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地问,老太说什么了?李刚答:她就会说一句话,就是霍小玉的爹强奸了霍小玉。
我大惊,跟他说,精神病人的话你都当真,只能证明恋爱的人与精神病人之间,只有一线的距离。
而他坚持说,我有预感,有可能。但即使是,我也不在乎。
他说,他要抓住机会,打算回请霍小玉一顿,就在本周末,问我如何。我鼓励他,上吧!因他要是能够保持这种激情状态。我会有很多饭局吃。
7月10日
今天心情恶劣。看到小蕾了。她挺着一个傲人的大肚子,坐在一辆玛莎拉蒂里被一个猪头三扶出来。
我以为我早就将她放在心灵里尘封了。可那一刻,我苦水都要出来了,她冲我微笑的时候,我竟然慌忙走掉。
7月12日
月金在手术台上。
他这个瘤子,最大的问题是增强的核磁共振看到的景象和实际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脑颅一打开,发现根基长得很深。他这个病是家族病,早在几十年前,估计这种手术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所以族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任其长到最后影响到神经中枢功能区,然后生命结束。最近几年,族里的病患也走出山里医治,估计最多到了省城,也给打发回去,不好开。
为他这个手术,组里开了三次会讨论方案。最终打开一看,还是在预料之外,比预想的艰难。组长站在身后,老二在组长的指导下显微作业。
在最后的鞍区,老二有些犹豫。因为一个碰得不好,这个孩子就终身瘫痪了。这可能还是最乐观的景象。组长说:“你绕到后面下刀看看?”
老二调整一下显微镜,答:“不行。和动脉纠缠在一起,确切地说,不是纠缠,是长在一条根上。不然就留个尾巴?”
“这个尾巴不能留的。留着是祸害,没两年就又长出来。你看他家庭能承受三两年一刀吗?”
“要不然你来?”
“我来也可以。但我最近怎么觉得自己眼花。经常看一会就要眨眨眼。这样吧,还是你来,我替你看着。对,对,就这里下刀。你不要怕,先剪三分之一看看,出不出血。”
老二轻轻剪下去。“糟糕!”老二叫着。
“不要着急不要着急。护士把血包接上。找到出血点,止住。”
“止不住!”
“你不要怕,有我在这里替你看着,你慢慢找。血流就让它流好了,只要下面输着血,上面只管喷。”
“找到了。”
“封上。”
“封上了。”
“继续剥。”
“再崩怎么办?”
“凉拌呀!你放心,我血包调来好多,不怕。你剪。原则是伤动脉不伤神经。他这么年轻,流点血怕什么?”
历经十个小时,终于将月金的脑瘤剥除得干干净净,他被推出手术室。
组长精神矍铄,连呼过瘾。这样深的瘤子。太考验技巧和耐心。
老二下手术台的时候,人都要虚脱了。他的手套都是美小护替他摘的。小护问他:“你不要紧吧?我还是搀你出去吧!我们今天血包用完了,等下你要是摔出个大出血,没法救你了。”
老二顺势就靠在美小护的身上。
7月14日
月金在监护室里呆了整整二十四小时都昏迷不醒。我们很担心,但考虑到他失血这么多,可能人也是以睡眠的方式在修复。
一天过后,月金终于有意识了,我们将他送人病房。但意识不是太好,大部分时间昏睡。我们让他爹密切观察,有事就按铃。
护士说,他爹很认真,一分钟都没睡过,经常按铃,总有问题。因为曾被月金的歌声贿赂过,护士们都表现出超耐心,尤其是未婚的英俊的有才的高干子弟的老二的VIP,对她们来说,是最好的表现机会。但这个新来的小护士好像很拎不清的样子,一脸的不愉快,见谁都像人家欠她钱。我感觉,这样的姑娘,幸福指数很低,不像孤美人那样生一场大病,都不晓得什么叫情感。阿弥陀佛,得罪得罪了。
今天我去查房的时候,赖月金还迷迷糊糊地睡着,但喊他的时候是有意识的,嘱咐月金他爹,到晚上十点还迷糊的话,就来叫我们。
下午三点,老二开完手术就直奔月金那里,小伙子恢复得出奇的好,意识清醒,问他手术前的事情。全部记得,说话有点大舌头。等麻醉完全过去以后就好了。老二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脸说:“再过几天,你就能唱歌了。我还没听过你唱信天游呢,他们都夸你唱得能上星光大道。”月金羞涩地笑笑。他的那个羞涩的笑,是他的招牌。
我突然发现他笑的时候嘴是歪的。
我指给老二看。
老二摸了摸他的脸蛋说:“有感觉吗?”
月金说:“一边有,一边没有。”
“会不会是面瘫?”我轻声跟老二嘀咕。
老二神色有些紧张。继续摸了摸说:“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月金答:“有蚂蚁爬?一点点?”
老二笑笑地说:“我跟你说个不好的消息。过两天我们再检查一下,你这半个脸要是瘫了怎么办?”
月金依旧羞涩地笑着说:“会不会影响我泡妞啊!”
全场又笑起来。美小护一旁接口:“我以专业女性的眼光告诉你,你的嗓子就足够泡妞了,脸蛋是装饰品。绝对不影响。”
月金的爹说:“活动啥的影响不?会瘫痪不?”
老二让月金动了动胳膊,动了动腿说:“一切正常。我现在就担心他这半个脸,道理上说没有碰到面神经,希望过两天会好起来。万一要是不好,最严重的结果也就是半个面瘫。如果是这样,你们能接受不?”
月金爹问:“这面瘫,能活过四十岁不?”
老二笑了:“别说四十啊,八十都行,我不保证他不得别的病啊!这个不是大影响。你放心。”
老头一摆手,嗨了一声:“只要瘤子拿干净。人能干活,半个脸算啥呀!你把他弄这样,我就很感谢你了!他是我的独苗,只要是活着,活得比我长,我就满意了!”
老二说:“这个您放心。他肯定会给您养老送终的。他不孝顺,那您可不能找我啊!我只负责他身体这部分。这个刀,总体来说,开得很成功。要是没有面瘫,就更圆满了。”
“俺已经太满意了,医生。你是大好人!要是没有你,我儿那就是死路一条。他要是活过四十,那就是我们这个族里第一个得这个病治好的。全拜您救命啊!”老汉眼泪都要出来了,手里作揖着。
老二冲老汉摆摆手说:“你不要谢我。你要谢科技。这个病,在过去就是不治的。现在能治,也是因为设备先进了,我们有很多辅助探查的工具,再加上以前积累的经验。以前这种病,上手术台。上一个死一个啊!科技发展了,我们也活得长寿了。休息吧!好好休息。月金啊!哎哟,我怎么每次喊你名字都这么别扭。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7月17日
今天终于得老大的允许,我和老二和美小护还有宝珍代表全科去看南南。
南南的手术刚开始并不太成功,有排异,老大和嫂子特别难捱,我们尽量不给他们添乱。术后都一个多月了,现在南南的情况越来越好了,非常稳定,终于盼来了看看这个小精灵的日子。
健康对人何其重要!以前那个小姑娘每次见都是病怏怏的,脸色蜡黄加灰白色,也就刚稳定没几天,已经面色红扑扑了,神气活现,在家里上蹿下跳,大约从未享受过如此的自由活动。
小姑娘不停地唧唧呱呱:“我很快就要去学校了!我爸爸说我可以去上学了!我要和小朋友一起玩了!”
宝珍大笑说:“在你心目里上学原来就是去玩啊!到时候你会失望的。”
小姑娘很天真地跟我们说,她的后背上有一条粉红色的刀疤,她爸爸说那是天使挂在她身上的项链。美小护翻开看看跟她说:“我告诉你,你这个是玫瑰花枝,等长大了在这里纹一朵玫瑰花,要多漂亮有多漂亮,我都羡慕你了!”
我发现老二现在看美小护的眼光有点不一样,可能是因为她跟孩子在一起的样子,显得很可爱。美小护天然就可以跟孩子玩得很好,所以宝珍的小孩才肯跟她去演戏,管她喊妈喊得无比亲切。
7月19日
年轻人恢复真快!到第三天的时候,月金都已经半靠起来了。任何时候我们看到他,他都是笑眯眯的。脸似乎还是没有知觉,看样子面瘫是避免不了了。
老二心里依旧觉得不舒服,几次跟我说:老头也就算了,小孩子,还没结婚,相貌还是很重要的。我宽慰他:“相貌再重要,还能有命重要吗?你不要对自己的手术要求提太高。”
正说着话,老二手机响,我听他说:“插管!我马上到!”转头对我说,“月金突然窒息了,我过去看看!”奔出去。
我想了想,也跟着奔出去。
老二站在病房里对护士喊:“快给他插管,快给他插!”
护士说:“不行。要家属签字。不然谁负责?”
老二喊:“我负责我负责!你插呀!”
护士依旧坚持,“不行。我们领导讲的,没有家属签字坚决不做任何措施。不然讲不清。”
老二急了,一面按月金的胸一面大喊:“月金爸爸呢?!护士长呢!!!!”
邻床的人说:“哎呀!他家老头子从不出门的!就是刚才小伙子跟他爸爸说他自己一个人可以了,让他爸爸去给他妈发个电报,说自己手术很好,老头才出去的。这可怎么好!!!”
月金的脸已经变成猪肝紫。
美小护一路狂奔过来,到了床前,一把推开护士,麻利地将管子松开,撬开月金的嘴,将管子硬性插进月金的喉咙,打开机器。
“送ICU!”
我们的心都悬在嗓子口。
美小护吩咐:“把监视器拿来。”
监视器接上后,心跳趋于零。
老二说,打强心针,接起搏机。
一应措施做下。
完全没有反应。
月金的脸色已经趋于雪白。
全场傻眼。
美小护,一拳一拳打在月金的胸上,大喊:“你呼吸呀!你呼吸呀!”忍不住泪流满面。
老二脸色和月金一样煞白。
老二掉头急走回病区,我一看情势不对,赶紧跟上。
他忍着无比的愤怒,几近将那个护士吃掉的眼神看着她说:“你真的很不适合干这一行。”
死鱼脸护士一脸无所谓,“关我什么事?他一直都好好的,他爸爸老是三分钟两分钟就叫我们。现在出事了,他爸爸倒不在了。家属不签字不能上呼吸机,这个是规定呀!我不过是照章办事。”
我低喝一声:“你不要说话了,出去吧!”
今天是极其沮丧的一天。
你没办法忍受一个鲜活的生命从你面前就这样消失。尤其是这个男孩曾经给你唱过歌,这个男孩问你他出院后会影响泡妞吗?
我们不忍心看到月金的爹悲痛欲绝的脸和他不敢相信的神态。他问我们:“我走的时候他都好好的。怎么回来就这样了?”我们答不出。因为我们也不明白。
月金爹趴在月金的病床上,久久不肯离开。
我静静陪了他一会儿,不知该说什么。月金爹说:“大夫,你忙你的去吧!我一个人在这歇会儿。不耽误你工作了。”
我离开病房,去了休息室的更衣间。换好衣服,关了灯,我站在门边,黑暗让我觉得安全。我可以尽情挥发自己的伤感。
休息室的门开了,灯亮了。谁进来我也没看。
外面也是悄无声息。
该走了,我拉开门。正要出去,看见一脸颓废和悲伤的老二四仰八叉地仰面朝天躺在会议桌的一边。
今天悲伤的,不止我一个。我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安慰他。
门开了,进来的是美小护。
她轻轻走到桌边,摸了摸老二的脑袋。老二睁开眼,无助地看着她。
她一句话不说,静静地将老二的头揽在胸前。温柔地摸他的头。在他背上拍拍。
老二突然用力将头埋进美小护的衣襟。
我赶紧把门关上。
我没有偷窥的癖好,虽然很精彩。
在这样的时刻,这两个人竟然……
压抑得很,没什么声音。
我在小房间里很难捱。这时间。
两人怎么能办这么长?他们什么时候完?
好不容易安静了。我又门缝里看看,唉,他们也不走人。我还是不能出门。
完了完了,第二轮又开始了。天哪!他们今天晚上难道不回家了吗?
我的寻呼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捂都捂不住。
两人停了动静转头看更衣室。
寻呼机又响,是急救中心。可能需要帮忙。
我拉开门,故作镇定地指指门外说:“那个,急救中心呼我,你们忙,不打扰了。”
穿着白裙子的美小护坐在老二的腿上。
我仓皇逃走。
7月20日
今天是我们科最困难的一天,我们不知要说多少对不起加多少金钱才能弥补那个美好生命的逝去,而这个,是我们心甘情愿的。
老二请月金爹到办公室谈话,久久地,他一句话都说不出。
月金爹沉寂片刻,低头问:“下面要办啥手续?”
老二答:“要开死亡证明,要火化遗体。如果您有疑问,可以要求尸体解剖。”
月金爹问:“你知道他是啥原因?”
老二答:“我不知道。我猜可能是急性心力衰竭。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我也说不清楚。对不起。”
月金爹:“说对不起有啥用?”
老二不语。
月金爹说:“俺们好像还欠医院费用呢!咋结法?”
“那个……那个……我们会处理。您对我们有啥要求没有?”
“不用你们处理,俺有钱。俺们那一句老话,不能欠先生和大夫的钱。不然没人教书,没人看病了。”
“真的不用。月金的事,发生得太急促,没有给我们留下反应的时间。我们……很抱歉。你有啥要求没有?”
“火葬费贵不?”
“我们可以为您负担。”
“要是超出俺口袋里的钱,那就只好麻烦你们了。”
“您真的没啥要求?”
“没啥要求。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