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坐满了人,九红、景怡、景双、是泗、敬功、敬业、敬堂、敬生、敬宾、敬谊、幼琼、月玲,没有一个人说话,紧张地等待着。莲心、红花等大丫头在帮着老妈子摆菜。大圆桌上杯盘都已摆好。
九红凑到景怡耳边:“待会儿得您先说!”
景怡:“看看吧,看看再说!”
敬业问敬功:“佳莉在济南还好吗?”
敬功:“她现在学西医呢,快毕业了。”
东里间门口有了响动,大家都转头望去。景琦和三老太爷颖宇走了出来。
颖宇:“老七,我要喝你那四十年的老绍兴黄!”
景琦:“您敞开儿喝!管够!……怎么着?堂会上您还能来一出吗?”
颖宇:“你看那面黑洞洞!嘿嘿,不行了,老胳膊老腿儿了,看你的!”
敬功站了起来:“爸!三爷爷!”
景琦:“你什么时候来的?”
敬功:“今儿刚到。本来听说爸爸要去济南呢!”
景琦:“改了主意了。你来办什么事儿?”
敬功:“听说爸爸要娶香秀,急着忙着赶来了。”
景琦:“等着喝喜酒吧!”
敬功:“爸爸!这事儿还是再商量商量!”
景琦一下子翻了脸:“商量什么?我就知道你肚里没揣着好屁!这些年家里出了那么多大事儿,你也没说回来看看……”
敬功一下子愣住了,局促不安地望着景琦。
景搞:“听说我娶媳妇儿你颠儿颠儿跑回来啦,你小子在济南又娶了两房姨太太,别以为我不知道!趁早儿买火车票给我滚回去!胡总管,给他买票去!”
敬功吓得忙低下了头。颖宇开心地看着。
胡总管忙应着:“是!”大家都愣了,没一个人敢插嘴。
颖宇见气氛不对:“老七,你们吃吧,我走了。”
九红忙站起来上前:“三叔,您不能走!”
颖宇向门口边走边推辞:“对不住,我这两天闹肚子,昨儿贪凉,多吃了两碗冰酪。”
九红:“这事儿还没说呢!”
颖宇突然捂起肚子:“哎哟,不行!说来就来,我对不住了啊!”颖宇向外疾走,俩丫头扶着去了。
九红又气又急:“哎,三叔……”
景琦走向圆桌:“甭叫三叔,他比你们精!怎么着?今儿来得够齐的,怎么这么巧都走到一块儿了?”
景双:“听说你要办喜事儿,我们……”
“没错儿!都来了好,省得我一个一个去请了,到时候都来喝喜酒,今儿就算都说到了啊,来吧!先吃饭。”景琦坐下了。
一桌的人没有一个人动,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转向了景怡。景怡只好开口:“老七,我还是那句话,收房可以,续弦不宜!”话音一落,顿时人们像开了闸一样议论起来:“是啊是啊,收个房算啦!”“咱们白家向来没这规矩!”“哪怕先收了房过几年再扶正呢!”“大宅门儿里讲究的是个门当户对!”“这要是老太太在世,恐怕……”
景琦不耐烦了,拍打着桌子:“怎么啦,怎么啦嘿!大家都不说了。”“是你们娶媳妇儿还是我娶媳妇儿?”他威严地扫视着众人。
在座的人无一敢与景琦对视,都躲着他的目光。
“我自己的事儿,你们瞎操什么心?!我娶个媳妇儿跟捅了你们的心肝儿肺似的!”
大家又都不说话了,视线又都集中到景怡身上。景怡也有些发怵,婉言说道:“老七,话不能这么说,大伙儿也是为了你好。”
一下子又像开了锅,纷纷劝阻:“是呀,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
“为咱们白家想,你也不能这么做!”“这事儿传出去叫人笑话!”“不是为了宅门儿的名声,谁也不管这破事儿!”“什么事儿也越不过个理字!”“办事总要前思后想,不能由着性子来!”……
景琦终于忍无可忍,站起、回身、从条案的架子上拿下鬼头刀,噌地拔了出来。
顿时全屋一片死寂,都紧张地看着他。\景琦大叫:“白家门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男男女女,大大小小,归了包堆,全他妈混账王八蛋!”突然举刀狠狠向圆桌上劈去,“哐”!桌上的汤菜乱蹦乱流,碟碗碎了一片,黑漆桌面裂了个大口子。
景琦持刀走到敬业、敬功面前用刀尖指点着:“谁敢再胡说八道,就照着我这口刀说话!”
敬业吓得扑通跪到了地上,敬功也忙跪下了。
景琦回头,用刀横扫着众人:“啊?——”凶狠地望着所有的人。
敬字辈儿的全跪下了,丫头仆人们一下子跪了一片。
景怡吓呆了,九红忙低下了头。
景琦举刀大吼:“七老爷要娶媳妇儿啦!”
新宅。
大门口。喜乐高奏,大门口披红挂花,双喜字迎门,鲜花怒放,迎亲的花轿执事堆在门口,仆人们喜气洋洋,往外抢嫁妆。
上房院北屋。景琦和玉婷从屋里走出,刚到门口,小胡迎了上来:“该动身了,全都齐了。”景琦扫视一下院内,皱起了眉头。
西厢房上着锁,南屋上着领。
景琦回头看看西里间,西里间也上着锁。
景琦问道:“各屋的人呢?”
小胡:“一拨儿一拨儿的全走光了。”
景琦:“哈!躲了!”
小胡:“姨奶奶昨儿晚上出去就没回来!”
玉婷:“这倒清静!”
景琦:“好,走了好!本家儿的一个都不来,挺好!省得碍眼,惹得我心里不痛快!走!”
三个人下台阶往外走时,玉婷道:“七哥!佩服!为了一个丫头,家都不要了!”
景琦:“我自个儿活得自在就行了,这家是我一个人儿的家!”
大门口。玉婷上了迎亲太太的轿子。景琦一身新郎打扮,上了一辆新式马车。
吹鼓手,八抬大轿,全套执事,开道锣,朝天授,旗罗华盖,迎亲的队伍出发了。喜乐大作。
马立秋家。
门口挂着红,陪嫁的东西摆了有二三十米长。朱伏正在张罗:“都听着听着,迎亲的快到了,先把这陪嫁东西往边儿上靠靠,自己守着自己那一摊儿,不许乱跑!”
北屋。新娘打扮的香秀还在照镜梳妆,雍容华贵,段大兰和两个丫头将香秀扶起穿衣。马立秋在一旁不住地擦着眼泪。古大夫的两个老婆抱着孩子在一边儿看热闹。
门口。轿子落地,玉停下轿向门里走去,围观的人踮着脚、侧着身、伸着头,堵了半条街。
院内。玉婷和大兰扶着蒙着盖头的香秀走向院门。
玉婷说着:“留神,别踩了裙子,慢点儿走!”马立秋激动地跟在后面。
门口。围观的大人孩子往前挤,朱伏不断地往后推着:“往后往后,帮帮忙,劳驾了您呐!”花轿忙上前停在门口。
香秀出门上轿,景椅上了马车。
吹鼓手们卖力地吹打着。送亲的队伍出发了。
马立秋站在门口擦眼泪。
新宅。
大门口。八抬大轿进了大门,景琦随轿而进。玉婷、大兰、小胡、黄立全跟着。
\八抬大轿进了垂花门,景琦在前引路,众人随后跟着。
花轿进了屏门直奔北屋。\轿里。香秀掀起盖头,激动而欣喜地笑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花轿终于在北屋门回落地,香秀下了轿。
北屋厅。景琦、香秀二人拜天地,三叩首。鼓乐喧天。
上房院。
小胡把玉婷拉到北廊头儿上,火急火燎地:“姑奶奶,麻烦了!宴席摆好了二十桌,可一个客人也没来。”
玉婷一惊:“这是杨九红他们做了手脚了,够下功夫的!”
小胡:“我不敢跟七老爷说,得想个主意。”
玉婷:“瞧瞧去!”二人忙转身走去。
玉婷、小胡出了屏门,小胡指了指厨房院,玉婷惊讶地望着。
院里搭了喜棚,四面摆满了鲜花,院中整整齐齐摆着二十个圆桌,一个客人没有,仆人、老妈于、丫头站了一大圈儿,惶惶然地望着。
冯六走上前问五倍:“六个厨子全来了,倒是做不做呀?!”
玉婷没有回答冯六,自言自语道:“真够可以的,自己不来,也不叫客人来,这下可搅了!”
玉婷正愣着,景琦走出屏门:“怎么了?”玉婷等忙回头,景琦走了过来。
玉婷:“你看!”景琦也惊讶地看着。
仆人们垂手侍立,怔怔地望着景琦。
景琦一下明白了:“爱来不来,我还犯不着请他们!”上前两步,对仆人们说道:“你们都听着!”
仆人们肃立恭听。
景琦:“不管是听差的,老妈子,厨子,丫头,拉车的……去把你们的亲朋好友,七姑姑八姨儿,烂眼子二舅母,有一个算一个……”
仆人们惊讶地听着,景琦提高了声儿:“全都请来给我吃喜酒!”
仆人们愣着,没一个人动,不知是真是假。
景琦:“还愣着干什么?这就去,越快越好,请得多我有赏!”
玉婷着实兴奋了,大叫:“听见了吗?快去呀!”
仆人们像炸了窝,喊着叫着四散奔去。
景琦开心地“嘿嘿”笑着:“哈哈!这下可更热闹了!”
白景怡家客厅。
景怡、景双、九红、敬生、敬功、敬业坐在沙发上。
九红:“今儿他这喜事就办不成,没一个客人去!”
景怡:“没人儿去,喜事他还不是照办!”
九红:“他那脸往哪儿搁?”
景双:“他那个人才不管什么脸不脸呢!”
九红无奈地:“整个一个活土匪!”
敬生:“唉!他老人家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九红:“那不行!香秀是个丫头,谁也不许按太太的格儿称呼她!不能开这个先例!”
景怡:“你不要掩耳盗铃,她明媒正娶,你怎么能不认?”
九红心情沉重地:“要是老太太活着,景琦绝不敢!香秀也得不了逞!”
敬业故作惊叹地:“哟!姨奶奶,这会儿您想老太太了!”
九红瞪着眼:“你少跟我耍贫嘴!”
敬业:“我说,咱们就老躲着?还回不回家了?”
九红:“回!自己的家为什么不回?都不回去,香秀那丫头才得意呢!”
敬功:“只要回去,那就是低了头认了!我无所谓,明儿回济南了,你们抬头不见低头见,怎么处?!”
九红:“唉,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新宅厨房院。
院子里一下子冒出了小二百人,朱伏、大兰、古大夫和俩媳妇,卖苦力的,拉洋车的,卖菜的,摆摊儿的,应有尽有,乱乱哄哄,孩子们奔来跑去。
饭厅门口,三老太爷,瑞娴,田木一家,占元、占安、白平、白美、白慧站在门里惊讶地向外张望。
景琦挽着香秀从屏门走出来到了厨房院,香秀显得有些紧张。
人们都回过头去看,院里一下子静下来,前面的一桌人站了起来,后面也跟着陆续站了起来。
景琦抬手招呼着:“坐坐!都站起来干吗?!”
没一个人坐,局促地望着景琦。景琦道:“今儿我办喜事儿,大家伙儿来喝喜酒,这是看得起我!我跟我太太给诸位道谢了!”
有两三个人乍着胆子喊着:“甭客气您呐!”“给您道喜了!”“得谢谢您赏饭呐!”大家回头看他们,几个人不好意思地笑着。
景琦:“都别客气,别拘束,敞开了吃,敞开了喝,我和我太太先敬诸位一杯!”
丫头忙端酒过来,景琦、香秀各取一杯。景琦举杯:“谢谢诸位了!”
香秀忙跟上:“谢谢诸位了!”二人一饮而尽。
客人中有人大声叫好!
景琦叫黄立:“黄爷!给他们上白酒,您帮着招呼一下。诸位,今儿要不喝躺下二三十个,就不是好样儿的!”
人们轰地一声笑了,气氛顿时热烈了,又开始乱乱哄哄。饭厅门口,田木等人看得目瞪口呆。
景琦、香秀向饭厅走去。景琦边走边拱着手:“慢慢喝着啊!”
院子里吃三喝四乱成了一片。
饭厅里,摆了两桌席。见景琦和香秀进来,颖宇、田木、玉婷、美智子纷纷上前道喜。
景琦高兴地:“入座入座。”大人和孩子分两桌坐下。
田木问景琦:“外面的都是些什么人?”
景琦:“外边儿的?朋友,都是我的好朋友。”田木怀疑地:“噢,朋友?”
颖宇始终脸色难看,没好气儿地:“开眼吧,日本鬼子!中国人的事儿,你且弄不明白呐!”
田木一惊,注视着颖宇。桌上的人都一愣,紧张地望着。景琦忙拉香秀举杯站起:“来来来!喝酒,谢谢诸位赏光!”
颖宇依然面色阴沉:“老七!给你道喜!”自己先一口干了。大家都喝了酒,景琦有些担心地望着颖字。
玉婷忙打岔:“田木先生,尝尝我们四十年的绍兴黄酒,怎么样?”
田木回过神儿,应酬道:“好!好!头一次喝这么好的酒。”大家又聊起了酒。
景琦悄悄问颖宇:“三叔,怎么了?今儿心里不痛快?”
颖宇又干了一杯:“没什么。”
玉婷带着占元等孩子们走过来,丫头们忙在地上铺了垫子。玉婷道:“七哥,孩子们给你道喜来了。”景琦、香秀忙坐到准备好的椅子上。
占元高叫:“给爷爷奶奶道喜!”
景琦、香秀高兴地看着占元、占安、占平、白美、白慧跪地磕头。
孩子们磕完头,香秀忙站起拉占元:“起来起来!”
孩子们起来高兴地叫着:“奶奶!”“奶奶!”“奶奶!”
香秀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赏!赏!”
丫头端上垫着红布的托盘,上面放着大元宝,孩子们高兴地叫着,一人拿了一个……
占元站在田木前面正和田木划拳,喊得脸红脖子粗。景琦低声和颖宇说着话。
景琦:“怎么了?我五哥一直没来信?”
颖宇悲愤地:“死了!”
景琦大惊:“死了?!什么时候!”
颖宇:“上个月,我没跟你说,省得给你添堵!”
景琦:“怎么死的?”
颖宇:“日本飞机轰炸重庆,给炸死了!”
景琦惊愕地望着颖宇,不知该如何安慰他。颖宇说道:“别提这烦心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