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你是真的快乐吗?”洛颜在下腰的时候轻声问我。
“也许吧。”
现在的我有人陪伴,有人在乎,有人宠爱,那么我还奢求什么?
我仍旧在每个夜晚睡不安稳,不管在梦中遇见她,还是遇见他,都会让我陷入绝境,直至哭醒。当我挣扎着醒来时,江远正守在我的床前。我无助地抱住他:“不要再离开我了。”他轻轻拍着我的背,轻声叹息:“我怎么会?我们不会分开。”
不久之后,爸妈在双安附近帮我买了一套精品房,付了首期,我便从跟人合租的公寓正式搬了出来。江远陪我到宜家买家具,一路指手画脚,好像这真是什么非同小可的要事,连枕头的颜色也挑三拣四,不肯凑合。
“这到底是给你买还是给我买啊?”我终于在他反复不定的时候发出小小抗议。
“有区别吗?反正今后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
可那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拥有一个家?让我每天早上眷恋着不肯离开,每天下班不顾一切只想飞奔而去的家?
“我们结婚吧。”他居然躺在一张样品床上,望着我轻声说。
“别闹了,江远。”我不好意思地走开,可是内心却不可抑制地掀起波澜。雯川,我从来不敢相信,我会如此接近幸福。那一刻,我真愿意人生就这么安定下来,不再有任何变数。
晚上在家组装家具,江远低头专注地敲敲打打,我拿着绿茶站在他旁边,看着他的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他并不抬头,却问我:“还没看够?”
“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我下意识问他,继而发现自己的问题很傻,于是笑着转移话题,“今晚你还去医院吗?”
他的笑容也还挂在脸上,眼里露出略微迟疑的光彩,说:“我看还是去吧。”
叶丹在北医三院等待关节置换术。她的一生也是很奇妙的,从小到大没有失败过,她也不允许自己失败,可那样骄傲至极的一个人,遭遇了两次挫折:一次是江远,一次是非典。
非典没有夺走她的生命,但股骨头坏死的后遗症拼命地折磨着她。她的学业为此停滞,生活为此颠倒,每天被难忍的疼痛折磨,没有人可以拯救她,除了江远。
江远是她的药。
我送江远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回头笑问我:“你怎么一点顾虑都没有?一个劲儿把自己男朋友往外推,你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我下意识问,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笑道:“我当然不担心。我相信你。”
看着江远进了电梯,我才躺到刚刚组装好的新床上,长舒了一口气。我想:安蓓蓓,你今天表现得很好,几乎一整天,你都没有去想他,只要继续努力,什么都可以忘记。
每逢长假,我总会跟江远一起飞回老家,去看看郭爸爸,看看雯川。
雯川的墓碑前总是寂静,每次看到肆意生长起来的荒草,我心里总觉得莫名苍凉。雯川,你一个人还好吗?你寂寞吗?是否还是很想他?可他竟没有一次回来过。
离开陵园的时候,江远在我前方先行,应慧寺的扩建工程还在继续,整个山坡上四处是乱石跟碎瓦。我看到他脚下踩滑一粒石子,眼看快要滑到,情不自禁地伸手拉他:“小心!殷若。”
他并没有滑倒,只是静静将衣袖从我手中抽离开去。他不回头,一声不吭地径直往前,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我又能希望他有什么样的表情。
我中了一种毒,一直没有解开。
那毒的名字叫殷若。
或许终有一天,它将弥漫至我的五脏六腑,烧我的血,蚀我的心,让我在劫难逃。
第九章…3
又是一年过去。
2005年的夏季,是个全民娱乐的夏季。街头巷尾,茶前饭后,大家都在为李宇春跟张靓颖等人而疯狂。
可是这样喧闹的一个夏季,你没有如期归来。
江远正翘着腿,坐在白色沙发上看《超级女声》总决赛,其实他喜欢的小女孩老早以前就不知被哪个分赛区给淘汰掉了,那个女孩子叫卢洁云,他说:“像中学时代的你,干净透明得不惹一丝尘埃。”我努力回想那女孩的相貌,可怎么想都想不出那是一幅什么样子。
“晚上还回学校吗?”我从厨房探出头来问他。
他点点头。我去书房拿出他的休闲外套,很意外地看到外套领上伏着一根长长的淡黄色的柔软的发。
“怎么了?”他往这边走来,神情满是狐疑。
“没什么。”我急忙把外套披他肩上,“带上红豆汤走吧,下火。”
“嗯。”他走了,如往常任何一次般自然地走了。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第一次想:他会去哪儿?和谁共饮那一碗汤?又会在谁的枕边流连?
我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只是齐肩的黑发。那根浅黄的长发让我想起一张瘦而尖的,满是雀斑的脸。她曾说过她不想输的。那么又是我输了吗?
为什么人生如赌局,我却从来没赢过?
那天下班的时候,我终于看到在单位门口等着我的叶丹,我笑着对她说:“好久不见,一起吃饭吧?”
在饭桌上,叶丹吃的东西很少,我问她:“关节恢复得好吗?”
她满怀心事地抬起头:“嗯,都还好。反正是不可能跟正常人一样了,还好专业是写程序的,本来也不需要四肢健全。”
“找我只是为了叙旧吗?”我点了一瓶红酒,缓缓给她斟上。
她迟疑了许久,抬头与我对视,清清楚楚对我说:“安安,把江远让给我吧。”
我认识她已有八年,第一次在她的脸上找不到志在必得的神情。在爱情面前,她成了一朵卑微的花,低声下气恳求我给她爱情。
我问她:“你来找我,他知道吗?”
“我知道他舍不得离开你,我也知道他喜欢你比喜欢我要多得多。可是安安,你知道我爱他,看他比什么都重要。以前,我没有真真实实接触过他,也有自知之明,明白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没有什么可能性……直到我的腿出事,他常来看我照顾我,我才知道原来他并非遥不可及。如果我早知道断一条腿可以换来他的怜惜,我八年前就该把自己的腿砍断……”她轻笑了一下,“非典之后我才重新认识这个人生,发现自己以前是多么无知跟可笑,原来世界上没什么必然,即使我再努力再不认输也没有用,有时候人要听天命的。所以现在我更知道自己要把握什么,珍惜什么。江远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很幸福的,这让我更有信心来找你……安安,我说过的,如果那个人是你,我认。但是你不能给江远快乐,你自己心里也应该有数,他过得有多难受。”
“叶丹,你凭什么这么说?”
她不顾我的情绪,继续道:“你根本不爱他。你不在乎他,不在乎他有多伤,不在乎他有多疼,不在乎他有多么不像他自己。他跟你在一起,是压抑的,他没有尊严,可你明知道尊严对他来讲如同生命。我跟你不一样,我只有他,他的骄傲,他的快乐,是我可以用命去换的东西……”
我不耐地打断她:“但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问过江远的意愿吗?感情讲的是你情我愿,我并没有强留他在我身边。”
“安安,实话跟你说吧。他不是没想过离开你,他只是下不了决心。他抛弃过你一次,他不能再做同样的事两次……”
叶丹的话突然间变得刺耳,我起身对她说:“我们没什么必要谈下去。你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你懂吗?除非江远亲口对我说,否则我不会做任何改变。”
我拿出一张百元钞票放在桌上:“这顿算我请你。”继而起身离开,可就在我走了两三步的时候,听到她在我背后字字清晰地说:“可是我有孩子了。”
没有多少女人会被同一个男人甩两次吧。
江远跟我摊牌的那天喝了很多酒,仿佛不喝酒他是没有力气跟我实言相告的。
“是为了孩子吗?”我问他。
他瘫在沙发上,毕着眼睛缓缓说:“没有了我,她不能活。”
呵,我感到天花板开始旋转,忍不住闭了眼躺回到身后的沙发上。这有多么可笑,雯川没有了殷若不能活;叶丹没有了江远不能活。那么我呢?从来没有人问我可不可活,所有人都假设我坚不可摧。
以前我妈说,我是外柔内刚的一个人,而雯川是外刚内柔的一个人。难道坚强就理应被伤害?难道坚强就必须永远一个人快乐勇敢地活下去?
“除了这个原因呢?”我问他。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微微睁眼,第一次对我说出心里的话:“安安,我真的累了。我也希望我身边的女人眼里心里只有我,梦里梦外只有我。我希望她脱口而出的名字是我,希望她失神落泪是为我,希望她微笑快乐是为我……而所有这一切,不会发生在你我之间。”
“为什么是现在,两年前你为什么不说?”
江远帅气冷峻的脸上再一次显现痛苦的神色:“对不起阿安,对不起这两年。上一次离开你的时候,我恨你,可是现在,我只恨我自己。”他用手反复捶打自己的前额,“我恨我的懦弱我的自私我的无能……”
“你不要这样。”我看着他因痛苦而略显扭曲的脸,还有他不自觉落下的泪水,我还能够说些什么?我上前去抱住他的头,让他埋在我的胸前,寻找温度跟安慰。
我突然有所决定,低头轻吻他的耳廓,他的身体有些僵硬,好像不能理解所发生的事情。我在他耳边低语:“我给你吧。就算是为这场感情做个终结。”
他犹自浑浑噩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动地承接我的吻,就在我解开上衣的时候,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推开来:“安安,不要这样!”
我的泪顿时汹涌,大声对他喊着:“为什么不要?连你也不肯要我?为什么?难道我连叶丹都不如?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努力控制住失控的我,紧紧握着我的肩:“我不能。安安。我怎么可以?我不愿让你后悔。”
“后悔?”我冷笑道,“我还有什么可后悔?”
他最后叹一口气,轻轻将我的外衣拉好,说:“你一直都那么爱他。不要这样子伤害自己。”
我突然间不想哭泣,我起身,冷冷对他说:“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江远也没有犹豫,起身离开。走到门边,他回头对我说:“再给自己一个机会吧。真正相爱的人不应该分开。”
我拾起手边的花樽朝紧闭的门扔过去。
滚吧,殷若!滚吧,江远!凭什么伤害了我,还要说“祝你幸福”之类的屁话。
花樽在地上绽开,无数碎片散落。
如同我支离破碎的爱情,和人生。
第九章…4
2006年春,邓飞的婚讯传来,我感到意外。
“你才25岁,博士还没毕业,着哪门子急呢?”我揶揄他道,“该不会是奉子成婚吧?”
他马上正色说:“不是不是,你不要乱讲。”
“那为什么这么着急?是不是怕今年结不成赶上明年寡妇年?”
“也不是。只是遇上了对的人,自己就想安定下来。”他忽然手搔搔后脑憨笑起来,“其实这话是以前殷若说起的,他说人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举案齐眉,相濡以沫,跟心爱的人一起吃饭睡觉,生一个孩子,手牵着手,慢慢老去,那是他看《射雕英雄传》的心得,呵呵……啊,安安,我是不是又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我笑着摇摇头:“怎么会。我都快不记得这个人了。”
“那个……你跟江远的事,都过去了吧?你放心,我婚礼不会请他,免得见了面尴尬。”他又对我拍胸脯。
“无所谓。我跟他还没僵到那地步。在哪儿摆酒?”
“她家山东的,可能两边都摆。反正你春节过后那几天空出来就好,婚礼还有好多事情要你帮忙。”
“我是帮政府做事的。帮你打杂可不便宜。”
“丫头!”他又揉揉我的头,“这几天多去看看雯川吧,估计她很寂寞,小时候她说过的,怎么也要活到我结婚那天,可是……”
邓飞结婚那天是正月初八,新娘子在湖南没什么好朋友,邓飞便邀我当伴娘。妈妈帮我选了一套红色小洋装,给我整了个小卷发,眼影上得很重,我有点顾虑地说:“这也太抢眼了吧,会不会抢别人风头?”
我妈没好气地把梳妆盒扣下,开始唠叨:“就你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还能抢谁的风头?是邓飞那孩子缺心眼才会请你当伴娘……24岁了还没长进,男朋友也拴不住……”
“行了行了,每天都说这些话累不累?没见过谁这么损自己的女儿的。”我不耐地打断她,“我先到邓家帮忙,您跟爸收拾完就早点过来,邓飞父母还有雯川他爸都惦记你们呢。”
“天天都在给别人包红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得回来……”
邓飞家在城北,选的酒店在城南,我打车到他家,领着新娘去附近的发廊做头发跟换礼服,邓飞领着一帮兄弟张罗花篮、车队的事。
在发廊等着她做头发的时候,我看着她那张幸福得近乎俗气的脸,心内泛起淡淡感伤。每一天,中国都有很多人在结婚,可就这么简单的普通的幸福,也并非每个人都有福气得到。
新娘叫小燕,长相甜美,人也很懂事灵透,只除了记性不好。打点好一切,一群女宾吵吵嚷嚷正要去酒店的时候,小燕才记起结婚戒指拉在了家里,这可事关重大,邓妈妈打电话回家,无人接听,估计家里的人已经全出门了。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嚷嚷,全然没有主见的样子,我于是果断说:“把家里钥匙给我,你们先去酒店。”
我独自折回邓家拿东西,谁知道刚到邓家的时候就接到邓飞电话,说戒指都在他身上,不必回家拿。这样城北城南一折腾,到酒店的时候迎宾仪式差不多结束,婚礼正式开始,总而言之我这个伴娘基本错过了该起作用的环节,对整个婚礼唯一的贡献就是帮忙找戒指——结果还扑了个空。
我站在酒店大厅的最外侧,远远望着台上一对新人幸福的笑脸,我跟着轻笑,不经意掠过停车场一辆黑色的奥迪。黑色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