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鸡头和凤尾的问题。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做鸡头,因为我觉得如果我真的是只很棒的鸡,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一堆凤凰一起生存?那不是我的世界。
我无意间看着左手边,居然是江远,教室里每一排可以坐十二个人,这表明他跟我相差12个名次。他在看到我的时候有一些不自然,最后只生硬地对我说了一句:“加油!”
我为这两个字笑了。
但是事实证明他的加油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我的期末成绩是603,排名29,小退一名。而这一年,殷若考出让人绝望的高分:702。我还是在心中自我安慰:还好,差距缩小了一点,我跟你,只差99分了。
第二章…4
寒假快到了,殷若打算趁着十天的假期回县城看望父母。
爸妈特别舍不得,像亲生儿子要去参军打仗似的,这不,我妈还提议殷若在家里吃年夜饭,等过了除夕,大年初一我们全家再跟他一起回县城。因为县城里的应慧寺香火不错,我们可以顺带去烧香拜佛。
殷若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正在厨房帮忙洗萝卜,他微笑着回头看我一眼,我当然也满眼期待,他于是点头说“好啊。”大年三十的晚上,我们四人就一起围坐在电视机前面观看春节联欢晚会,为赵本山的小品笑得前仰后合。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家里电话声络绎不绝,父亲的大哥大也一直在响。
雯川当然是很及时的打来电话,跟我大呼小叫,说了关于她自己的一大堆新年愿望,然后还嚷嚷着让殷若听电话,说寒假赚够钱,这次要买的书是《书剑恩仇录》。
殷若在火炉旁边暖着手,听着我和雯川的谈话,浅浅笑着,很上心的样子。我于是成人之美,把电话递给他,只听见他一直“嗯”“真的么”“是啊”,双眼笑意盈盈的,他把电话递还给我,我又跟雯川罗嗦了两句。刚放下她的电话,铃声又立刻响起来,我拿起来,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收敛,“喂”了一声,对方却很沉默。
我感觉到那人是谁,心里特别紧张。他开始没说话,迟疑了几秒,才跟我说:“新年快乐。”我也说:“新年快乐。”
虽然只是短短几个字,我感到内心有隐秘的小欢喜。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只出于对普通朋友的问候,或者对一个为他哭过的女孩的愧疚,但我知道我是忘不了江远了。不管怎么样,他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子,那么就让他继续在我心底存在吧,那里天地宽广,他可以自由居住。
我搁下电话,神色肯定异样,要不然殷若不会满脸狐疑地盯着我看,我连忙解释:“是邓飞。”他才露出了然的神色。
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又为什么要撒谎。
我后来觉得,自己那么别扭而拙劣的谎言究竟瞒过了谁?一个逻辑思维超强的少年,会看不透我的谎言?
只不过是我以为,我瞒过了全世界。
寒假里我们到了应慧寺。
应慧寺依山而立,春节间游人众多,香火不绝。据说新年凌晨的一柱早香,已经涨到四万块一支。
爸妈买了两百块钱的高香,在空地上点燃,然后象征性地放了几挂鞭炮。
殷若带着我到后山闲逛,后山是处清静别院,游人少了许多,偶尔几声禽鸣,更显得幽静。山路崎岖处,殷若很自然地牵着我的手前行,而那样被他牵着,让我感觉很放心,很安全。途中我们遇见一尊刚运到的观音像,大概是为应慧寺扩建特意从外地赶制的,我从没见过被这样旷置的观音,若她真的有灵,会不会为此而感到不满,我想她是不会的,因为她的表情是那样慈悲,仿佛正为了千百万凡人的愁苦而愁苦着,反而把自己的一切都忘记了。
绕过几条小道,我们看到了一颗千年古树,树上挂着好多红线封口的黄色小袋,那古树好像是传说中的许愿树。
我刚点过莲花灯,上面写着的当然是我们一家人的名字,那是我光明正大的心愿。而这个许愿树,更得我心,因为我知道在那个封着的小袋里,我可以装下任何的秘密,而不为人知。
殷若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着买了两个小袋,递给我一个。我连忙跑远了去,偷偷写下一个人的名字,封在小袋里,外面贴上自己的名字。
我回到殷若身边的时候,让他帮我一并挂上去,因为我的个头毕竟比他矮了不少。殷若退后两步,然后把小袋上的红绳拉开,微微向后仰身,然后投掷到很高的一根枝丫上,动作极为潇洒。
我问他:“你许的什么愿?”
殷若笑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那一刻,微风轻轻拂过他泛着褐色的发,他的眼神,还是如月光般静谧而柔和。
我心想,他的心愿会跟风月有关吗?还是只关于他的理想和追求?
回头望着参天的古树,它尽管在冬季枝叶凋零,却还是会有逢春的一天。就好像某些东西,即使凋亡了,也终究会有复苏的一天。
而江远,不管你如何待我,我此刻只愿你一切安好,快活无忧。我这虔诚的心态,并不在于你,而只是在于我自己。
十六岁的我第一次爱一个人,所以不得不全力以赴,虔诚相待。这种心情,让我的花季变得沉重起来。
殷若揉揉我的头:“走吧。阿安。”
他看我的神色像半途所遇的观世音那样,充满了慈善和悲悯,我想,或许他是懂我的。
我第一次称他为哥,我问他:“殷若哥,你心里有没有住着一个人?”
他看了我良久,好像是在沉思,耳边忽然很静,只有风吹动的声音,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回答:“有的。她一直在。”
于是我把头微微靠在他的肩上,跟他一起走下山去。
寒假里,殷若还是没有在县城待太久,因为他受我母亲大人所托,要给我补习物理。
我可爱的母亲,永远就用那点恩情来要挟殷若,给他戴上紧箍咒,叫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永生永世不得逃脱。我满心的不愿意,我说过,我不愿意让一个天才看到我有多么愚钝和笨拙。
我觉得一个人要优秀,不难,勤奋就可以;要卓越,很难,那需要天分。
我和殷若的区别就在于,有些难题,他在考试的当下就知道解题思路,而我要事后才知道,然后最多保证下次不会再错。
所以,他很卓越。而我不过是优秀。
可是母命不可违,于是我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把雯川也邀请到家里来一同补习,这样有助于转移焦点。
雯川为了殷若这美色,放弃了她的打工计划,每天下午花枝招展地出现在我家。
但我很快就发现这个决定不见得高明,因为雯川的表现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明明她会的题,她也反复询问,还假装认真的样子:“哎,殷若你说这个地方为什么是这样……”“不会哦,那为什么A答案不对呢?”“书上哪里?哪里?老师没跟我们讲哦。”
我心想她演技也太滥了,亏她还经常梦想当奥斯卡影后。她的物理不错,虽然不至于接近满分,平时也从不下130,可她问的那些题,让人怀疑她过不了及格线。
可是殷若脾气太好,似乎看不出她的醉翁之意在哪里,多基础的题也耐着性子讲,然后往往延伸到相关的难点,只是这样的好脾气也有被逼疯的时候。
某一次,她问了一道简单的运用冲量定律即可作答的题,还一个劲儿追问:“那为什么用这个公式啊?我觉得很难理解呀。”
殷若发愣了很久,最后终于说了一句:“如果实在不能理解,你就把它记住吧。”
只有偶尔搞定那个“十万个为什么”之后,殷若才有空关心我:“有问题吗?”
我一般会挑出几个我经常犯错的地方问他,他通常是认真倾听,思考片刻,然后回答总是言简意赅,直击要害,通常只要他略一点拨,我就醍醐顿开似的。
一向觉得“修行在个人”的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补习让我收益良多,大约因为都是从考生的角度来看问题,他传授的不仅是知识,更多的是心得和经验,而他谦和的态度,让我的自卑感也渐渐消失。
在补习的空隙,我们会点起火炉,吃着雯川带来的话梅跟瓜子,看电视里演着的《笑看风云》,我跟雯川忍不住八了八“郑伊健真帅”,在火炉旁暖手的殷若却突然抬头,不经意地问:“是吗?哪儿帅?”
雯川笑答:“哪儿都帅。”
这个寒假,冷而漫长,但我觉得很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殷帅补习物理哦,这章应该还挺happy吧~
第二章…5
下半学期开学,我的物理成绩竟然开始有起色,虽然跟其他各科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但至少落到一百分以下的情形再也没有出现,而我的总成绩也开始从三十名向前挪移。
只有进了前二十名,那两所名校才有希望。
虽然我很清楚,即使到了那里,我还是只能当个凤尾,但是同是一个窝里飞出来的,我怎么能够容忍殷若是只九天展翅的凤凰,而我只是一只专顾下蛋的母鸡?
而且,每次想到殷若那样耐心而温和地为我们辅导,我内心就充满了无穷的动力。他那么让人感觉温暖,根本容不得辜负。
我跟叶丹也越来越熟络,有时候等不到殷若回家,我就凑过去请教叶丹。叶丹其实不是特别小气的人,大概也觉得我看起来不属于天资聪慧的类型,跟我讲解起来同样细致入微。只不过她的口头禅是“我跟你讲……”“你明白吗?”
而殷若常常问的句子则是:“……你觉得呢?”“我讲清楚了吗?”
我知道,她跟殷若不同。
殷若是无可取代的。
另一方面,雯川似乎并没有从殷若的辅导中得到任何收获,我想真活该,那是她心猿意马的下场,但还轮不到我奚落她,她却对我说:“安安,你根本不该让我到你家补习。”
“为什么?”我莫名其妙。
“因为我无路可退了。”
她看我的表情,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忧伤。对任何事都不以为意的雯川,对任何男生都没花过心思的雯川,为什么会露出这样沉重的表情。
“我离不开他了。”她静静说。
雯川第一次对我坦诚对殷若的心意,虽然我早已猜透。此刻听着她的叙说,我还是觉得有些意外:“为什么不争取一下呢?你追男生从来没有失过手。”
“我是不会去追他的。”
“为什么?”
“因为我怕得不到。即使得到了,我会怕失去。”
“怕失去?为什么?因为你不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
“不。我不相信命运。我不相信它是仁慈的。”雯川说完这句话,伏倒在书桌上,她白净美丽的脸庞紧贴着她的课本,而一颗泪水却从她的眼角滑落,落到白白的纸上,就那么淡淡地晕开去。
这种场景让我很是惊讶,她是那么乐观,积极,无所畏惧的一个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光,让我感觉到蓬勃的朝气,蓬勃的青春,那青春好像永远不会老去一般。可她为什么会无端地落泪,为什么会说这样绝望的话,难道是爱情让人脆弱吗?即使坚强如她。
“怎么能这么悲观呢?还没开始的事情,有谁能够预知结局?”我安慰她。
“如果尝到了拥有的美好,最后的结果却是失去,那我宁可永不触碰。而且这失去的苦痛,我更不能让他去品尝,我不能,也不忍他受苦,即是只是一分一毫。”她仍贴着课本低语,而她晶莹的眼泪流仿佛到了我的心里。
我突然觉得她的爱让我的爱情变得渺小而卑微,当我为了自己的自尊和感受而不能释怀的时候,她心里,装满的都是他,是另一个人。
那一天,我觉得爱情也有高下之分。
在雯川面前,我输了。
但雯川的反常,只停留在那一天。此后她还是继续没心没肺的生活,每当我嘲笑她年纪一大把还玩暗恋的时候,她都会很不满的纠正我:“不是暗恋。是明恋。”
而我至此也再没听过她跟别的谁谁谁传出绯闻,似乎刻意修身养性。连叶丹都觉得不可思议:“郭雯川你转性了?”
雯川一本正经地说:“浪子回头了。”然后便经常在中午午休的时间捧着习题书跑到殷若教室去请教各种问题,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连我都替她丢脸。
可是她周身都散发着少女特有的动人的光彩,我知道那光彩的名字叫幸福。
可我的幸福在哪里呢?回过头,江远依旧坐在那里,披着午后的阳光,悠闲地看他喜欢的足球杂志,沉醉在他自己的世界里。
如果我可以像雯川那样,随心所欲地生活,我不会这样被动地守望。我的性格是我的天敌,总是循规蹈矩,小小翼翼,即使多珍惜的东西,也不敢狂妄伸手。也许真正怕得不到,怕失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吧。
那段时间,整个校园作弊之风蔚然盛行,每个年级每个班都不可避免。我跟雯川也没能做到洁身自好。
“本来我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所以当发下试卷之后,她便毫不犹豫地吩咐:“你选择。我填空。”
协作完毕,雯川便会从抽屉下面摸出一本《当代歌坛》,我们凑在一起看,那偷偷摸摸的感觉给我们带来无穷的刺激与快感。
看到叶丹还在坚守自己的原则,我第一次发自内心地佩服她,我想殷若也一定是那样的人,连邓飞也是。
而我不是。雯川不是。江远亦不是。
老师们对此大伤脑筋,想尽各种方法。只可惜哪里有政策,哪里就有对策。我们大呼:“与人斗,其乐无穷。”
后来学校出台了一招,就是每次考试把两个不同年级的学生混搭起来安排座位,以防止同桌之间交流答案。本来校方觉得火箭班跟卫星班似乎无此必要,因为他们认为尖子班坐着的都是勿须扬鞭自奋蹄的人,值得信任,但为了显示对各个班级的一视同仁,还是把我们也纳入这政策之内。
每次离开座位,雯川都大呼小叫:“爱妃,我舍不得你!”
我也很配合她:“王,我等你!”
而我万万没有料到,雯川换来的人竟是殷若。
“你也做第三排啊?” 我表面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