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尤其是自己叔叔的死,可能令杨信很悲伤。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丁厌小心地问。
“没事儿……”杨信从回忆里爬出来,“没事儿,只是想起了小叔叔而已。那个时候小孩子哪里能理解大人的是非和恩怨啊,在我心里,小叔叔根本不是坏人,而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记得他出事儿的前一天,还答应教我编草蜻蜓呢……谁知道,再见到叔叔……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立志要当警察的,我总觉得,叔叔的案子,另有隐情……”
杨信说到这里,丁厌不由想起儿时自家院子里,杨信小叔叔四散的尸体。她当然不敢告诉杨信,郝老师之所以会疯掉,是因为她把四妞的头藏了起来。
佛讲因果,所谓因果,恐怕不是前生今世的轮回,而是命运的捉弄和安排。
如果丁厌那天没有从幼儿园偷偷跑回家,就不会发现杨信小叔叔和郝老师杀死四妞并分尸的过程;如果她没有发现,就不会恶作剧把分尸后四妞的头藏起来;如果她没有把四妞的头藏起来,郝老师就不会吓疯;如果郝老师没有吓疯,就不会在失去理智的恐惧中将杨信小叔叔杀死;如果郝老师没有把杨信小叔叔杀死,杨信就不会看到自己最喜欢的人四散的尸体;如果他没有见到叔叔四散的尸体,或许就不会立志当警察;如果他没有当警察,就会遇到丁厌;如果他没有遇到丁厌,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感情纠缠。
如果没有“如果”,命运完全可以按照另外一套程序,改变所有人的生命轨迹。
然而,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没有“如果”。“如果”只是无助的人类对命运的一种奢望。
“哦,你那个时候也一定吓坏了吧?”杨信的目光里有一丝怜惜,“我记得你那个时候,总是倒挂在书上,其实胆子很小。”
“哦?”丁厌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其实胆子很小?”
杨信笑笑,又挠挠头,“感觉吧……那个时候,我总感觉你似乎充满了无助……”
“哦……”
两个人谁也没有再说话,丁厌一直边走路边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她总觉得,自己的童年是孤独的。
原来,在她在敏感而孤独不安的黑白色童年里,还有这样一种眼睛,能看透她的无助,还有这样一颗心灵,能读懂她的不安。
3。
到了路口,丁厌示意杨信不用在送了,对于警察,她有一种本能的抵触和警惕。
分手的时候,杨信突然问:“你那天为什么假装护士?我查了医院的资料,医院里没有姓丁的任何工作人员。”
“呃?!”丁厌完全把这个大问题忘记了,虽然她很会撒谎,但是一时间,也想不出好的应对方式,“那个……我……”她突然满脸怒气地抬起头:“你为什么到医院查我资料?!”
“啊?!”杨信没想到会被丁厌反客为主,“我……我只是……”
“哼!难道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是坏人吗?”丁厌继续气冲冲的。
“不是……我没有怀疑过你,我只是……”还不待他说完,丁厌已经大步走开,头也不回。看着她消失在夜色里的身影,杨信才小声说:“我只是喜欢你,想找到你,想认识你,想……”
丁厌哼着小区儿上了电梯,她很满意杨信的木纳,当然更满意自己的英勇机智。不过,下次再见到他,可一定要提前编好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假扮护士的理由。
电梯里还有一个女人,大概三十几岁岁,保养得不错,气质优雅,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水味儿。
她看了看丁厌,微笑着点点头。
“哦——”丁厌大叫,她尖利而清脆的叫声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尤其刺耳,那个女人被吓了一跳,“康惠姐姐!”
“哦,你好。”康惠继续微笑着,虽然她一直不喜欢这个奇怪的小房东。
“好久不见啦!昨天小米去你家找你,你不在!”丁厌继续叫着,虽然电梯里只有两个人,但是她并不准备让这个女人的耳朵好过,“你这个季度的房租啊——啊——啊——还没交呢!”欠丁厌钱的人,一般都没有好日子。
“哦,不好意思……”康惠皱皱眉头,“一会儿回去让小米来收吧……”
“好的,好的!”丁厌的音量马上放低了八度,听起来可爱又可亲,“那我一会儿让小米过去啊!”
这时,康惠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她皱起眉头,拿起电话,直接挂掉了。
“跟你亲爱的吵架啦?”丁厌很八卦地探着脑袋看着她的电话,虽然她并未听说过康惠有什么“亲爱的”,似乎她一直一个人生活,连可疑的男人都不曾带回来过。
“哦?哦……”康惠支吾着,她的电话又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她果断地挂断,继而又响起,接打的双方都很执着。
“接嘛!有什么误会说说就好了。”毕竟人家答应给房租了,丁厌觉得自己也应该表现一下做为房东的热心,于是她很“热心”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电话,按了接听键,然后讪笑着伸直了胳膊,把电话重新递给她。
这个时候,电梯到了。
康惠一边不悦地把电话举到耳边,一边拿钥匙开门——她就住在丁厌的对门。丁厌喜欢安静,本来28层是不打算租的。但是康惠说,她就喜欢这套房子,安静,风景好,她是个国画老师,自己也卖画。
“我说过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姚颖,更不认识你们!你们绝对认错人了!”康惠的声音里充满了怒气。也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继续说:“你别让那个脏兮兮的孩子叫我妈妈,我根本没有结过婚,我男朋友早就去了国外,更不可能有孩子!”她气冲冲地挂了电话,转头看到一脸八卦的丁厌,问:“你还有事?”
“啊?啊?你说什么?”丁厌假装无辜地翻钥匙,“钥匙呢?钥匙呢?嘿嘿……找不到钥匙了……”
康惠无奈地笑笑,闪身进了门。
4。
“她死了吗?”老邮透过窗帘,看到丁厌鬼鬼祟祟地进来,“有人跟踪你?”
“呃?!没有!”丁厌立刻挺起胸膛,“她死了,很顺利。并且我还发现另外一种投河自杀的安全措施,就是把手也绑在大腿上,这样就更万无一失了。”
“那还不如设计一个布袋,拉链是里外都可以用的那种。自杀者钻进去,拉好拉链之后再跳,更万无一失。”大米拿着足球逗小乙边说。
“哇赛!大米!你是天才!我忍不住都要爱上你了!”
“又不是没爱过,切!”大米淡淡地说,继续把球抛给小乙。
小甲不高兴地说:“四弟,你能不能不玩那么弱智的游戏啊?我们怎么说也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狗啊!”
小乙嘀咕了一句什么,把球放在一边,说:“狗本来就比人聪明。”
“为什么啊?狗怎么可能比人类聪明呢!”丁厌今天心情特别好,也忍不住要逗逗这四个愚蠢到了可爱地步的兄弟。
“狗能听懂人话,自己家养的乖乖狗狗,你让它做什么它都能听懂。可是,人听不懂狗话。你说狗是不是比人聪明?”小乙得意地说。
一番话把老邮都逗乐了,大米也叫嚷着一会儿一定要把这个笑话讲给小米听,美姨笑得汤都洒了,边笑边叫:“小乙,都怪你,害我把汤都洒了,快过来舔干净!”
于是小乙就喜滋滋地去舔地上的汤。
“对了大米,”丁厌止住笑,“一会你让小米去对门康惠姐姐家收下房租。”
“干嘛还要叫小米,我自己去不得了?”大米说。
“我担心她对男人有戒心啊……”丁厌说。
“可是,小米这两天正来事儿呢,肚子疼。”大米说得一本正经,老邮在窗帘后面笑得更厉害了。
美姨侧了侧头,问丁厌:“丁厌,你来事儿了吗?”
“没啊……”
美姨闻言,又看了看大米,继而看了看洗手间,认真地说:“大米,你一会儿叫小米出来一下吧。我帮她揉揉肚子,我是妇科医生,这个我在行。”
大米说:“谢谢美姨。”
“算啦!算啦!我自己去吧!唉——”丁厌在餐桌前伸了个懒腰,长长叹口气。
7。
老邮接到了一个奇怪的自杀服务项目。对方是一个瘫痪在床已经3年的女人,她腰肢以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面对家人和朋友的逐渐厌弃,面对日益冷清的病床,她想到了自杀,并已经把全款打到了帐号。
“这个可不好办,她在委托书里已经写明了想上吊,问我们能不能偷偷在半夜的时候把她挂到房梁上。”老邮合上笔记本电脑。
“那可不行,那我们不就成了杀人犯了么!”丁厌把房费交给老邮入帐,“大米呢?”
“大米休息了,美姨正在给小米按摩肚子呢!”老邮皱着眉头,“真搞不懂,小米怎么会真的来例假。”
“啊?”丁厌大叫,“小米真的来例假了?”
老邮点点头,“而且只限于是小米的时候。先不说这个了,还是想办法把这个顾客的难题解决了吧,我能感觉到,活着的每一分钟对她来说都是煎熬。”
“这个……”丁厌沉思了一下,“上吊并不一定要在房梁或者树枝上的,你忘了?上次有个人在书架上还吊死了呢!”
“那怎么办?”老邮晃悠了一圈,钻到窗帘后面。
“简单嘛!你画个示意图传给她,她可以在输液架上上吊嘛!腰部以下还依旧呆在床上也可以死,尸体还不难看,多好。况且,跟别的自杀方式不一样,只要在十几分钟内不被发现就ok了。”
老邮支吾了一声,从窗帘后飘出来,抱着笔记本到工作间画示意图去了。
丁厌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则情感栏目,嘉宾席的小男孩哭得满脸鼻涕:“妈妈,你快回来吧……我会很乖很乖的,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男孩旁边的男人阴着脸,手里拿着一张照片,说:“请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见到孩子的妈妈,能够及时联系我们……”
镜头转向照片,女人的脸占了整个屏幕。
“康惠姐姐!”丁厌大叫,随即又靠在沙发上,“哦……原来康惠姐姐还有这种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突然想起今天电梯里康惠的电话,看来,一定和这件事情有关。
8。
那个陌生男人说,脖子上有痣的人会因为窒息而死。
康惠站在浴室,摸摸自己脖子上的痣。那颗痣很大,很黑,很显眼。她隐约记得以前的某个时候,有一位要好的朋友说过,有痣多好,走丢了写寻人启事的时候,这就是明显的身体特征。
康惠笑笑,努力想回忆起说这句话的朋友是谁。可是,每当她试图去探寻某个记忆的时候,头就会剧烈地疼痛起来。
最终,她放弃了。
她悠长地叹口气,打开电脑,邮箱提示有新邮件,她漫不经心地打开。
那是一封群发邮件,顶部罗列了好几排邮箱地址,她以为是垃圾邮件刚要顺手删除,却在邮件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人们总是对自己的名字很敏感,能够轻易在整篇文字中一眼寻到属于自己的那两个。
邮件的内容是:高中同学康惠上吊自杀身亡,请大家接到通知后于某月某日参加康惠的葬礼。
看到这里,康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邮件里的葬礼时间,在三天后。
难道,自己在三天内就会死吗?
她有点恐惧,但又很愤怒,她觉得这一定是那些骚扰她的人发来的邮件,只是想不到,他们连她的邮箱地址都能找到。
房间里很安静,光线很暗,一切在她收到邮件的瞬间,都变得死气沉沉的。
突然,一个红色的小点穿透落地窗的玻璃,打在对面的墙壁上。那个晃动的小点,有点挑衅的意味,有好几次还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悄悄起身,站在落地窗前,看到对面的大厦上,一个男人高举着牌子:“姚颖,你别躲了!”
姚颖是说她,而那个男人,就是三番四次纠缠不休声称是自己老公的男人,他的脸总是很阴沉,即便是在笑的时候。
正因如此,她才坚定自己即便是在失心疯的情况下,也不会找这种老公。
她恶狠狠地拉上窗帘,坐在地毯上,掐了掐眉心。
自从那天被错认为姚颖之后,她就没有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13。
蓝鸣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陌生的身体里,舞动着熟悉的灵魂,头发、脖子……。
突然,他一把把她从怀里推出来,握着她的肩膀,大声说道:“你是姚颖!没错!那颗痣……不会错的!姚颖!”
经蓝鸣这么一说,有几个人也纷纷嚷嚷起来:“对啊!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就是姚颖啊……我们是高中同学……”
“是啊,她是康惠最好的朋友……总是形影不离的……”
“听说她后来被老爸逼着结婚了,还继承了她爸爸的事业传播佛教教义……”
“对对!我前段时间还看到她的寻人启事了,说她失踪了……失踪3年了吧……”
“哎?康惠和蓝鸣不是3年前分手的吗?”
“对啊,那个时候康惠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了……听说刚刚康复就自杀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康惠蹲在地上,捂住耳朵大叫:“我真的是康惠啊……你们相信我……求求你们相信我……”
“妈妈……我们回家吧。”礼堂里顿时又鸦群无声。一个小男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喝着草莓酸奶的女孩,女孩吮吸吸管的声音在这份静寂里尤其刺耳。
康惠猛地站起来:“我不是你妈妈!你认错人了!”
“妈妈……你要是实在不喜欢爸爸,我们就自己过……我们一起离家出走……”小男孩继续怯怯地说。
“我说了我不是你妈妈!”康惠猛地推开小和,小和坐在地上哇啦哇啦大哭起来了。
“康惠姐姐,你不要紧吧?”丁厌看着表情混乱的康惠,“我不是故意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