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她。原冈暗暗思忖,这是不是在做戏呢,好让我相信她?
典子住宿的酒店,虽称不上一流,但也算是打了个擦边球。原冈公司的职员出差时,是从来不住这种高级酒店的。出差住这种酒店大有奢侈之嫌。
原冈接过典子的话说:
“那天晚上我也有个应酬,要晚回来的。所以你不必特意打电话回来了。”
“知道了。条子你留着吧,以防万一。”
典子走后那天晚上,原冈和一家大型批发店的社长一起吃了饭,又去了赤坂喝酒,回到家里已经十一点多了。原冈按着条子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大阪的酒店。
不一会儿,听到一个女人慢条斯理的声音:
“您好,这里是大阪××酒店。”
“喂,喂,请接原冈典子小姐的房间。”
“是,请稍候片刻。”
电话里传来轻幽的古典音乐,不一会儿有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很抱歉,我们这里没有叫原冈典子的住客。”
“哦,那么请接仓田典子小姐吧。”
因为典子在公司里用的是结婚前的父姓,因此入住酒店的时候也用了以前的姓氏。出于工作关系的考虑这情有可原,不过原冈还是有些感到不愉快。
“是仓田典子小姐吗?请稍等。”
电话铃响了很久,就是没有人接听。
“仓田小姐现在好像外出了。”
“那么……”
这时,原冈的勇气一下子都迸发出来了。
“那么,请转浅沼裕介的房间。”
在这个瞬间,原冈心里一个劲地祈祷,期待电话那头的男人马上回绝他,告诉他酒店里没有这位住客。
不幸的是,男人说道:“是浅沼裕介先生吗?好的,现在就为您转接。”
原冈绝望了。至今为止,他对典子的心情是复杂的。他尝试过信赖、观察,经历过怀疑、苦恼,而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这怎不叫原冈悔恨万分呢。
不过,原冈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
当一个人面临一个最可怕的事件时,他会做出多种猜测和判断,在内心拼命地祈祷所听到的所看到的一切不要成为事实。
原冈就处在这样的时刻。
现在,那个叫浅沼的男人确实和典子住在同一家酒店里,但原冈的内心思绪翻滚,不停地自己对自己大声叫道:
“他俩在一起或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一定是典子委托了浅沼什么工作,所以才一起来大阪的吧?没错,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原冈边猜测边点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即使时到今日,原冈仍然固执地认为典子是不会红杏出墙的,因为这是有充分理由的。
原冈想起了当年他和典子身陷婚外恋旋涡时的情景。
当时,原冈度日如年,典子也痛苦万分。为了典子,原冈必须和多惠子离婚,但他暗底下却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对充满未知数的将来感到不安。
典子便对他说:
“你也不必太勉强了,我不想伤害你的妻子和女儿。我绝不是在你面前说漂亮话。但做事操之过急的话,必定会捅大娄子的。”
典子的这番话令原冈感激不已,他打心底里觉得她是一个熟谙世故、善解人意的女性。
但原冈又不可能就这样一直等下去。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一旦松手,典子马上就会被别的男人掠夺而去。原冈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因此,他坐立不安。然而,已经有了孩子的夫妇要离婚,不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情。如果双方的父母介入其中的话,事态会变得更加严重和复杂。
就在原冈进退两难的时候,典子却一心一意地信任他,等着他。这是原冈永远忘不了的。
终于,有一天,原冈结束了和多惠子的关系。原冈告诉典子说:
“没事了,一切都解决了!”
典子听了顿时泪如雨下。原冈也忍不住哭了。他想,大概已有二十年没有这样痛哭了吧。二十年前还是中学生的原冈,由于输了地区上的棒球选拔赛,曾经哭了一场。但是这一次不同,既不是因为叹惜,也不是因为高兴,而是想到自己失去的东西太多太多,女儿的感情也受到重创,眼泪就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
典子看着原冈,抽泣得更加厉害,眼泪一串串地滑过脸颊。她对原冈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为了我……我现在觉得非常幸福。是不是我不该这样做?”
原冈曾经想过,让自己真正体会到人生价值的,就是在那个时候。然而曾是自己人生支柱的典子,难道仅仅在三年后的今天就变心了吗?难道真会谎称出差,和别的男人同住一个酒店偷情寻欢吗?
正在原冈思绪万千的时候,接线员接通了浅沼房间的电话,他听到了电话铃响的声音。不一会儿,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喂喂。”声音听起来没有不愉快的样子,是一种非常普通的嗓音,说话的口气略带意外的意思。在原冈的想像中,作为一个充满锐气的评论家,他的声音应该更加有个性。
“喂喂。”男人的声音有些焦躁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间,原冈意识到现在绝对不是打无声电话的时候。在外偷女人的男人,如果接到这样的电话,应当立刻就会明白自己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原冈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做法欠妥,事后还觉得有些后怕。
“喂,喂。是浅沼先生的房间吗?”原冈故作镇定地说道。他在心里念叨着,现在我要使出浑身的解数了。“不好意思,您刚才要的客房服务是点红茶,还是咖啡呢?刚才服务员没有听清楚。”
男人马上用盛气凌人的口气说:“客房服务?我没有要过客房服务,你们是不是搞错啦!”
原冈说了一句“对不起”就挂断了电话。原冈在电话中听到了电视播音员久米宏的声音。他的音调很高,这种训练有素的声音即使隔着电话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接着原冈拨通了典子的手机。铃响两次后,典子接听了。
“哟,是你呀,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有事吗?”
典子的声音开朗且温柔,听起来就像说台词那样。但原冈沉默不语,他在努力寻找一个声音。
有了!话筒里很清晰地传来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那就是久米宏。
“你那里还好吧?”原冈装模作样地问道。
“到底是大阪啊,很热闹,挺好的。在MINAMI餐馆吃了饭,又喝了一杯,现在刚回来。你呢?有事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你好久没有出差了,你不在,我觉得有点寂寞了。”
“是吗?谢谢你这么说。”
这时,原冈想像着典子的姿势,她一定为了回避坐在身边的男人,斜着脑袋在接电话。他接着说:
“虽说和你只分开一晚,但我这时才真正感到自己是多么地爱你啊。”
“哎呀,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你是怎么啦?”
原冈有点幸灾乐祸起来。在原冈看来,无论这时典子说什么话,都得煞费一番苦心,既不能让丈夫感到自己在敷衍了事,也不能暴露自己正在和情夫偷情。原冈心想,尽管现在人分两地,不能骂她打她,但是要让这个女人立即陷入无地自容的窘境,还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里,他问典子:
“典子,你也同样爱我吧?”
“是啊,我也是。”
“那么,你对我说——你爱我。”
至今为止,无论在怎样的场合之下,原冈都不曾说过这种肉麻的话。
典子听了,马上说道:
“傻瓜!你是不是有点喝醉啦?”
“是,是喝醉了。所以才想听你说你爱我。”
“我才不对醉鬼说呢。等你酒醒了再说。再见。”
典子似乎故作爽朗地挂了电话。久米宏的声音也同时消失了。原冈又绝望了,深深地叹了口气。
从大阪回来以后,典子没有任何变化。一如既往,每天匆匆忙忙地去上班,每个星期都有两天很晚才回家。看那副样子,她丝毫都没觉察到丈夫沉重的心事。
原冈几乎每天都在考虑一件事。
“这样放任典子可不是件好事呀。”
原冈心想,妻子和浅沼背着他私通,但他俩完全没有察觉到原冈早已知情,正在追查他们。他俩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神不知人不觉,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地在外鬼混。每当想到这里,原冈就气得胸闷气绝。
原冈心想,老婆根本就不值得他怜惜,但老婆的身体他倒是有点心疼不已,舍不得给人的。
原冈心想,典子的身体是只有自己才可以爱抚的,也只有自己才有权利用来发泄情欲。
但事实上现在这个不可动摇的关系已经土崩瓦解了。
原冈曾深深地爱过典子,为她高兴过也痛苦过,就这样离开她的话,自己做得到吗?
男人离两次婚,会得到别人的谅解吗?
原冈的眼前浮现出公司同事和几位好朋友的脸来。在他的圈内,离婚其实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在公司里离过婚的同事就有好几个,然而离两次婚的人确实一个也没有。有个在电视台当制作人的大学同学,最近刚和一个年轻女人结了婚,这是他第三次结婚。不过,在电视台工作的人也算得上大半个艺人了,和正正经经的工薪族是两码事。这么说来,原冈如果要离两次婚的话,是很有可能招致他人白眼的。
原冈心想,我是不是投错胎了,怎么会沦落在工薪族里呢? 失败一次,人们会宽大的。然而失败两次的话,情况就不同了,人们会说你是个不懂得前车之鉴的人。况且为了和典子再婚,自己已牺牲了很多东西,如果再次将婚姻毁于一旦的话,别人就会怀疑你的人格了。
前妻多惠子又会怎么想呢?她一定会骂自己“活该”,这是原冈很容易就能想像出来的。
多惠子绝对不是一个恶毒的女人,也不会有龌龊的做法。但就这件事来说,她会这么做的。多惠子咧着嘴大笑着,口里喊着“活该”!“活该”!
在这世界上,夫妇离婚的原因多种多样,做妻子的也一定有责任。但如果是因为妻子红杏出墙而闹离婚的话,做丈夫的肯定是会被人讥讽嘲笑的。
多惠子的母亲就曾对原冈说过:“俊明君,你所做的事情,老天爷都看着呢。”虽然她年事已老,但那双憎恶的眼睛仍让原冈记忆犹新。
公司的一位前辈也曾对他说过:“如果离婚的原因不是妻子不好,而是你自己喜新厌旧,为了和年轻的女人在一起的话,那就是件非常不道德的事情了。”
原冈也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窘境。三年前,他为了爱情离了婚,至少自己是这么想的。而现在由于典子的不轨,他又考虑起离婚。但是这对他来说太难了。
原冈心想,力挽狂澜的方法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原谅妻子的过错,好好地去爱她,拼命地去爱她。原冈觉得这个方法很有新意,决定为此努力。原冈酝酿着自己该怎么去实施这个想法。左思右想,他竟然这么猜测到:
电视播音员久米宏的那档晚间10点新闻节目,收视率在日本数一数二,时间一到,家家户户大多在收看。到了一定年纪的成年人,是不可能去看那些打打闹闹的电视连续剧的,因此这个时间段只要回到家里,基本上都是看这档新闻节目。那天,典子会不会也正巧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这个新闻节目呢?
原冈觉得这个推测很合情合理,但同时又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窝囊。
这一天,原冈和部长一起去了山梨。台湾的一家大公司的社长来日本,他提出了几个希望,说是想泡温泉和看富士山,因此,公司决定安排他打半天高尔夫球,再到石和温泉住一晚。就在石和温泉的附近有一家和公司有业务关系的高尔夫球场,那里的经营每况愈下,是一家面临倒闭的球场。 因为时常有打折,所以这次公司也指示原冈他们带客人去那儿玩高尔夫球。
话虽这么说,要接待的这个人也不是一般的人物,在台湾算是个重量级的企业家了。因此,原冈他们不敢怠慢,为他预订了石和最高级的酒店。
他们驱车来到目的地。下午打了半程的高尔夫球,然后悠闲地去泡温泉。
“这才真叫优哉人生啊。我要泡得久一些,大家就别为我费心了,我一个人能行。”
那位曾接受过日语教育的社长,用现在都很少见的一种漂亮语调说道。
他非常喜欢这个浴场,透过一面大玻璃窗可以眺望远处的富士山。他说他想在这里泡上半天,陪同的一行人听了都觉得非常高兴。
原冈比大家早一步出了温泉,回到了房里。他不太习惯长时间泡温泉,加上口也渴了,想喝喝啤酒了。
这家酒店虽说是当地最高级别的,但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比如冰箱吧,里面的饮料不是第二天早上结账的,而是现取现付的。投入了足够的钱后,才能从圆洞里抽出一瓶啤酒来。原冈想起了最近和佑希去的那家情人旅馆,这里的冰箱和那里的冰箱,使用的方法是一样的。
原冈打开了电视。离七点的新闻节目开始还有些时间。一个男播音员正在讲话,一看就知道是当地电视台制作的节目。这是因为无论是播音员的着装,还是背景的布置,都有些土里土气。
男播音员说道:
“这样看来,今年本地的初雪可能还没到时候吧。”
“是啊,好像是这样的吧。”
坐在一边的女人答道。
那女人穿着蓝色的套装,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但由于原冈压根儿不把这里的电视节目当回事,因此还是本能似的觉得那女人不够时髦。
原冈打开了啤酒盖。这时他突然眼睛一亮,禁不住地“啊”了一声。
是她!是谷口美佳子!两个月前在部下的婚礼上邂逅的那个谷口美佳子。
当时她说过在甲府的地方电视台当签约节目主持人的,现在看的节目就是她所说的那档吧。原冈不禁凝视着电视画面。
“那么接下来就进入‘幸运留言板’栏目。”
原冈看着美佳子说话的画面,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原冈不甚了解什么是电视人。他只觉得美佳子的播音技巧不够专业,笑容也显得有些僵硬、蹩脚。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