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撤退逃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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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撤退逃难记-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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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上,像没爹娘的孤儿,四处漂泊,任人践踏。
  想着,想着,一夜就这么过去,此时,天已逐渐放亮,大地也开始从寂静中苏醒,难民们一个个爬起来穿好衣裳,围着用树叶燃起的火堆取暖,我也挤了进去。人们互不相识,但在这里却成了异乡共患难的朋友,大家谈得是那么亲热,投机,有如一家人一样。
  第八章 难民车队如蜗牛爬行
  我们到达独山第三天幸运地找到了住处。那一日下午,父亲满面笑容的回来,一进民教馆大门,就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
  “我找到房子了!”
  的确,这对于在寒冷的冬天,已经露宿街头两日的我们,确实是一个特大的喜讯。接着父亲就讲述了他幸运的经过。
  “今天一大早,我又到厂办事处去,对于我们这晚到的一批员工,办事处实在是没有了办法。无奈,只有往回走,在回来的路上,正巧碰上以前一个极要好的朋友,一年多以前他就来到了这里,并在这里安了家,于是他请我到他家吃了饭,而且替我找到了一间房,现在我们就可以搬去了。”
  这真是一件幸事,也是一次奇遇,怎么能够想象,与以前的一位老朋友,会在这逃难的地方,在一个特定的短暂时间里,在那么一条街上,不期而遇。于是我们叫了一辆人力车,载着二妹、四妹和几件小行李,直奔我们的新居而去。到了那里一看,原来是一间小阁楼,又矮又小,一丈见方,一个大人的手,即可摸着房顶,但人要知足,现在总算有了一个栖身的地方,而且是我们逃难出来,第一次住上这正规的住房。我们将东西放下,父亲就带我到工厂去领配给食粮,在那里我见到了许多许多的同学,久别重逢,应该有很多的话要讲,但家里等米下锅,时间不允许我更多地叙谈。
  安顿好住处的第二天,父亲的首要任务就是带几个妹妹去看病,三妹、四妹吃点药就好了些,只是二妹,拉肚子已完全把身体拉垮了,除了吃药,更要加强营养。虽然我们没有多的钱,但为了妹妹的病好,每天去买猪肝给她吃。把猪肝洗一洗,切成片,用开水一烫,不放油、不放盐,就这么吃,当然难吃极了,但这是偏方,为了病好,也只好劝妹妹强迫自己吃下去。还果真灵验,二妹的病情真有所好转。我们全家,一日三餐,也恢复了正常,也有了饱饭吃。
  这样的安定生活才过了六天,突然,父亲的那位要好朋友,匆匆跑到我家,气喘嘘嘘,还没歇过气来就说:
  “告诉你们一个不好的消息,日本鬼子距离我们只有二十几里路了,马上就可能打进独山,现在知道这消息的人还不多,不过你应该相信我,这消息是绝对可靠的,我希望你们赶快准备。现在我已找到车乘,但是你们家的人太多了,我帮不上忙,对不起!你可以到你们工厂打听打听,看能否解决坐车的问题。”
  虽然父亲朋友声明,不能为我们解决乘车,但专程送来一则事关重大的消息,我们已是感激不尽。父亲送走朋友后,我们立刻紧张行动起来,我和母亲赶紧收拾行李,父亲连夜赶到厂办事处去打听有无汽车的消息。晚上十点多钟,父亲回来告诉我们。
  “好运气,我们有救了!”
  “我一到厂里,就见一辆商车停在那里,你们猜这辆车是谁的?是满舅(是曾国藩的最小的重孙,也即我祖母最小的堂弟,湖南人称最小的叫”满“,父称满舅,我称满舅公)租的车,现在被我们工厂征用,满舅正好碰见我,要我向厂长去说说,最后厂长答应只装六个公文箱,捎带两个押运兵,我就算是押运员,其余都由满舅自己装货,这样论公论私,我们都理所当然的可以搭车子,你们说,运气不运气。”
  说罢,我们连夜把东西搬到厂办事处上了车。
  这辆车是用卡车改装的,上面有木质顶蓬,两边各有两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汽车的燃料是木炭,这是因为战争年代,汽油紧张之故。汽车驾驶室旁装了个园柱状,一人多高的木炭炉子,外加一个小水箱,用它们来产生煤气,发动引擎,但它的马力较小,故人们称它为“老爷木炭车”。汽车上还必须带几袋木炭,以作为路上的“干粮”。
  当天晚上,我们全家就在汽车上过了一夜,这对我们家已习以为常,何况这辆车还是有蓬的,可以遮风、避雨、防露,那就更没问题。
  第二天一大早,乘这辆车的人都来了。世界上的事情,有些就是那么凑巧,告诉我们消息的那位父亲的好友,恰巧也是乘的这辆车,他的东西很多很多,他送了几件日用品给我们:一套铝制提饭盒,吃西餐的刀子,叉子还有几件比较好的东西,后来父亲又陪同他回到他的家里,在他院子里,堆放了许多许多的货,看来那位朋友是个做大买卖的,他伤心的对父亲说:
  “这些东西,是我多年心血换来的,如今我已无法将它们带走。”
  说着,说着,他流下了伤心的眼泪,最后他对父亲说:
  “你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反正留着,也成了日本鬼子的。”
  父亲以前在公路局汽车厂干过好几年,对汽车非常熟悉,于是父亲就用一个包袱,包了一些汽车上最贵的零件,以便逃到目的地,应急时变卖贴补家用。因为汽车装载有限,父亲也不可能拿许多。
  汽车装得满满的,连蓬顶上也装满了行李,还坐了一些人,我和父亲也坐在车顶上。坐车上面,可不是件好玩的事,太吓人了,稍不留神,就会滚下车来。我和父亲之所以坐在车顶,也不是为了好观赏风景,而是考虑到我家人口太多,不好意思在车内占据过多的位置,而是自觉的到那低一挡次的地方去挤一挤。
  汽车开动了,真像老牛拉破车一样,慢得出奇,一个多钟头,才走了十几里。车子突然停了,这一停就是四个钟头。我们下车弄好饭,吃罢饭,车都还没开。后来才知道是司机处理自己的事去了,早不处理,晚不处理,偏偏在这节骨眼上处理。就在这时,后面的汽车以及徒步的难民大批大批的上来了,像潮水一般,顷刻间,把个马路塞得满满的。
  又过了半个小时,司机来了,引擎发动了,但此时行车的自由度却没有了,不是你想开就能开,想停就能停,而只能是随着大队伍的汽车行,前面的汽车前进一步,你就得跟一步,前面的汽车停,你就必须跟着停,但汽车顶多走上十几步,就非停不可,真是一步三停,有时一堵,半个钟头休想动弹一寸,汽车走得实在太慢,婉如蜗牛爬行。晚上车子照样的走,但是又走不动,却把司机累得要命。
  离开独山的第二天早上,我们的汽车已经走了二十四个小时,可是汽车离独山城,估计也就二十多里。此时,我们看到独山城内火光冲天,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断续的大炮轰鸣声,人们都惊慌失措,有的说:
  “敌人已经进了城!”
  “鬼子烧、杀又奸、淫!”
  各种各样的说法,各种各样的传闻使人们更加心神不定。不过根据听到的炮声,说明敌人确实离我们很近。这时公路上乱作了一团,儿子哭着叫妈妈,丈夫喊着找妻子,哭喊声不停。
  我们汽车上的人,也都坐不住了,舅公和父亲的那位好友以及车上拉家带口少的人,都主张弃车步行逃命,因为步行比坐汽车还要快些,留在车上,则相当于坐以待毙。于是,他们只收拾了一些细软,随身携带,下车加入了步行逃难的洪流之中。
  但是我们家却无法走动,因为人口太多,且为年幼多病,走远路是绝对不行,况且二妹妹已病得厉害,连站都站立不稳,谈何步行。此时,母亲把我叫了过去,哭着对我说:
  “新璿!情况已到了这个地步,舅公他们也都走了,你和你爸也带点行李和钱去逃两条性命,也为周家留个传后的人,我们的生死你们就不用管了,只希望你们以后时常记住我和这一群可怜的弟妹们。”
  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抱着母亲说:
  “您老快别说这种话了!我决不走,要死!也和大家死在一起。”
  接着,全家人哭成了一团,泣不成声。
  要是真按母亲的意见行事,也许能逃得出两条性命,但母亲和弟妹则必死无疑。因为一个女人家,拖着五个有病的孩子,就是不被敌人杀死,也会冻死、饿死。所以我们决计不单独走是正确的,还是跟车逃命,逃得出去,算我们有福份,逃不出去,也就只好认命。
  此时,我是多么羡慕那些拥有一辆小板车的家庭。这种板车大多用木料制成,它的轮子很小,其直径比篮球大不了几分。板车上可以堆放一些行李,还可载上1…2个老弱病残的人,前面由一个人拉,全一家则跟着它推行。本来,板车是一种落后的交通工具,但如今,它与汽车比较起来,是机动灵活,“快”捷易行。
  汽车以极慢的速度行驶着,到了黄昏,总算又行走了十几里路,前面标明将进入一段大陡坡道,车又停下来了,因为前面的车,几乎辆辆都超载,而且大多都是老爷木炭车,上坡成了一件大大的难事,所以将路又给堵住了,使得后面的车无法走。于是公路上的人们,通过商议,作出一项决定:
  “凡是不能通过山坡的汽车,让人下来,一律就地将车推到路边山下去,以免防碍其它车辆行驶,否则大家都被堵在这里逃不出去,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果然不久,就有汽车遭此悲惨的恶运。我就曾亲眼目睹汽车被人推下山的这一惨景。
  大约还有两个小时就要轮到我们的汽车上坡了。此时,我们家是最着急不过的了,两个大人,拖着六个小孩,离开了汽车真是寸步难行,而我们的汽车呢?也是那种不好的老爷木炭车,要想逃过这一关,也是件非常难的事情。
  为了能确保顺利上坡,我们的汽车进行了一系列准备。首先是卸包袱轻装。司机命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将她的四包皮鞋扔下车去。那女人呼天喊地的哭着,也跟着她的货下了车,因为这四包皮鞋是她一生的财产,据说没有了鞋,就没有了她的命。但此时,车上的人虽然同情她,怜悯她,但却无法帮助她,只好让她一人在那里嚎啕大哭。并不是同车的人太狠心,也是出于万般无奈,恨只恨日本鬼子侵略我们中国,害得我们多少家破人亡,频于逃命。
  此外,为防万一,父亲还出面组织了几辆老爷车难民相互自救,以求过得了此关。真的轮到我们的汽车上坡了,除了司机和几个小一点的孩子留在车上,其他所有的男人女人都下来推车,就连我这个十一岁的娃娃,也用尽全身吃奶的力气,摇着木炭炉的鼓风扇,想着如何使风吹得更大些,火燃得更旺些,以便使马力增加些。我们车上的人没有一个偷懒,大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车连开带推驶过了山坡,又平安的在那公路上行驶,这才松了口气。
  独山地处贵州高原南部,是山地与高原的衔接处,其地势坡度上升更为陡峻,贵州向有“地无三里平”之说,因而我们的汽车经常要走这种陡坡路段。每过这么一道陡坡,我们的心就被悬了起来,饱尝了提心吊胆的苦涩滋味。
  一次,我们的汽车又在爬一个陡坡,押运兵不问青红皂白,将汽车后面的许多东西直往下扔,我们仅有的一口小箱子也被扔了下去。我们家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八口人才三件小行李。父亲气愤极了,边与押运兵评说,边跑下去把小箱子捡起,正在这时,只听母亲大喊道:
  “孩子他爸!快来看看,二毛是否没气了?”
  父亲赶紧放下手中东西,跑过去摸了摸妹妹的手脚说:
  “身上冰冷,手脚都已僵硬,过去好一会了。”
  于是,母亲大哭起来,边哭边念叨:
  “我苦命的儿呀!你死的好惨呀!死了妈还不知道呀!”
  我的眼泪也滚滚直往下淌,弟妹们也哭开了,全家又哭成了一团。这也难怪,刚才全车人都在为爬不爬得上坡而紧张万分,又为扔东西摆理评说,因而未顾及到妹妹的事情。最后母亲哭得已无气力,声音也嘶哑了,还是父亲坚强些,他擦干眼泪劝慰我们:
  “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哭也无用,反而把身子哭坏了,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办?”
  母亲的意思是想将妹妹的尸体带到都匀,以便在那里买个木匣子钉上掩埋。在这荒郊野岭,不用说木匣子,连个挖坑的铁锹也没有,何谈掩埋这件事情。丢进山里,实际上是送去喂狼群,那简直太残忍。但二妹是病死的,死后细菌繁殖更快,而且谁也不知道还要几天才能到达都匀,尸体在车上留几天,会使人传染上疾病,车上的人自然不允许,我们也是明理的人,不能做这种损人的事情。此时,敌人距我们也只二十多里,我们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最后,只好用一床毯子裹着妹妹将她丢进山里,父母亲怎能忍心亲手去丢,怎能忍心将自己的亲骨肉去给豺狼充饥?
  母亲还久久的抱着她死去的女儿,这是她一把屎,一泡尿的拉扯大,精心抚养了九年的孩子,如今就要这么扔进山里,叫她怎不悲痛。母亲再一次的掀开毯子,吻了一下妹妹那如冰一样的额头,然后依依不舍的迟凝的将妹妹递给了一个行路的难民,这是父亲请他来帮助将妹妹送到较远的山里,父亲给了那人一千块钱,并再三叮嘱他,父亲似乎对那人有点不放心,但他点了点头,似乎应承了一切,就扛着妹妹的尸体朝山里走去。
  我眺望着那人扛着我妹妹的背影,突然,我好像看到妹妹动了一下,当然这是一种幻觉,是不可能的,因为妹妹的身子早已冰冷僵硬,是我太久的痴想,产生的一种神经过敏反应。那人渐渐远去,走到我一直看不见了,我还一直在傻望着。我还想着她会变活,还会跟我们一起生活,但这只是幻想。从此,我与我的二妹永别了。
  二妹是我顶喜欢的一个妹妹,圆圆的脸膛,高高的鼻梁,虽然在她一岁多出痘时,冲瞎了一只眼睛,但另一只却更显精灵,她比起其他两个妹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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