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群雄趁着不杀倒跃,竟不顾廉耻地往庄内逃逸,撞得七索一时无法衝回破碎倒塌的石亭子抢救。
“死!”不杀一爪将至,徐达的神龙摆尾、常遇春的见龙在田、红中的峨眉双剑全都直攻不杀面门,却一齐被高涨的刚强气劲给震开。
来不及闪开的重八挡在赵大明前,被气劲压得无法动弹,只得闭目就死。
“重八闪开!”赵大明哈哈一笑,竟鼓起力气推开重八,用最后的内力喷出一口狂猛浓痰,浓痰削破不杀的气盾,直衝不杀面门。
不杀的手血淋淋穿过了赵大明的胸口。
赵大明两眼圆睁,就这么掛在不杀手上,嘴角兀自扬起,表情十分痛快。
“大明兄……”已挡在眾人面前的七索一愣。
不杀的手慢慢拉出赵大明的身躯,有如风乾橘子皮的脸却流下一注鲜红的血液。他的左眼在出手的瞬间,竟被赵大明激射出的浓痰射瞎,模样如厉鬼。
即使如此,不杀还是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
赵大明闭上眼睛,身上的气息消失了。
七索怒不可遏,看着不杀,浑身真气暴涨。
“不杀,你可知道赵大明的手接在我身上。”七索捏紧拳头。
不杀感觉到眼前的这个人跟半年前的七索判若两人。
的确,《易筋经》就是如此神妙的东西。
老天也挑选了这个人,说不定,就是为了毁掉杀虐无数的自己。
再加上那再三羞辱自己的人的双手。
有趣……应该会很有趣吧?
“重八,夺一条路走。”七索踏前一步,不杀感觉到地面一震。
庄外的刀剑相击声渐渐少了,呼喝声也渐渐歇止。
漫天火箭从四面八方射向白鹿庄,顷刻间将屋顶化成滔天热焰。
黑烟四起,可以听见巨炮将高大的庄墙轰落一角的巨响。
七索的眼睛稍稍一瞥。
熊熊火光映在红中的脸上,更显娇媚。
真美。
红中替自己紧张的模样,叫人好想拥她在怀里。
“再见了,红中。”七索在心底说道。
一个踏步,全力相倾的见龙在田!
不杀一拳击出,砰的一声,两人都往后倒退两步,却见七索毫不浪费时间,弓身弹起,毫无矫揉造作的少林金刚罗汉拳打出,招招都不防守,只是快速绝伦地抢攻。
七索气滞不转,拳打极刚,与不杀硬碰硬的结果,自然在每一次交击中都受了内伤,但七索越伤越进,偶尔一招将真气催到顶峰的见龙在田,震得不杀无暇他顾。不杀虽然知道七索这种打法的用意,仍被七索张牙舞爪的打法给步步逼退。
步步逼退,便让出一条大路。
重八与韩林儿一行人快速抢道衝出,而七索也一路逼得不杀战到白鹿庄偌大的大厅中,闷浊的热气烤得两人眉毛都烧捲了起来。
大厅屋顶大火,几片砖瓦随火塌陷下来,粗大的樑柱也给炮弹击断了两根,整间大厅几乎随时都可能倒塌。
眾人已经顺利逃离不杀的追命范围,跑得越来越远。
“想,得,美。”不杀踢起一张大理石椅,椅子的势道如箭,射向殿后的徐达背心。
“你才是!”七索斜身一劈,大理石椅破散。
不杀趁着七索这一抢救,凌空弹指,气箭射向七索胁下,七索哇的一声,吐了一口鲜血。
不杀致命一拳穿过着火的屏风,便要朝七索顶心劈落,悬在大厅上头的樑柱正好抵受不住大火坠落,阻得不杀身形一滞,让七索鲤鱼打滚逃开。
七索喘气,看着不杀。
七索内息翻腾,有如一桶滚水不断蒸煮着丹田,十分难受。
刚刚为眾人抢道的一轮猛攻,已经让七索真气大损,刚刚又受了铁棍般飞来的气指一震,要不是无意修炼过《易筋经》,此刻早就内伤而死。
这白鹿庄已经彻底陷入大火,浓烟如黑色龙捲风,只要吸得一口便要呛上半天,但那漫天火箭竟然兀自不停,如黑压压蝗虫般将整片天空遮盖大半,顷刻便将十几座房子钉成马蜂窝。
王保保率领的元军有备而来,勇猛精悍,打算将整个白莲教连根拔起。
胡蜂畏火惧烟,这次已不能期待蜂笛手的奇袭救援。
“你,还是,不行。”不杀的声音如铁器尖锐地高速摩擦,真气爆发。
浓烟中,四周摇晃的大火突然静止,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整把抓住。
然后放开,大火烧得更加猛烈。
在刚刚那一刻,不杀已然将功力催到最顶点。
对他来说,虽然已经丧失了一隻眼睛,可是真正的杀着现在才开始。
没有比在这种情势,在这种火海里,跟这么一个怪物死斗,更令人洩气的事了。
但七索并不担心自己,他满脑子想的,都是红中是否能在元军重围下,杀开一条路,平平安安地离开这里。
所以,当不杀的拳头穿过重重烈火来到七索的胸膛前,七索只是像个笨蛋乡下人般,大梦初醒,咦了一声。
不杀这锐不可当的一拳,就在七索漫不经心这一声中,滴溜溜地滑开。
不止不杀感到略微迷惑,连七索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的手正托着不杀铁一般沉重的身子,然后一个翻转,几乎将不杀摔在地上。
“借力使力,引进落空。”七索怔怔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
不杀不以为意,龙爪手吐出,四周火焰飞起,一起捲向七索。
七索靠着乡下人的无知,猛一振奋精神,以残餘的真气运起刚柔并济的太极拳,再度化解不杀这一连串可怕的龙爪手。
双脚踏圆,左手阴,右手阳,七索双掌之劲带着身子翻飞,有如一隻随不杀攻势旋转的大陀螺。
大火吞吐不已,浓烟遮蔽住两人的视线,七索索性闭上眼睛,在灼热的黑暗中听劲与斗。心无旁颍淮媸じ褐睿咚饕呀约旱背山乐恕
不杀的真气鏗鏘鸣放,拳脚招式虽然刚猛无儔,却是招招分明。不杀踢起的几团烫红砖泥,也被七索的太极劲给捲开。
不杀在暖风岗明明见过这武功的,此时却久攻不下,心下隐隐成怒。有时身子还被七索的怪劲一带,几乎就要脚步不稳,连周围的火风都成了自己的敌人似的,被七索的掌风带到自己身上,黑色道袍几乎都成了破碎灰蝶。
“如此,奇怪!”不杀龙爪手一变,转为大开大闔的般若掌,又转为刁钻小巧的无相拳,但七索就是能在咫尺之间避开攻击,甚至还用奇怪的陀螺姿势缠黏住自己,想让自己摔倒。
攻得极其霸道,躲得更是妙到毫颠。
与其说七索像条泥鰍,不如说是行云流水。
七索想也没想过,太极拳会在最恶劣的情况下完成,达到真正的以柔克刚、以刚化刚的境界。
然而四面八方的火焰开始闷烧,大厅内的温度开始快速蹿升,氧气急速减少,就算光站着不动也是十分辛苦的姿势,一个深呼吸,炽热的乾燥空气便会将肺臟灼伤,因此飞影快斗的搏命,同时也在比拚着两人呼吸吐纳的和缓功夫。
七索这套太极拳本讲究全身放鬆,身随劲转,劲跟身流,不杀却仗着内功比七索强大,乾脆闭气闷打,却因数百招内竟不能得逞,换气不顺而逐渐焦躁起来,而左眼上的血窟也因超高温冒泡,然后迅速结痂。
不杀的招式虽然依旧强猛不能与抗,但招式连动之间已出现斧凿痕跡。破绽。
高手过招,胜负只在呼吸之间。
此时七索终于一个滑步,躲进不杀瞎掉左眼的死角里,招式突变,一掌见龙在田即要轰在不杀胁下气门。
不杀难得的露出一点像是人的表情。
依不杀的猜测,只要七索杀气毕露,就自破了圆融流转的无敌防御。
他等的,就是硬碰硬的这个时候。
最强的龙爪手。
砰!
不杀的双脚陷入了脆弱的地面,七索却往后一飞,背脊撞上了火柱。
“可恶。”七索两眼昏花,身体每一寸都发出痛苦的悲鸣。
肌肉、气孔、每一个细胞都快要沸腾起来。
彷彿,自己就快要一点一滴,从五臟六腑中渗透、崩坏出去。
不杀踉蹌上前,慢慢地举起左掌,凝视着七索。
“死前,竟然,哭,有话,就说。”不杀看着七索。
却见七索两眼含泪,嘴角上扬。
因为在大火飞焰中,他看见了此生最动人的情景。
红中拿着双剑,静悄悄地站在不杀身后,笑嘻嘻看着自己。
双剑划过火焰刺向不杀。
不杀战得天昏地暗,击倒七索后大为鬆懈,的确没有察觉到红中的突袭,但不杀的修为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剑尖甫碰到肌肉,肌肉立刻坚如钢铁,剑刺不进,还被弯曲弹开。
“哼。”不杀五指箕张,反手便要抓破红中的脑袋。
“红中蹲下!”七索大叫,强自提气,猱身射向不杀。
万分危急,七索一掌轻飘飘托住红中,一掌上举迎向不杀厉爪,竭力承受住所有的力道。
啪的一声闷响,七索鼻血喷出,身子往下一沉,单膝骤然跪地。
不杀的掌被七索硬挡住,翻手立刻又是一个雄猛绝伦的掌压。
“看你,挡得,了,几掌!”不杀。
七索毫不犹豫,举手又是硬挡。
砰!再度硬挡下。
硬挡!
还是硬挡!
不杀由上往下连击八掌,就像铁锤钉桩子般轰落,却都被七索以硬碰硬、毫无变通的方式给遮挡下来。而靠在七索怀里的红中被激盪不已的两道内力震得头昏眼花。
七索虎口迸裂,鼻子与嘴角均飆出血。
却在笑。
不杀大怒,一掌以缓代捷压下,意欲与七索强拼内力。
七索毫无惧色,再度撑手与抗,缓缓接下不杀这一毫无取巧的慢掌。
大火,热气模糊了两人的面孔,已到了氧气几乎不存在的绝境。但这疯狂的两人,正用最耗竭气息的拙招对抗着。
不杀的脸,难得地颤动起粗糙枯槁的面皮,头昏眼花。
但七索脸上的笑,却越来越开。
因为他看见另一隻手,正同自己一起托住不杀不断竭力的下压。
原来红中的小手,也奋力上举,想尽绵薄之力。
猛地,地板轰然碎裂,不杀一惊,纵身后跳,而七索与红中则被震得往后一飞。
三人间爆裂出一条灼黑的大缝。
原来韩山童在地底下埋藏龙袍与金银财宝,是以地板并非实地,久热之下便开始崩坏,加上两人比拚的雄浑内力,终于不支。
这一喘息,让七索有机会再仔细瞧瞧不顾一切折回火场,与自己共抗强敌的红中。
“我娘说,你傻里傻气的,叫我千万不可以丢下你。”红中也看着七索微笑,没有一点惧意。
“我知道,这就叫红中加一台。”七索眼泪还没落下,就被高温瞬间蒸发。
这次总算说对了。
不杀看着裂缝底下的紫金龙袍,又看了看裂缝对面身受重伤的七索。
似乎正象徵着,这个乱世的两种极端存在。
龙袍沾上了火焰,顷刻就化成可笑的灰烬。
但对面那男人,竟然又站了起来。
“你,想当,皇帝?”
不杀难得地,对一个人明明知道这场架只会打到死却硬是要干到底的动机,感到些许好奇。
“不。”
七索抚摸着红中,那张俏脸沾满泥灰,头发热卷,鼻头黑黑。
“想当,武功,天下,第一?”
不杀凝然。
“不,你比我强。”
七索坦白说,此刻的他能够站稳,已是奇跡。“那是,为何?”
不杀面无表情。
但他很期待,这个或许是生平最强的对手,能给他一个牵动表情的答案。
“因为我会赢你。”
七索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杀好像有点想笑。
“在我最爱的女人面前,我跟君宝的太极拳,没道理会输给你。”
七索双手揽鹤,缓缓摆动。
如月光,如蝉翼。
风生水起。
“说得好!”
那声音清亮无比,自远而近,只在呼吸之间。
火海破了一个大洞,大风刮进,火势暴涨数倍。
一个清瘦的人影钉在不杀身后,摆出跟七索一模一样的空灵姿势。
“怎么,可能?”不杀横眉怒目,身上的气有如刺针猛地四射。
但那如芒刺的气,却被一股浩然正气给消融化解,无影无踪。
来者,正是另一个《易筋经》的传人、太极拳的开创者。
君宝。
君宝对着七索遥遥一笑,七索既惊且喜,热血上涌。
“如果我们赢得这一战,”七索踏前一步,嘴角上扬。
“便开宗立派,将这太极拳传遍天下吧。”君宝也踏前一步,剑眉入鬢。不杀猛地怒吼。
第十八章
怀抱着身登九五的狂人梦,白鹿庄被王保保指挥的三万大军烧成了白地。
两千名红巾军只有二十几名跟着刘福通、杜遵道、韩林儿、重八等人逃出重围,连珍贵的蜂笛手都几乎死伤殆尽。
原本,这二十几个幸存的红巾军一个也不能苟活。
在情势最危急的时刻,以七十二名武艺高强的少林武僧为主的数百僧人,个个双手持棍,结成大伏魔棍阵,以摧枯拉朽的声势杀进元军阵中,打开一个缺口,招呼众人逃出。
后来重八辗转探查才知道,白鹿庄会遭此大劫的原因。
原来奉命保护韩山童的一个专属蜂笛手,竟是徐寿辉安插在北红巾军刺探军情的内鬼,是以徐寿辉对韩山童的动静瞭若指掌。徐寿辉对丐帮与北白莲教的结盟感到不安,遣人向王保保通风报信,终于引得王保保大军吞没了北白莲教根据地。
但王保保身边的新进猛将,却有一个是来自少林寺的内鬼。
这名内鬼在少林寺修业时,刻意与达官贵族的子弟交好,下山后就靠着关係与勇武进入军威最盛的王保保队里。一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消息,他自然飞鸽少林。像这样的内鬼,在元军里还有不少,在往后的日子里决定了战争的风向。
世间大事,看似无数巧合堆砌而成,冥冥之中,似有一种天意。
其实,却是层出不穷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残忍。
历史一直都是如此,被汹涌的暗潮推动着。
重八在赵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