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撤退逃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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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撤退逃难记-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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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强忍着痛,跑了二十多里,到了一个村落,这村里有好几栋砖瓦房。打听得前面这个检查站的军部就设在这里,军长也在此,于是我们的汽车就在这里停下,公推三名代表去军部告状,父亲又是代表之一。过了一个钟头,父亲他们回来了,后面还跟来了几个带红十字臂章的救护员,他们将司机及头部受伤的恶汉抬了去,父亲则留在车上给大家讲述刚才谈判的情形。
  他说:
  “首先我们告诉军长,我们是四十三兵工厂的员工,并向他简要介绍了刚才发生事件真相,还告知他的部下,拿了我们的东西,并打伤了我们的人。我们还声明,即使是我们没有停车,也应该先朝天鸣枪示警,绝不能首先向人开枪,以至使我二人受伤”。这位军长倒还不错,未作任何辩解,就一应承担处理,并马上赔笑的说:
  “咱们都是同志,你们在后方生产军火,我们在前方打击敌人,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应该互相帮助,对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对不起你们,我一定查实严肃处理。对于被打伤的伤员,赶快抬来救治。此外,我相信你们也饿了,就请你们全车的人,在这里吃顿便饭。”
  “他这一席话,把该说的都说了,我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至于吃饭,我们考虑要赶路,也就婉言谢绝了。”
  其实,我倒觉得,这是那位军长明智之举。我想,他对其下属的抢劫丑行,应该早有所闻,正因为他治军不严,才导致今天这事件的发生,如今不设法将这些人的嘴封住,让他们到外面去,在报纸上那么一抖落,或是到上面去参他一本,那他这军长的宝座也许就坐不成。
  又过了一个小时,两位代表扶着包扎好的司机回来了。上得车来,两位代表对那恶汉的妻子说道:
  “你丈夫的伤,伤着了头脑,失血过多,伤势很重,必须在此休养一段时间才能走,若现在就走,在路上一颠,继续出血,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反正他留在这里,有人护理,不会有什么问题,过些时,有所好转,我们再来接他。”
  可是那恶汉的妻子不放心,坚持要把她丈夫抬回来,同她一道到贵阳去。这样,又得有劳三位代表,再跑一趟,去进行联系。
  又过半个小时,三位代表回来了,后面跟了一付担架,抬着被打伤的恶汉,那恶汉头上缠满了绷带,现在成了一个名符其实的伤兵。
  三位代表手里都拿着东西,父亲手里提了一块盐巴(在贵州,盐很乾贵,多半都是吃的岩盐,一大块一大块的,当地人叫盐巴)。另一代表,扛了一袋米,大约有50斤,还有一名代表,则提了一大块肉,约十多斤,通红通红的,据母亲说,这是马肉,马肉比牛肉粗,不如牛肉好吃。
  下面首要的任务是为负重伤的恶汉腾出一大块地,好让他平躺下。虽然他以前对我们是那么凶狠,但此时此刻,看他那幅可怜相,父亲母亲和我,都不计前嫌,赶快腾位置帮助整理,以唤醒恶汉的良知,教他记住,在自己顺利和得势之时,也不要仗势欺人,人总是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也许通过此事,他会感到内疚。
  一切安排妥当,司机又忍痛开车了。开车后,父亲又向全车人介绍了刚才这次联系的情形。
  “这位军长真好,一切按我们的意见办理,完了,又再一次请我们吃饭,看来是真心诚意,我们回答要赶路,不吃了,他就命令下属送来了这么多吃的东西。”
  当然,这一点点补偿,相对我们全车损失,是无足轻重的。
  我们的汽车又爬山涉水,大约走了十里,于下午三时许到达了贵州贵定。汽车要在此停比较长的时间,于是我们下车来,找了一家卖饭的摊子,去解决肚子的问题,餐馆我们进不起,而饭摊对我们这些逃难者来说,已是一种享受,认为他的饭菜已经够鲜美。我们全家七口人,把个小摊围坐得满满的,成了我家的专席,五升米的一笼蒸饭,被我们吃个精光,所剩无几,连老板看了,也大吃一惊。
  吃罢,我们又回到了停车的地方,只见那恶汉的妻子和母亲在嚎啕大哭,哭得是那么伤心。这时,我们即刻意识到,是那恶汉已经死了。本来头就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再加上一颠,继续出血,哪有不死之理。
  这时的我,既对这两个妇女的痛苦处境,表示同情,同时对那恶汉的死,又觉得是上天给他的报应。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命里注定。假若他们不上这辆车,继续步行,也就没有这件事情;假若他不仗势欺人,不那么凶,不把别人当靠椅躺着,而是直立而坐,不就是另外一种情形;若是她们听人劝,受伤后留下治养,也就不会遭此悲惨命运。
  后来,我们得知汽车要在此过夜,我们又再次上街去找旅店,找遍了几条街,连加铺站脚的地方都没有了,我们只好再回到汽车上来,准备在汽车上渡过一夜。此时,那恶汉的尸体还摆在车里,因为他是司机的亲戚,所以谁也不敢提出异议,于是我们这一家子就只好与死人睡在一起。这对于成年人来说,都有些心悸,而对于我们这群小孩子,其恐惧心理,真无法言比。
  这一夜,我一直做着恶梦,梦见了老虎,梦见了狮子,还梦见了恶鬼,醒来时,冷汗淋漓。
  第十一章 汽车被“友邦”十轮大卡撞翻
  在贵定与死人同车共眠了一夜,次日早早的就醒了,没有洗脸漱口(已经习惯了),就到小饭摊上去吃饭。饭间,大家谈论着我们的司机,昨日他被打伤后,又忍痛坚持开车行驶了一百里,这已很不容易,经过昨夜,现在情况不知会是怎样的。
  大家正想着说着,只见同车的两人掺扶着司机来了,看他那愁眉苦脸,咬牙切齿的神态,就知道疼痛难忍。伤痛就是这个样子的,当日还可以忍受,第二天就叫痛的要命,我们的司机坐进了驾驶室,靠在那里哼叽叽,看来我们的汽车已无法再前进。
  过了约三个小时,谁也想不出一点办法,我们的司机是绝不能开车了,可又找不到谁来代替,因为这里的汽车不是那么好开的,这里的公路路况是非常非常的险,谁也没有那个胆量敢来接替,大家只有干着急。一直等到中午,只见一位四十来岁的陌生汉子,围着我们的汽车徘徊不定,后来他才上来问及:
  “你们的车是否去贵阳,能否行个方便,让我上来挤一挤。”
  这时,车上立刻有好几个人回答,
  “车倒是要去贵阳,但我们的司机的腿受伤了,车走不了啦!”
  “我会开车,可以帮你们把车开到贵阳去,不过得允许我带上件行李。”
  大家听了,由忧转喜,可是,我们的司机对他不太相信,有些犹豫,后来司机问了他很多开车的技术问题,他都对答如流,说明他是一个内行,这才同意,但总不如我们熟悉的司机那么放心。经过一番考核,我们的汽车就在这名陌生的司机驾驶下,驶离了贵定。
  贵州高原,崇山峻岭,公路蜿蜒曲折,似一根白色的回肠,铺放在那沟壑至山顶。汽车盘旋攀升,时常要拐十八道弯才能完成。有一处叫三十六道弯和七十二道拐的路段,可见此处公路之艰难险情。在悬崖拐弯处,竖立一块木牌,下面画两根交叉的骨头,上面再画一吓人的骷髅,叫你见了就胆战心惊。汽车爬上山顶,回过头来再遥望那后续的车辆,像一个个缓慢爬行的壳虫。再从山顶望向山谷,有好几十丈深,假若司机的技术不精,或稍有疏忽,就会掉进万丈深渊,碎骨粉身。汽车在这种公路行驶,使我们的神经也绷得特紧,心也似乎悬在空中。
  我们还时常看到翻车,不过翻的多半是些军用十轮卡车,翻成十个的轮子底朝天。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司机对这里道路不熟;另一方面,也是他们自持是军车,开得过快和过猛。
  特别是那些美国司机兵,他们自持是救世主,开得更凶,更猛。他们认为他们的十轮卡车结实,不怕撞,照着你撞,把你的车撞坏了,也无动于衷,即使是将车撞翻了,撞死了人,也全然不予理睬,就扬长而去,我们的汽车就遭到了此种厄运。
  我们的汽车正在一盘山公路的急转弯处行驶,右边是山,左边是悬崖峭壁。突然,从后面开来一辆军用十轮卡车,也不鸣笛,就加足马力超车,我们的汽车还来不及躲让,就被它挤成90度倾翻。
  我清楚记得,那天爬坡时,我还正在欣赏山下回旋的公路,突然那辆十轮卡车一过去,我不知怎么就到了地上,接着一个四、五十斤重的米袋压在了我背上,可能是同速度之故,也没轧伤我哪里,我把它推开爬了起来,这时我已意识到,我们的汽车翻车了,我赶忙跑过去察看情形,只见母亲躺在地上,“哎哟!”“哎哟!”的哼着,我知道一定是哪里负了伤,同时我又看到六弟满脸是血,把我紧张得不知怎么样,我赶紧叫喊:
  “爸爸!快来!六弟满脸是血。”
  父亲迅速跑过来,抱起了他的第六个儿郎,我这才缓过神来,问母亲伤着了什么地方。原来当母亲意识到正在翻车时,马上想到的是她怀抱中的六儿,她怕自己的身体压着了他,于是用手去撑地面,就这样使右手腕骨折了,六弟虽没被母亲身体压着,但一个轮胎轧到了他的头上,擦破了一大块头皮,故血流满面,此时,父亲也束手无策,没了主意。
  我家其他几个成员的负伤情况,五弟只擦破了点皮,对身体无妨,四妹负伤多处,有的青紫,有的破皮流血,伤势算轻度偏上,父亲、三妹和我安然无恙。了解了全家的的伤情以后,首先将母亲扶起,送到靠山的一块草地上坐定,然后将四妹、五弟也安顿到这个地方,父亲就守着照顾受重伤的六弟和母亲,我和三妹则收捡散落的行李。这对一个十一岁和七岁的孩子来说,的确是件繁重的劳动,已经是十一月寒天,但我仍汗流夹背,汗水湿透了衣襟。
  这次翻车,全车压死一人,重伤十二人。压死的那人,是司机的助手,他刚取完垫木,跳在驾驶室右侧踏板上站立,而车正好向右倾覆,将他压在车下,不幸死亡。他真死得冤枉,他若在取完垫木后坐进驾驶室,顶多被撞伤,而不致于被压在车下,现在谁也无法动他。
  但这名司机助手是为我们全车人而死的。在贵州高原上行车,当爬坡时,常要一个人跟随车旁,随时准备垫垫木,一旦车上不去,迅速将垫木垫在后轮子下,不能让车向后滑,否则滑下去,其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他死得伟大,死得光荣。
  还有一件怪事、巧事,那个被颠死的恶汉,又被压在了车底,因为他已是死人,故未计算在死伤之列。若换另一个活人坐在那个地方,恐怕会造成我们更大的伤亡。
  这次翻车,又是不幸中的万幸,我们的车是翻向了靠山有块平地的一边,若是在悬崖那边翻车,那就一定会掉入万丈深渊,一个也休想生还。清理完现场,各家自成一堆,没有欢笑,山间回荡着一片哎哟的哭叫,怎么办,真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只有等待,等待过路车捎个口信,去请求救援。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从后面开来了一辆救济总署的吉普车,这正属他们管辖范围的事,父亲将其拦下,向车上人简要介绍了我们翻车的经过和伤员的情形,请他们到贵阳后,设法转告我们工厂,请求派辆车来援救。
  又过了两个小时,从我们前进的方向开来了一辆载重为一吨半的有蓬车,因为都是工厂的熟人,一看就知道是来接我们的。即问“为什么没派辆大车来,我们这么多人怎么运走?”
  “大车全派到外地去执行任务去了。”
  这个车只能容纳十几个人,所以最后决定,凡是受了重伤的人坐这辆车到贵阳去救治,其他人则只好留在这里等下一辆车来再行。母亲、六弟、四妹属重伤之列,先上了车,但考虑到母亲右手骨折,无法照顾弟妹,故决定我也挤上去帮助照理。又因为我们家现在只剩下一床被子,而父亲、三妹、五弟还得在这露天待一些时日,而且谁也说不清他们要在这待多久,被子只好留给他们,我们四人只带一床毯子走。临走,父亲再三叮嘱我,并叫我到贵阳后,去湘雅路湘雅医学院找我的姑姑,她会给我们帮助。
  车开了,我向父亲、三妹和五弟挥手告别,这是我们逃难五个月以来,第一次亲人分离,尽管时间不会很长,但也有那种难舍难分的心情。
  黄昏时刻,小车进了贵阳城,街上不太热闹,大概这是处在偏僻小街上的原因。车在街上转了几个弯,来到了一家饭店门口停下,半圆形的拱门上,镶嵌着“西湖饭店”四个大字,工厂办事处就租用饭店的几间客房办公,我扶着母亲下了汽车,进了办事处,把一点随身带的东西寄放到了父亲同事处,没说上两句话,又返回车上。汽车又载上我们这原班人马,驶往医院。这次汽车经过了几道热闹的街,此时,华灯初上,商店灯光五颜六色,非常漂亮,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熙熙攘攘,好一番热闹景象。
  逃难五个月以来,一直生活在那令人痛楚和艰苦的环境,突然见到这热闹的场景,仿佛置身于仙境。
  第十二章 悲惨的遭迂
  小车左弯右拐的来到了一条僻静的街道,在“中央医院”门前停下,据说这是从南京迁来,是当时贵阳最大的医院。医院门上只有一盏涂有红十字标记的电灯,昏暗的灯光,给人一份凄凉之情。我们进了医院,因为已是晚上,只看急诊。医院对受伤的弟妹,简单的进行了一下清洗、涂药、包扎就算完成,对我母亲则更是简单,给了几片止痛药片,即叫明日再来,其它伤员也大致如此,于是我们一行十数人,又乘来时那辆小车往办事处回返。
  办事处可没有我们住的地方,只好到外面去寻找住处。但母亲折断的右手,已使她疼痛难忍,加上两个受伤的小弟妹要照看,所以不便出访,只好我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到街上去独自闯荡。黑灯瞎火的,找了好长时间,虽然找到了几家旅店,但回答都是,
  “客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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