮云良:“您还没看出来,这都是王喜光闹腾的,可他也是瞎猜,并不知底,无非是想敲您一笔竹杠!”
景琦:“花点儿钱无所谓,这汉奸不能当!”
皮云良:“他这就是撒网呢,叫您一点儿一点儿的就范,这网会越收越紧,您躲不开!我倒觉着您不妨当这个会长,何不将计就计!”
景琦:“那你怎么不当?”
皮云良:“我还真想当!我要是当了,叫日本鬼子寸步难行!”
景椅惊讶地:“怎么个将计就计,寸步难行?”
皮云良笑了:“我不能再多说了,七老爷一世英雄,什么没见过?!您甭跟王喜光顶着干,何不把他哄顺了,他拿了钱,决不会在赵大水的身上扯不清!”
景琦以异样的眼光望着皮云良:“看不出来你挺有心计的,我没白提拔你。”
皮云良:“只要咱们中国人抱成了团儿,日本鬼子斗得过咱们吗?!”
景琦久久审视着皮云良,若有所思。
药行商会。
药行会馆门上已挂上了伪药行商会的牌子。景琦走进大门。
会客室里,景琦和王喜光坐在沙发上,两人对视着,忽然都笑了。
景琦道:“这事儿无论如何得请王会长帮帮忙。”
王喜光:“七老爷今儿怎么这么客气?您也有求着我的时候?”
景琦:“当年你说得对,谁都有走窄了的时候,请王会长高抬贵手!”
王喜光:“我抬手没用,赵大水是日本人抓的。”
景琦:“日本人还不是听你的!”
王喜光一下子蹦了起来:“哎哟祖宗!您想要我的命啊!”
景琦:“赵大水怎么会是共产党?他听都没听说过!”
王喜光笑了:“我知道他不是共产党。”
景琦:“那你抓他干什么?”
王喜光神秘地:“我就是想叫你知道,不论你们柜上还是家里,我想抓谁就抓谁。”
景琦:“那你抓我,把赵大水放了。”
王喜光:“要放人也不难。”王喜光从桌上拿过一张委任令:“您在这上头签上个字儿!”
景琦急了:“两码事!这跟当不当会长有什么关系?”
王喜光:“一码事!你只要一天不把名儿签上,我叫你一天不得消停!”
景琦压住火儿望着王喜光。王喜光则嬉皮笑脸戏弄地看着景琦。
景琦:“你先放人,咱们好说!”
王喜光:“别来这套,我上过一回当了,什么叫‘好说’,香秀害得我跑外地躲了两年多才敢回北平。叫一个门坎儿绊倒两回,那是傻子!”
景琦也笑了:“咱们别在当不当会长上扯好不好?”
王喜光:“今儿我扯定了!”两人互相盯着,又僵了。
景琦:“王喜光,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也知道我的脾气,今后,你爱抓谁抓谁,杀剐留存全由你,我一概不管了,你信不信?!”
王喜光眨巴着眼,一下子含糊了:“我信!你什么都豁得出去!七老爷有种!那咱们先说眼面前儿的事儿,放人也行,我得上上下下打点。”
景琦:“说吧!得多少钱?”
王喜光:“您甭想拿储币对付我,动点儿真格的吧!”
“两根条子!”景琦伸出了两个手指。王喜光握住景琦的手,把另三个手指也掰开了:“五根!”
景琦:“放了人拿条子!”
王喜光:“拿了条子放人!”
景琦站起身:“我不怕你赖账,就这么着!”
王喜光往沙发背上一靠,十分得意:“七老爷,你自己坐大狱的时候,愣一毛儿不拔,别人儿坐大狱你倒挺大方。你呀,贱骨头!”
景琦一肚子屈辱,怒不可遏地望着王喜光。王喜光全不在乎,反而嬉皮笑脸地站起来,凑到景琦身边:“你说,你是不是贱骨头?你是老贱——骨——头!”
景琦泄了气:“是,我贱骨头!”
新宅上房院北屋厅。夜。
大圆桌上,饭已摆好。九红、月玲、幼琼、占元、占安、占平、白慧、白美、白祺站了一地等着开饭,悄悄望着东偏厅。景琦还坐在东偏厅的椅子上抽着烟,香秀站在一旁催道:“吃饭了,都等着呢!”
“吃吧!”景琦坐着仍未动。
香秀见孩子、大人都眼巴巴向这边望着,便埋怨道:“真是的!进门就说饿,饭开上来了又伸着!”
景琦突然站起:“我他妈贱骨头!吃!”说着大步来到桌前,坐到了中间,所有的人这才入座。景琦阴沉着脸,没一个人敢说话,都看着他。景琦望了望大家,拿起筷子和碗,所有的人才拿起筷子和碗。
大家都低头吃着,除了轻轻的碗筷声,静极了。
白美往嘴里扒饭,饭粒掉在了桌上。正在夹菜的景琦看见了:“把饭粒儿拣起来吃喽。”
白美怯怯地望着饭粒儿没动。景椅厉喝着:“听见没有!”
香秀忙走到白美身后,把饭粒儿拣起来吃了。
九红夹菜给白慧,白慧忙捂住了碗:“我不吃这个!”九红又夹给占安,占安也忙捂住了碗:“我也不爱吃这个!”九红央的菜掉到了桌上。
景琦突然大怒:“这叫吃饭吗,啊?!有这样吃饭的吗?!”
白美咧着嘴哭了。景琦训斥道:“哭什么?!不好好儿吃就别吃!刘妈!”站在门边的刘妈忙答应:“哎!”
景琦怒冲冲地:“把郑老屁叫来!”刘妈答应着走出屋去。
白美还在哭,香秀伏在她耳边轻声地哄着。
景琦发着火儿:“还哭!不想吃都一边儿站着去,起来!起来!听见没有?!”孩子们吓得惊慌站起,在桌边站了一溜儿。
景琦:“这不吃,那不吃,想吃什么?饿你们三天,狗屎你们吃着都香!”
九红:“干吗啊,你心里不痛快,别拿孩子撒气!”
景琦:“我在外头受气,回家还得装孙子不成?!”
只一会儿,郑老屁跟着刘妈从东廊拐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