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书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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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书贼-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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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翻看着书,感觉到莉赛尔在注视着他。她投过来的目光中饱含着期待,期待着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
  “这儿,”他又调整了一下坐姿,把书递给莉赛尔,“看看这一页上面你认识多少字。”
  她看了看书——只好撒谎。
  “大概有一半。”
  “给我读几个。”她当然读不出来。她顺着爸爸的手指一行行读,只找出了三个认识的字——三个在德语中表示“这”的词,而这一页上大约有两百个词。
  这比我想象的要糟糕,他想。
  虽然仅是一瞬间的念头,莉赛尔还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他起身又走出房间。
  这次,他回来时说:“我想了个好办法。”他手里拎着一只油漆匠用的粗铅笔和一叠砂纸。“我们先从涂鸦开始吧。”莉赛尔没有理由反对。
  在砂纸背面的左侧一角,他画了一个一寸见方的正方形,并用力在正方形里写了一个大写字母A,又在右下角写上一个小写的a。字写得挺漂亮的。
  “A。”莉赛尔念道。
  “说个以A开头的单词。”
  她笑着说:“Apfel(苹果)。”
  他把这个单词写得大大的,又在它下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苹果——他只是个粉刷匠,不是艺术家。画完后,他看看莉赛尔,说:“接下来是B。”
  他们一个一个字母学着,莉赛尔的眼睛越睁越大。她在学校和幼儿园都学过字母表,但都没有这次认真。她是唯一的一个学生,而且也不再是傻大个了。她看着爸爸的手写下一个个单词,再慢慢勾出一幅幅图画。
  砂纸的背面(3)
  “啊,来吧,莉赛尔,”看着她绞尽脑汁的样子,爸爸说,“说一个以S开头的单词,小菜一碟,要不我就对你太失望了。”
  她还是想不出来。
  “快点,”他对她耳语,“想想妈妈。”
  那个词一下子闪过她的脑海,她咧开嘴笑了。“Saumensch(母猪)。”她叫出声来。爸爸也捧腹大笑起来,可马上又止住了笑。
  “嘘,我们得小声点。”可他还是忍不住笑着写下了这个词,还画了张图画。
  典型的汉斯·休伯曼的画作
  “爸爸,”她悄悄说,“画上的我怎么没有眼睛?”
  他摸摸女孩的头发,她已经完全沉迷到他的“诡计”里了。“要是像这样大笑的话,”汉斯·休伯曼说,“就看不见眼睛了。”他拥抱了她一下,又注视着那幅画,脸上带着柔和温暖的笑意。“下面该学T了。”
  他们学完了字母表,又进行了多次复习。然后,爸爸俯身对她说:“今晚就学到这儿吧?”
  “再学几个单词吧?”
  他意志坚定。“行了。你早晨醒来的时候,我会给你拉手风琴。”
  “谢谢,爸爸。”
  “晚安,”一个无声的微笑,“晚安,小母猪。”
  “晚安,爸爸。”
  他关上灯,走回来坐在椅子上。莉赛尔在黑暗中睁大了双眼,她还在看着那些单词。
  友谊的味道(1)
  学习继续进行。
  从接下来的几周一直到夏天,午夜课堂都会在每晚的噩梦后开始。又发生了两起尿床事件,汉斯·休伯曼依旧重复着洗床单的活儿,然后接着进行写写画画的学习。凌晨时分,即使是小声说话也显得格外响亮。
  一个星期四,刚过了下午三点,妈妈让莉赛尔准备和她一起去送洗好的衣物,爸爸却另有打算。
  他走进厨房,说:“对不起,妈妈,她今天不跟你一起出去了。”
  妈妈查看着洗衣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哪个在问你,蠢猪?走,莉赛尔。”
  “她在读书,”爸爸说着冲莉赛尔眨眨眼,脸上露出坚定的微笑,“和我一起读书。我在教她读书。我们要去安佩尔河上游,我练习手风琴的地方。”
  他的话终于引起了妈妈的注意。
  妈妈把衣物放到桌子上,准备给他们泼点冷水。“你说啥?”
  “我觉得你听得很清楚了,罗莎。”
  妈妈笑了。“你他妈的要教她学啥?”她的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又给爸爸当头一棒,“好像你挺能耐,你这只蠢猪!”
  厨房里的人都等待着。爸爸开始反击了。“我们替你去送衣服。”
  “你这个下流——”她停下来考虑,脏话暂时没从嘴里蹦出来,“天黑前滚回来。”
  “天黑了我们就没法读书了,妈妈。”莉赛尔说。
  “你说啥,小母猪?”
  “没什么,妈妈。”
  爸爸咧开嘴巴笑起来,他指指女孩。“书、砂纸、铅笔,”他命令道,“还有手风琴!”她差点忘了带上琴。不一会儿,他们就站在汉密尔街上了,手里拿着书、乐器和洗衣袋。
  他们朝迪勒太太家走去,不时回头看看妈妈是不是还站在门口监视他们。她的确这样做了,还冲他们大声嚷嚷,“莉赛尔,把衣服拿高点儿,别弄皱了!”
  “好的,妈妈。”
  等他们又走了几步。“莉赛尔,你穿得暖和吗?”
  “你说什么?”
  “肮脏的小母猪,你耳朵聋了!你身上穿得暖不暖和?待会儿会更冷的!”
  在拐弯处,爸爸弯下腰系鞋带。“莉赛尔,”他问,“能帮我卷支烟吗?”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高兴了。
  他们一送完衣服就往回走,来到安佩尔河边。这条河从小镇旁边流过,朝着达豪集中营的方向流去。
  河上有一座用长长的木板搭成的桥。
  他们坐在离桥三十多米远的一片草地上,写下一个个单词,并大声朗读着这些单词。夜幕降临时,汉斯拉起了手风琴。莉赛尔看着爸爸,欣赏着他的演奏,虽然她没有马上注意到那晚爸爸拉琴时脸上复杂的表情。
  爸爸的脸
  他的眼神游离而迷茫,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答案。
  至少现在看不出。
  他身上起了点变化,微小的变化。
  她看出来了,不过,要等到后来所有真相都浮出水面时她才能明白这一切。她没有看到过爸爸拉琴时走神,她不了解汉斯·休伯曼的手风琴的故事。在不久的将来,这个故事会在一天凌晨到达汉密尔街三十三号,外面穿着肩头皱巴巴的,满是褶子的夹克,随身携带着一个手提箱,一本书,还有两个问题。这是一个故事。故事之后的故事。故事里的故事。
  至于说现在,只用在乎莉赛尔一个人的感受,她沉醉在音乐中。
  她躺在茂密的草丛中。
  她闭上双眼,聆听着每一个音符。
  当然,也有让她烦心的事。有几次,爸爸差点对她发火了。“快点,莉赛尔,”他会催促她,“你知道这个单词,你知道的!”她总是在一切看上去挺顺利的时候出岔子。
  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们下午就去安佩尔河边学习。天气不好的时候,他们就在地下室里学习,这主要是因为妈妈的缘故。起初,他们是打算在厨房里学习的,可惜不现实。
  友谊的味道(2)
  “罗莎,”有一回,汉斯忍不住打断了她那滔滔不绝的话匣子,“你能帮帮忙吗?”
  她从炉子上抬起头看看他。“啥事?”
  “我请求你也好,恳求你也好,拜托你把嘴巴闭上五分钟,行吗?”
  你可以想象得出妈妈的反应。
  最后他们只好搬到地下室去。
  地下室里没有电灯,他们就拿了一盏煤油灯下去。渐渐地,从学校到家里,从河边到地下室,从风和日丽的日子到阴云密布的日子,莉赛尔学会了读书和写字。
  “要不了多久,”爸爸告诉她,“你就是闭上眼睛都能够读那本可怕的掘墓的书了。”
  “我就可以从那些小矮人的班上升级了。”
  她的话里包含着很强的自尊意识。
  一次,在地下室上课时,爸爸没有用砂纸(砂纸快用光了),他拿出了一支刷子。休伯曼家没有什么奢侈品,但油漆管够,用在莉赛尔的学习上是绰绰有余。爸爸说一个单词,女孩就要大声拼出来,并写在墙上,一直到她说对写对为止。过了一个月,这面墙上写满了单词,爸爸会再刷上一层水泥。
  在地下室学了好些个晚上以后,莉赛尔蹲在盥洗室里,听到了厨房里传来的说话声。
  “你身上臭死了,”妈妈对汉斯嚷道,“一股子烟味和煤油味。”
  莉赛尔坐在水里,琢磨着爸爸衣服上的那股子味道。那不是别的味道,那是友谊的味道,她在自己身上也能闻到同样的味道。她笑着闻闻自己肩膀上的味道,连洗澡水渐渐冷了都浑然不觉。
  校园里的重量级冠军(1)
  1939年的夏天匆匆过去了,至少莉赛尔是匆匆过完了这个夏天。她的时间花费在如下方面:和鲁迪及别的孩子在汉密尔街上踢足球(他们一年到头都可以玩这项运动),和妈妈一起到镇上送衣服,还有读书识字。夏天仿佛才刚刚开了个头就结束了。
  这一年的下半年,发生了两件事情。
  1939年9月到11月
  1。
  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了。
  2。
  莉赛尔·梅明格成了校园里的重量级冠军。
  战争开始的那天,莫尔钦镇天气凉爽,我的工作量却从此大大增加了。
  全世界都沸腾了。
  各种报纸都在标题上大肆渲染。
  元首的声音在德国的电台里咆哮。我们决不放弃。我们决不停止。我们一定会赢得胜利。属于我们的时代即将来临。
  德国开始入侵波兰,随处可见聚集在一起听广播的人群。德国的每一条大街都因为战争而变得喧闹无比,慕尼黑大街也不例外。那些味道,那些声音充斥着整条大街。几天前,墙上写着要实行配给制——现在正式实行了。英国和法国发表宣言对德宣战。借用汉斯·休伯曼的一句话:
  有好戏瞧了。
  宣战的那天,爸爸幸运地找到点活儿干。在回家路上,他拾起了一张废弃的报纸。他没有停下来把报纸慌忙地塞到手推车上的油漆桶中间,而是把报纸展开,偷偷塞到他的衬衣里面。等他回到家把报纸取出来时,汗水已经把报纸上的油墨印到他皮肤上了。报纸虽然铺在桌子上了,可新闻却印在他胸口,像一个文身。他撩开衬衣,在厨房昏暗的灯光下看着身上的新闻。
  “报纸上是怎么说的?”莉赛尔问他。她一会儿看看他身上的黑色文字,一会儿又看看报纸。
  “希特勒攻占了波兰。”汉斯·休伯曼回答完毕,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德国要统治世界。德意志高于一切。”他小声说,口气一点也不像一个爱国者。
  那种表情又出现了——拉手风琴时的表情。
  战争就是这样开始的。
  莉赛尔很快会陷入另一场战争。
  学校开学后一个月左右,她就升到了本该就读的年级。你或许会认为这是由于她的读写水平提高了的缘故,不过,事情并非如此。虽然她取得了一些进步,但是她读起书来还是有许多困难。句子读起来总是很吃力,一个个单词仿佛总在捉弄她。导致她升级的主要原因是她在小孩子的班上越来越爱捣乱了,她总抢着替别的孩子回答问题,还把答案大声说出来。不久,她在走廊里接受了一次“处罚”。
  一个解释
  处罚,就是沉痛教训
  她被带进教室,安排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老师还警告她要闭上嘴,这位老师刚好是位修女。在教室的另一头,鲁迪朝这边看着,还向她挥挥手。莉赛尔也挥挥手,强忍住脸上的笑意。
  在家里,她和爸爸一起顺利地读着《掘墓人手册》一书。他们把她不理解的生词画上圈儿,第二天带到地下室去学。她以为这样就足够了,但这远远不够。
  十一月初,学校进行了一系列的水平测试,其中一项就是测验阅读水平的。每个孩子都得站到教室前面,朗读老师给他们准备的一篇文章。那天早晨虽然气温很低,可是阳光灿烂。孩子们眉头紧锁。一轮光晕悬在死神——考官修女玛丽亚的头上。(顺便说一下,我喜欢人们创造出的死神形象——披黑袍,持镰刀。我喜欢他们手里的大镰刀。它让我觉得很有趣。)
  老师在光线充足的教室里随意喊着孩子们的名字:
  “沃登海姆,勒曼,斯丹纳。”
  他们都站起来朗读了一篇文章,各人水平不一。鲁迪居然读得不错。
  整个考试过程中,莉赛尔坐在坐位上,心情极为复杂,既热切期待,又极度恐惧。她焦急地等待着检验自己的水平,想看看自己到底学得怎么样了。她的水平会比这个高吗?她能接近鲁迪或其他人的水平吗?
  校园里的重量级冠军(2)
  玛丽亚修女每次看名单的时候,莉赛尔都觉得全身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开始是她的胃部神经,然后慢慢地向上蔓延,很快就到了她的脖子,像有根绳子在勒着她。
  汤米·穆勒结束了他平平淡淡的朗读,莉赛尔环顾了下教室。所有人都朗读过了,她是唯一没有接受测试的人。
  “很好,”玛丽亚修女点点头,查看了一遍名单,“每个人都考过了。”
  什么?
  “不!”
  一个声音几乎同时从教室的另一头叫出来,声音是一个长着淡黄色头发的男孩发出来的。课桌下,他那骨瘦如柴的腿隔着裤子互撞着。他举手说道:“玛丽亚修女,我想您忘了莉赛尔。”
  玛丽亚修女没有一点动静。
  她砰的一声把文件夹放到面前的桌子上,用哀叹的眼神审视着鲁迪。真让人伤脑筋。为什么,她叹息着,为什么她得忍受鲁迪·斯丹纳呢?他简直管不住他的嘴巴。为什么呀,上帝,为什么?
  “不,”她毫不留情地说,娇小的身体微微前倾,“恐怕莉赛尔读不了这些,鲁迪,”她朝这边看看以便确定此事,“她待会儿再读给我听。”
  女孩清了清嗓子,挑战似的说:“我现在就能读,修女。”大部分孩子都在安安静静地旁观,其中有几个很会背地里嘲笑别人。
  修女再也无法忍受了。“不,你不可以!……你要干什么?”
  ——因为此时莉赛尔走下了坐位,缓缓地,意志坚定地走到教室前面。她拿起书本,随意翻到其中一页。
  “那好吧,”玛丽亚修女说,“你想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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