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秀娟轻挽了高掌西的臂弯,示意她走,然后说:
“不是客气,我也趁机跟你脚几句。”
于是顾秀娟与高掌西一齐步出晚宴大厅去。
“秀娟。”高掌西忽然欲言又止。
她知道自己在发小脾气,就为了那讨厌的袁日升夫人几句无聊话,就可能坏了顾秀娟一场雅兴,那是很不应该的。
为着那些闲杂人等,而影响了自己朋友亲属的情谊,实在因小失大,高掌西要怪责起自己来了。
“掌西,你毋须解释,我是个明白人。”顾秀娟说。
“我的脾气老是浮躁。”
“别傻!日中这么多天崩地裂式的大事挡在眼前,需要镇静应付,一点都错不得。到了余闲时候,还不能放纵自己,稍稍发泄的话,人要随时发疯了,不是吗?”
顾秀娟的这番话,真是至理名言,太说到高掌西的心上去,感动至极。
她站定下来,道:
“秀娟,你真好。”
“不好的话,就没有资格成为你的老同学了。”
对的,为什么十年不见的老同学仍可能比在商场上日夜相聚的朋友强,就是因为前者有些彼此的共识是五十年,甚至是有生之年也不变的。
同学是在同一个环境之中长大与培育出来的,人生价值观与做事法则比较接近,就容易有这种心灵相通的好处。
顾秀娟尤其难得之处在于她虽不是在社会上苦干拼搏的人,依然能看得透职业女性所受的压力,这就不简单了。
高掌西听了她的那番话,几乎要向顾秀娟致敬。
她情不自禁地说:
“秀娟,将来有什么心上困扰的事,我知道可以找谁倾诉了。”
“希望我永远不用听你的烦忧。”
顾秀娟是笑着答的,但眉宇之;司有一份隐衷与无奈似。
两个老同学其实都在说着要想深一层才知道别有奥妙的话,对她们来说,是的确不难懂的。
女人与女人之间一旦要作交心之谈,是私人问题多于工作困难。
到了那个需要抓着身边女朋友陪着说话,聆听苦况的地步,伯感情上已可能到了病人青盲的严重地步。
还是永远像如今这副样子,只在一些轻巧松弛的应酬场面,互相援引,极其量在某些人情事理上,做到心照不宣就好了。
高掌西的座驾开到了,顾秀娟看着她上车,绝尘而。后,再回头,重新隐没在繁华墟叠的香江夜生活之中。
第十章
坐在车上的高掌西是微微发呆的。
司机问她:
“高小姐,你要到哪儿去?”
她也要问自己,该到哪儿去?
高掌西刚才给顾秀娟提过,她要赴弟弟高定北之约。
那就是到石澳别墅去了。
于是她下意识地告诉司机:
“去石澳别墅。”
说这句话时,无疑是带点急促的,像防止自己再三思考,就会得改变生意似。
高掌西其实很敏感于自己的想法,故而,她又立即多加一句,说:
“阿成,庄先生是否已到石澳别墅去了?”
那司机恭敬地答:
“下午就已去了,是阿佳负责把他载进去的。”
高掌西似乎在向自己交代,她是肯定大夫也到石澳别墅去度周末,她才会最后决定前去的。
她之所以犹豫了一轮,最后还是要到石澳去,并不为别的原因,她是明知庄钰华也到别墅去,才会赴会的。
这别的原因包括了回应高定北的邀请。
这别的原因或者也包括了一个在。已底萌芽的愿望。
这愿望根源于黄狮寨巅。
不能再往下想,更不便追寻下去。
高掌西嘱咐司机把车内的空调关掉,她要打开车窗,呼吸一口清凉的新鲜空气,再让晚风把她吹得舒服。
从市区往石澳是一段颇长的路途,因是黑夜,故沿途没有多大景致,只有久不久一幢屹立路旁的别墅发出灯光。
在这郊区的每一幢建筑物,怕都是属于城内一个个有名有姓的家族的。是不是都隐藏着一段段不可告人的豪门故事,有他们的悲喜苦乐在?
也不一定的吧。高掌西想,像顾秀娟,恐怕就这样无灾无难,富泰安乐的就过掉她的一生了。
每个人的命运都不一样。
世界上必定有很多女人活得比自己愉快。
如此杂乱无章地胡想了一番之后,车子已把高掌西带到石澳别墅去。
通往别墅正门的是一条长长的斜坡路,然后就豁然开朗,在半山山腰出现一幢殖民地官邪式的房子,灯火通明,整个前园都为挂在树上的闪亮灯泡点缀得如繁盛节令。
难怪说贫苦人家过年如过日,富贵豪门,热闹辉煌得天天似过节过年。
高掌西的座驾才停定,就已有菲律宾仆人给她拉开车门。
就在那通往别墅的斜路上,就装有通往大屋内的闭路电眼,负责警卫的人,一早就看到高掌西到访。
菲籍男佣人很恭敬地说:
“小姐,晚安。高先生正与朋友们齐集在后花园,举行园游会,请你快进去。”
高掌西问:
“客人都到齐了?”
“想来是的,大概共有八位客人左右。”
高掌西想要争取多一点资料,以便有充足的心理准备,于是说:
“都是高家的熟朋友吗?”
菲籍男佣人想了一想,很谨慎地答:
“有两三位是从前我未见过的高家朋友。”
这个答案说了等于没有说,高掌西完全把握不到她心中期望的答案。
只好信步走进别墅,再通过回廊,直出后花园去,参加高定北的小型园游会。
当高掌西一走进后花园,往台阶上一站后,园内的柔和灯光照耀在她的身上,活脱脱像一个在观众跟前亮相的大明星似,有押阵的架势,有抢镜头的威风,有夺目的光芒。
高掌西彻头彻尾地把园内所有人的眼光吸引过来。
连庄钰华抬头一看到妻子,都不能否认高掌西的风华,是冠绝全园的。
他为这个感觉而微吃一惊。
这个女人既属地名下所有,又是他驾驭不住的,原来有着的魅力,在人前是不衰的。
他不能胡乱放弃她。
因为他负担不起失去了高掌西的一切名誉与实质上的损失。
他只可以对付她,从而掌管她,控制她。
在国中的其他宾客并不多,虽都是年纪轻轻的,却是城内有来头的人物,包括了最大股票行的行政总裁陈有诚夫妇,城内数一数二的投资机构百德集团的董事总经理李球和他的夫人,还有日本连锁百货店吉田集团之财政总监区丽嫦和她的医生夫婿,当然有夏真在。
看来高定北今晚的客人全是城内年轻一辈的行政大员,全都是在有名望的企业内当一把抓的。
高掌西对他们并不陌生,令到众人感到新鲜的是:他们没有想过,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会看到高掌西出现,撇开了她的身分地位,只以一个纯粹女性角度去看她,她也可以如此的慑住众人的心神。
男士们有这种想法,并不出奇。
连园中的女士都自承有这种感觉,就可见高掌西的架势了。
夏真就忍不住对她身旁的高定北说:
“你姐姐来了,她原来这么魅力四射。”
是的,高掌西像是在月夜偷下凡尘的仙女,那眼神的微带落寞、忧怨以及空寂,教人怀疑是不是自海偷了灵药的嫦娥,在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寂寞压力之中,终于忍受不了,而偷下凡间来。
高定北被夏真这么一说。才如梦初醒地迎了上去,兴奋地拥着高掌西,步下台阶来,说:
“三家姐,太高兴了,你终于赶来。”
高掌西很快很流利地看了园中各人一眼,表面上带着一个温和婉顺的微笑,去掩饰她心底的跌荡与紧张。
高掌西吁了长长的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今夜是平安夜,她没有在这个场合内遇上危险人物。
穆亦蓝没有出现,而他是极有可能应邀出席的。因为高定北视他为好友,而庄钰华又提及要找他商议有关合作事宜,都正好借此机会,联络情谊。
高掌西一边从容地跟务人寒暄说笑,甚而状甚投入地讨论近日的金融市场走势以及香港政治情况,而实在心里头还紊绕着穆亦蓝没有来石澳度假的原因。
高维西想,穆亦蓝几乎是不可能不被邀请的。
就是在这个推论之下,令她一直惴惴不安,于是她不断以各种借口和方式逃避石澳之约。
也为此,她借着袁日升夫人的可厌可恶,令自己顺利跳过良心的警惕,而在最后关头还是到别墅来。
只是,穆亦蓝不在。
他没有应约,是为什么呢?
为了他没有空?
为了他来过了,刚刚才走?
为了他已回了美国?
为了他根本因为自己的关系而再瞧不起庄家与高家的人,耻与为伍?
还是为了他怕见她?
他怕见自己吗?
那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怕他再忍耐不住心中的情与欲,一发不可收拾的,在人前弄出事故来?
为了怕再见一个令他失去信心而且伤心的女人?
为了不屑再与一个忘情的,只有艳丽外表而没有善良内心的女人再打交道?
为了他已不再当她是一回事?
高掌西的头开始霍霍作痛。
她完全没有估计到,怎么在自己的生活中,如此受着穆亦蓝影响,甚而牵制。
他与她的关系只是昨夜的一阵晚风,吹过了,就消失掉,绝不在大地上留痕,那才对。
可是,情况比她所预期、所想像的为差。
高掌西的难堪难受差不多已推上高峰。
她就快便要向自己承认,其实她现在看不到穆亦蓝是失望的。
高掌西思想得头痛欲裂。
“掌西,是不是有这个情况?”陈有诚说。
高掌西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才如梦初醒似地抬头望着发问题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实在没有留意对方所提出的问题,教她怎么能答。
于是,她只能利用商场上交手过招的方法,在自己不能回答问题时,把这个责任塞给旁的人,以稍作缓冲,徐图后算。
高掌西于是面向李球,问:
“李球,你对有诚这个问题如何作答?”
李球一怔,带点骇异,呐呐地答:
“我?我怎么知道?”
高掌西急了,李球和陈有诚都是金融业内响当当的人物,如果陈有诚的问题,李球也不知如何作答,一就是这问题非常深奥,一就是根本不是涉及业内事务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问题?
高掌西总不能直承刚才心不在焉,别有所思,以致没把朋友的对话看成一回事。
这就未免太失礼了。
以高掌西的家教与身分,是绝不容许有这种情况在人前出现的。
于是,唯一的办法只好继续请救兵。
高掌西一想,还是问个非金融界人士比较稳当,于是她对区丽嫦的丈夫杨日新说:
“杨医生,你看呢?”
“我?”连杨日新都觉得不知如何作答。
高掌西正要急得一背是汗时,幸好区丽嫦解了围,道:
“我们怎么知道晚上石澳道的交通情况,我们是在下午就已来到的。”
她这么的一提起,陈有诚太太就答:
“照说,石澳道在晚上不会有什么塞车情况的,除非路上有交通意外。掌西,刚才是有交通意外才让你迟到吗?”
天!原来只不过是问一个关于交通阻塞的问题,就令到高掌西如此狼狈了。
归根到底,都是穆亦蓝害的。
高掌西恨得牙痒痒了。
如此这般的,她只有勉力集中精神,应酬了客人一阵子,直至佣人把宵夜捧到园子里来,请各人享用,才算又散开了。
只有夏真陪着高掌西。
高掌西心知肚明,高定北安排这个周末聚会的目的物是谁,因此对夏真比较照顾些。
她问:
“你姐姐度蜜月回来了没有?”
“刚回来了,又与荣必聪转飞美国去。”
“为了公事?”
“可以这么说,他们带领了工商界成员到华盛顿去作游说工作。”
高掌西立即领会,道:
“年年有今日,真是烦气。”
她们指的是美国给予中国最优惠国条件的事宜。
每年逢四月,美国就必定放声气要取消中国的最优惠国待遇,于是有唇亡齿寒之险的香港人最紧张,工商界及政界人士多即组团前往美国对国会议员作游说工作。
其实年年都在白紧张一场,美国不会不衡量他们取消中国这项优惠之后的后果。
影响社会生产与经济效益的结果,会反映到民生之上。中国人,说得不好听一点,什么苦头也吃过了,再糟也糟不过文化大革命时代,故而,只苦了美国已然疲弱的经济,日走下坡,无从救药。
这一点,当权者是心知肚明的。
在未执政之前。把漂亮说话挂在嘴边是可以的,国泰民安时,美国公民会要求听一些国家站出来当世界英雄的蒙语。一旦生活艰难,经济括据,公民都只会顾念自己的肚皮与钱包,谁令他们过吃马铃薯的日子,谁就有罪,还怎么会只爱耳朵受用,不管银行户口进帐。
故此,最优惠国的待遇,中国是十拿九稳的。
纵如是,这种霸权主义之下发挥的威风,对美国的当权者还是很吸引的,放弃了很可惜。故逢年至此,摆一摆这种政治姿态,事在必然。
于是,对方已经搭好擂台,对手就只能一跃而前,跟他略为过招,不然,就太不给面予了。
荣必聪与夏童率队前去美国游说,也算是招架之一种姿态吧!
难怪夏真回答高掌西说:
“但愿年年都是只有姿势,而无实际。”
高掌西说:
“百分之九十九会如此,我并不担这个心。”
夏真忽然望着高掌西说:
“你比定北对中国的实力有信心。”
“为什么这样说月
“定北老是觉得美国很多对付中国的政策都合适,他认为中国需要教训。”
高掌西微吃一惊,道:
“中国就算需要教训,也不必美国来担此重任。定北有时过分天真,或是在外国生活久了,受到错误的熏陶。”
忽然有把声音在她们背后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