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撤退逃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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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撤退逃难记-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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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冤枉路才找到菜场,我买了几块豆腐,二斤白菜,一斤豆芽菜,半斤猪肉,钱就很快用完了。回到家母亲的饭早已做好,正等着我的菜,见我老半天没回来,一进屋就没好气的埋怨我,“跑哪里去了,怎么去了这么老半天?”我知道母亲心情不好,也不申辩,忍受着委屈去把菜洗好,一直等到十二点才吃这顿既是中餐又是早餐的“早中”饭,虽然很饿,但我和父母亲谁也吃不下,可弟妹们倒像饿牢里放出来的,抢着吃的真香。
  晚上闲来无事,父母在商量着今后生活的打算,把我也叫了去,这时父母已把我当成懂事的大人看待,对于家中一些大事的决策,也常叫我参与讨论,父亲首先发言:“最近时局又有些好转,而工厂又没那么多汽车将我们马上运走,可能在此要等上个把月,但是工厂办事处也没有配给米,也不发薪水,这样坐吃也山空,何况我们又无多的积蓄,吃完了,又怎么能坚持到我们的目的地——独山,因此,我觉得我们应当做点小生意,多赚几个钱,以便糊口。”我和母亲极力赞同,我们又进一步,讨论做什么生意。最后决定,开个小杂货铺,卖些香烟、糖果、食杂品等,因为这是人们当前日常所必需的。讨论完毕,父亲又特别把小弟妹召至身边,严肃而又慎重其事的对他们说:“我们马上要买许多的糖果食品回来,但这不是给你们吃的,是用它们来赚钱,供你们吃饭的,可不准你们吵着向妈妈要。”小弟妹们,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到金城江的第三天,父亲一大早就吃罢饭出门办货去了,我觉得呆在家无聊,于是领着几个妹妹上街转一转。金城江的街道很窄,人倒是挺多,因为火车到这里就不能再走了,都要在此转乘汽车,可一时又没有那么多的汽车把人都运出去,所以有成千上万的人拥挤在这桂西北山区的小城镇里。使得这小城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转了几圈,所有商店都是清一色的茅草、芦苇棚屋,没有大都市那种五颜六色的装饰,没有什么好看的,也就早早的回来。
  晚上,一直到了点灯时分父亲才办货回来,他自己肩上扛了一个重约三十斤的麻袋,后面跟了一个挑夫,挑了一担箩筐,他们汗流浃背的跨进门坎,待父亲卸下麻袋,我赶紧递上一块干毛巾给父亲擦汗。稍停片刻,我同母亲将箩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有各种各样的香烟、火柴、草纸、瓜子、花生、干点等,还有小孩们喜欢吃的便宜糖果、饼干,品种太多太多,简直数不清,父亲打发挑夫五百元钱让他走了,我则忙着热饭、热菜给父亲吃,父亲边吃边讲述他这一天的经过。他这天至少跑了五、六十里,而且肩上还扛着东西,天气又热,真够他累的,恐怕这也是他平生最辛苦的一天,但为了全家人的生活,也就顾不得自己。饭后,他又清点货物,整理帐目,并提出摆放货物的设想。第二天清晨父亲就出去了,一个多钟头的功夫,他左夹右拿的搬来了好多东西,木工工具,炮弹箱子,几块小板子及木棍等,是用它们来做货架的。父亲休息一会,即动手锯木块,可是父亲从来就没有做过木工活,费了好大功夫,才把一块板子歪七斜八的锯成了两块。忙到中午,在靠临街的墙上钉了三层板子,算是货架,在向街的窗沿上,再搭一块大木板,算是柜台。我们将货一行行摆好,将瓜子等放进炮弹箱,此刻两炮弹箱已拆成了四个装东西的的容器,两个外包装箱是木制的,两个内胆则是铁皮的。东西贩回放好后,店铺就要开张了,此时父亲说:“我们的店铺虽然简陋但还是得挂块招牌,你们看取个什么名字好。”母亲很快说了:“就叫周记杂货店好了。”于是我马上动手磨墨,大妹妹去买了一张大红纸回来,父亲挥笔写上了“周记杂货店”五个大字。父亲从小就练得一手好字,字写得是那么刚劲有力,漂亮至极。我们将红纸招牌贴在门口,就算是开张了,没有燃放鞭炮,也没有任何其它礼仪,但是,我们还是按生意人的惯例,贴出了一张。“开张大吉、廉价三日”的条幅。中午母亲吩咐我去买了两斤肉来改善伙食,也算是为小铺的开张庆贺。晚上整理货物,清点钱匣子里的钞票,除本钱外,所赚的钱,够两三天小菜钱,生意还算不错。父亲从钱匣子里数了八十块钱,要我去买八个烧饼,每人一个,大家正吃得高兴,母亲突然拍腿说道:“我们还可去贩烧饼卖。”“生意已经做得有了,何必再找那个麻烦。”父亲似乎不太同意,所以回答了这么一句,于是母亲又辩解道:“真有你的,难道多赚点钱不好吗?何况在这逃难之中,手边多一分钱,就多一份逃难的经费。”最后,大家统一了思想,决定明天由我去贩烧饼卖。这时我已经不怕什么丢面子了,不像以前听到做生意,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现在反而觉得自己能为家庭分忧而感到骄傲。
  第二天一大早,我摆好货物,就来预备自己的行头,我把一个铁皮箱倒空,在箱内垫上纸,又带上一张白纸覆盖烧饼用,再找一根布带将箱两边绑好,跨在胸,样子还真像个小货郎。我只向母亲要了一百块钱,因为我害怕贩多了卖不掉,先做一次试试看。到了街上,方知有几种烧饼,这可把我难住了,不知买那一种好,最后,我决定买一种稍大一些的,腰园形的红糖烧饼。我以为它个大,显得便宜,肯定别人愿意买。
  于是我走到一家烧饼铺,说明我是贩烧饼的,老板问我:“要什么样的?”“要腰园的。”他一看就知道我是头回做生意的,他告诉我:“一百块钱给你十三个烧饼,你卖十块钱一个,一百块钱就赚三十块。”随后他把钱接过去,给了我十三个腰园的红糖烧饼。当时我还顶高兴,觉得一百块钱就能赚三十块,赚头还不小。我离开烧饼铺,就串小街跑车站,我放开嗓子喊:“卖烧饼罗!卖烧饼!”“又大、又热的甜烧饼!”可是可怜的我,叫喊了两个钟头,才卖掉了两个烧饼。有时,有人把我叫过去,当他一揭开盖纸就调头走了,起先我满以为他会买两个,谁知这一调头,却使我大失所望,我又叫卖了半个小时,才又卖了一个。我知道,我不会做生意,再叫卖也不会有好的效果,而且这时我的肚子也饿了,于是我哭丧着脸往回走。一路上我也舍不得吃一个,也不敢随便吃。
  回到家,向母亲说明了原委,母亲安慰我:“算了,卖不掉,不怪你。”此时,父亲突然叫道:“孩子们!都过来。”随即将剩下的十个烧饼全分了,弟妹们接过烧饼,可喜欢了。我虽然也有一个,但我并不高兴,相反心里非常难受,因为我觉得这吃的是我的本钱,今天吃的倒是挺高兴,明天也许就要饿得难受。
  下午吃罢饭,我就调换了一个行当。我将各种各样的香烟装进了我的铁箱子,点上一支香,而且将买来的一刀96张的毛边纸,一张张叠起来,放了十几张到铁箱里,准备去卖。此时,母亲突发联想,将九岁的二妹与七岁的三妹叫过来说道:“你们也有这么大了,老在家里玩也不是事情,不如跟你们的哥哥去卖点草纸,也替家里赚点钱,贴补,贴补。”两个妹妹把这当件好玩的事,高高兴兴的拿了一些纸便跟我走了。我叫卖着香烟,她们叫卖着草纸,我把她们领到车站,合卖了一段时间,就分手了。好多挑夫把我叫过去,买上一根纸烟抽抽,很少买一包的,好不容易才碰上个买“老刀牌”或是“大前门”的。
  晚上六点多钟,我们三兄妹都回到了家,我卖了四百五十块钱,两个妹妹也各卖了十几张纸,二、三十块钱,母亲非常高兴,每人奖励了一小块糖。我也因为卖了好多钱而高兴,这样,我们一天赚的钱,也基本上够我们一天的花销。两个妹妹卖纸,三妹总是能比二妹多卖几张,三妹虽比二妹小,但通过此事说明三妹比二妹灵巧,以后两个妹妹又卖过几次茶水,且收益比草纸还好,而我又卖了几次烧饼,这回可有经验了,卖的不是那种红糖烧饼,而是白糖的园烧饼,这种烧饼看起来小一点,但人们喜欢吃它,也就好卖多了。母亲也自己动手做过一些点心卖,像猫耳朵、兰花根之类,头两次做得不太好,自己吃了一大半,以后做得好些,也能赚钱贴补一点家用。
  一天晚上,大家正在熟睡,母亲把我从梦中喊醒,一翻身坐起,就听到外面雨点声刷刷直响,父母亲忙着收拾货物。我跳下床,也顾不得穿衣踏鞋,就帮助收拾。我们将货物装进桶内盖好,生怕被雨水打湿,因为那是我们的本钱,逃难的经费,是我们的命根子。货收拾好了,才顾得着来管我们的被褥和衣裳,但已经有很多被打湿了。我们在房内撑起油布,打着雨伞,还用脸盆接着漏水。
  只怨我们盖房子的技术不高明。盖毛草蓬,房顶的坡度要尽量大一些,以便使雨水迅速流走,而不致房内漏水。我们忙了一整夜,到天明雨才渐渐停了,太阳又高高挂在天空。我们则忙着把昨夜打湿了的东西,拿到屋外去晾晒,这时屋内还在滴着雨点。真是外面下大雨,屋内落小雨,外面雨停了,屋内雨不停。我的鞋打湿了,没有鞋子穿,就只好拿卖钱的草鞋穿,从未穿过草鞋的脚,一穿它就打起了血泡,后来还烂了,但为了赚钱生活,可怜的我还不得不穿着它忍着痛,到街上去叫卖。
  此外,在金城江,还发生了一起令我们全家难忘的事情:因为我们家的行李衣物,已在金城江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父亲为解决衣着,在地摊上买了两套旧的美军军服,一套是米黄色咔叽布料的;一套为咖啡色毛料的。时值九月,正是穿那套咔叽布料衣服之时,可没穿几天,碰上一队宪兵,他们质问父亲衣服是哪里来的,父亲告知是地摊上买的,并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他们才确定父亲与偷卖军服无关,并允许脱下衣服了事,但不能让人赤裸着身子回家,故扣下证件,责令回家换衣服后再去赎回证件。
  回后母亲非常气愤,认为收回去也是留着他们自己穿,便将那套咔叽布旧美军军服的所有内口袋全部剪掉,这也正好成了我家缝补旧衣服的碎布(的确那时我家一小块旧布头也难寻)。而另一套毛料的却给我们家带来了更大麻烦,1946年,父亲曾穿那套毛料美军制服照了一张“全家福”(见本文所附之相片),可在1969年“文革”中,就因为这张照片,硬说父亲是国民党反动军官,挨整达3…4年之久,及至“四人帮”倒台后才得到平反。
  这张照片既无领章,又无肩章,说明没有军衔,这怎么会是国民党军官呢?难道现今所有穿旧解放军服而无领章帽徽的人就都是解放军吗?这只能说明,“文革”时,一些人受极左思潮影响,无知到了极点。这算是我们在金城江的一段小插曲,也引来了这一段插话。我们在这一片瓦砾的金城江生活了一个多月,突然时局又紧张起来。十月初的一天下午,父亲去贩货还没有回来,我正准备上街去卖香烟,突然办事处派一名工友来通知我们:“你们赶快准备,马上撤退,今天晚上就搭车到独山去。”这时我们可慌了手脚,赶紧把没卖完的货装好,又忙着清行李,什么都搞完了,可父亲还没有回来,真是急死人。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才见父亲慢吞吞的走回,一见此情形就知事态有变,也赶忙帮助收拾,麻烦的是,又进了一些货,货虽不多,却增加了逃难路途的负担。
  晚上,我们将行李、货物送到办事处,装上了车,不过当晚车并未开,于是我们又带着被子回到我们自己搭盖的茅草屋内,睡上最后一夜。第二天,四点多钟母亲就把我们叫醒,又自己做了饭吃。六点多钟我们就离开了由我们自己搭盖,陪伴我们经历了四十多个日日夜夜的茅草屋,我久久的抚摸着那房柱,用脸贴着它,作最后一次吻别。这房子不用作任何移交,也不用上锁,也不知它明天的主人是谁,也不知这房子能保留多久。
  到达办事处上了车,但不知什么原因,左等右等还不开车,一直等到下午六点,车才慢慢地驶离了金城江。这就是战乱年代,一切都没有了时间概念。还记得十分清楚,行车十数分钟,即过一座公路桥,桥那边是陡削的高山,好像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及至行到跟前,又有路让我们继续前进。
  第六章 如此军队
  汽车从金城江开出不久,天就黑了,车停在一个只有几家店铺的小镇子上,但店铺都关了门,我们前去敲门,全然不予搭理。在这黑灯瞎火的夜晚,既没有东西卖,又找不到水弄饭,只好饿着肚子睡觉。当时我们坐的车是没蓬的卡车,也没有真正的座椅,就坐在行李上,互相倚偎着。第二天起来,身上的衣服及搭盖的东西全都湿了,露在外面的头,也像被雨淋过似的,布满了颗颗露珠。也就是从这日起,我的二妹妹,就开始发烧、头痛、肚子痛,时不时还拉肚子,可是在这逃难的路上,又哪里去寻医找药呢?只有干着急。汽车在八点左右又开车了,车行一个多小时,又到了一个小镇,镇上有几个乡下人摆着小摊,我们每人喝了一碗糯米粥,算是慰问了一下肚皮。汽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有时一停就大半天,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们就趁此机会去找水喝,做饭吃,这样无规律的行车生活,过了好几天,我们的汽车才到了南丹。按现在的里程算,也就一百五、六十公里,可我们的汽车行驶了快一个星期,也不知汽车是怎么在走的。进入南丹镇,只见马路两边摆满了汽车,汽车上都坐满了难民,一个个面黄肌瘦,头发像乱鸡窝,活像一群叫化子。马路上卖东西的人也不少。
  我们的汽车,好艰难的才穿过了这长长的车队,开进了一个大草坪。草坪内搭着两个棚子,里面堆满了东西,这就是父亲工厂驻南丹的临时办事处。由于我们要在此地换车,所以要将我们的行李、货物全部卸下。后来父亲又打听到,需在这里等候两天才能有车,而这里根本没有房子住,于是我们就用简单的办法,将包行李的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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