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家人那种分秒必争的惯势,也真是名不虚传的。
穆亦蓝还没有再作反应,就看到庄钰华站起来,向前挥手,道:
“来,来,跟我们一道吃早餐吧!”
穆亦蓝回头,只见穿着泳装的高掌西背着阳光,站在泳池旁,那个欲行又止的姿势,捆上了一度淡淡的金边,叫她整个人像一座雕塑得十分精巧优雅的女神像似。
穆亦蓝禁不住看呆了。
高掌西没有走过来,她扑通一声就跳到泳池内,水花在她矫捷的动作中溅开来。
庄钰华耸耸肩,重新坐回椅子上,呷了一口咖啡,道:
“掌西和我在商场上有很多不同的看法,我跟她提及过办成药开拓市场的事,她一点儿都不热衷,差不多是浇了我一头的冷水。”
“为什么?她对市场不看好?”
“她认为我不容易找到好人才。”
“嗯。”穆亦蓝说,“庄太太知道你要我加盟一事吗?”
“我约略提过,她很不以为然。或者应该说,她有点第六灵感,知道要你助阵,并不是容易办到的事。”
真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庄钰华闲闲地提出的这两句话,就令穆亦蓝心上七上八落,不得安稳。
高掌西对庄钰华邀他加盟不以为然,是为了她压根地讨厌他跟自己有更多相见会谈的机会,抑或是觉得庄钰华的选择是个错误,她并不信任自己的才气?
又或者从好的一方面想,高掌西心知穆亦蓝不会成为庄钰华的手下,是因为这个身分就更难高攀高掌西了。
这意味着什么呢?代表高掌西决心不让他有任何机会轻易与之接触,还是留一个重要的余地,让他以更大的自由,在日后发生新的不与家族相干的交往。
不管现实如何,这一系列的思潮起伏,立即有力地证明了一点:高掌西的每一个微细的直接抑或间接的表态,都如此有效而厉害地牵制着穆亦蓝的思维与顾虑。
这种情况,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
只除了一个。
他的确已经爱上了这个叫高掌西的女人。
一夕情缘,可以牵制心灵到这个欲罢不能,不可自控的地步,令穆亦蓝本身都惊异。
他刻意地、处心积虑地静候着与高掌西接触倾谈的机会,他是要直截了当地探索高掌西对他加盟庄氏的反应。
机缘只要留意,总是会有的。
就在中午时分,别墅摆开了丰富的海鲜午餐,在饭厅内穆亦蓝见着高掌西,正与陈有诚夫妇在聊天。
陈有诚的太太容洁莹非常容光焕发,她对高掌西说:
“掌西,你今儿个早上的神色不比昨日好,是昨夜睡不安牢的缘故吗?”
也真是世风日下,昨夜偷吹过的一阵春风,岂只如此无悔无疚,还不着痕迹。
就像完全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高掌西与容洁莹无论如何是两个站于极端的女人。
高掌西只微微一笑,回应道:
“也没有什么,可能每天习惯早起,凡是星期天早上没有活动应酬,可以任情睡晚一点点,反而是睡多了,人就会莫名其妙地疲倦起来,真是奇怪。”
容洁莹立即转身向穆亦蓝道:
“穆医生,你看掌西这情况是正常,抑或长期操劳过度而引致的一些病症,冒出来了还不知道呢?”
高掌西一听,双眼瞪着穆亦蓝,看他如何答复。
穆亦蓝很温文地答:
“睡多了反而累是很正常的现象,也有可能是妇女常见的先天性贫血,令脑部氧气不足,就会有分明睡足了,也觉得昏昏然的问题,不是很严重的一回事。”
高掌西还未有反应,陈有诚就在饭厅的大门处向他妻子挥手道:
“来,定北找我们。”
容洁莹于是撇下了穆亦蓝和高掌西就走出饭厅了。
高掌西不期然地轻喊:
“嘘!怎么一个也不吃午饭呢,到哪儿去啊?”
容洁莹的声音从走廊传过来:
“别等我们,你俩先用午饭。”
穆亦蓝施施然地坐下来,道:
“无法请到救兵了,如何?”
穆亦蓝忽然生了要戏弄高掌西的心,于是把餐巾摆平了在膝盖上,示意随侍在侧的佣仆们,他已准备好要用餐。于是美酒佳肴,立即陆续奉上。
这使得站在一旁的高掌西有点进退两难。
她如果这就掉头便走,在仆役们的限内,便成了个很不得体,且行动有着突兀的女主人,这可不是她一向予人的印象。
况且,这就显得相亦蓝刚才跟她闹闹地聊起的那句话,起了刺激作用,她就会输了这小小的一役了。
于是,高掌西不服气。
她似乎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够随遇而安,兼且听若罔闻,就这样坐下来,以女主人的身分陪着这位客人吃午饭。
穆亦蓝见难不到高掌西,自己都不辨悲喜。
或者,应该说是高兴还来不及,说到底,他得着了一个与高掌西坐在一起共进午餐的机会。
不久之前,他们曾有过类同的经验。
他为她煮了热腾腾的即食面,在黄狮筹巅的那个晚上。
当那碗面食的热气往上升时,叫人眼前一片模糊,可是,穆亦蓝还能把高掌西一副可爱的狼吞虎咽的模样印记在心头,直至今时。
跟这女人在一起,虽然是遥远的对坐在餐桌的两端,可望而不叮即。然而,她就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奇特力量,让他的思维不断紧张,以致体内热血逐步奔腾,浑身生了一种不能抗拒的亢奋。
当男人有着这种具有牵动心弦力量的亢奋感觉时,他唯一对自己的解释,就是他已爱上了那个女人,且极有可能是深深地爱上了她。
穆亦蓝知道他必须赶快抓着一个正经而正常的话题,以冲破他和高掌西之间的静默。否则,他将会无法好好地控制忆念黄狮寨的情景,弄得一份原本教自己舒服的兴奋感觉,变质而为难受的精神与肉体交煎的酷刑。
于是,他说:
“刚才我跟庄钰华谈论得很愉快。”
“嗯,是吗?钰华是个健谈的人。”
“我们在商谈一个合作概念,他邀我加盟庄氏集团,你已在他处听闻过这项建议了吧?”
“庄氏的公事,我很少参与,只是听他偶然提起过。”
“你并不关心?”
关心什么呢?
是关心庄钰华的庄氏集团生意,抑或关心穆亦蓝,还是关心这重新的关系所会带来的影响?
高掌西当然不能直接地问,她只可以间接地答:
“钰华是商场老手,且他的计划有其父亲给他作最后的参谋,应该轮不着我操心。”
穆亦蓝最恨高掌西这种把事情她得老远,只遥望,却实在是遥控的态度。
于是他开门见山地追问下去:
“你会反对我加盟吗?”
“反对?为什么呢?”
“你不喜欢跟我有更多的见面机会,不喜欢我与你的生活圈子沾上更密切的关系。”
“穆医生,怪人须有理,是吧?”
“高掌西,请你把我们的关系正常化。过往的可以不再提起,可以一笔勾销,但过去是存在的,这何须否定。否定了,除却伤害到个人自尊外,还对谁有额外的好处?我需要有你的承诺,然后,我才会加盟庄氏,很努力且很合情合理地跟庄钰华发展一个极有前途的新事业。可是,如果你还是漠视过往曾发生过的事,我只好选择以后也不再见你。”
高掌西的心,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跳出胸腔来。
她以为自己在下一分钟就会碎然暴毙。心脏病发的人就是这个样子的,胸口内的心扑通扑通的乱跳,急促得使血液直往脑袋冲,然后一阵晕眩,就再不省人事了。
她但愿如此。
可是,情况又并不恶劣到这个地步,她仍然好端端地坐在这个叫穆亦蓝的男人对面。
他直截了当地要她承认那一夕情缘。
他的意思是,只要把曾发生过的欢愉在心上留个印记,那就可以了。他不是要求情缘的延续,甚至不是盼望关系的蜕变。
他与她仍可以像两个在商场与社交场合上来往的一般朋友。
否则,穆亦蓝将不要再见她。
再不相见,其实更表征着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感情辎输与肉体关系。这不是不令高掌西恐慌的,因为黄狮寨的一夜并非灰飞烟灭,而是民夜留痕,深刻而且永恒。
那就干脆答应他吧!
可是,高掌西翻心一想,不禁吃惊。
承认了那一夕情缘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回事,如果眼前人不是个正太君子,他绝对能从此兴波作浪,把握着这个借口为所欲为。高掌西的身分与地位,不容许有这些情事公诸于世。
所有秘密都会有泄漏的可能,除非压根儿就没有秘密这回事。
故此,她一直坚持要当没事人一样去应付穆亦蓝。
又或者,更糟糕的情况是,对方是个有情人,他并非乘人之危做出什么威胁,却会得把这段情缘一直延展下去。高掌西只消承认了彼此的关系,对方的感情就会如堤坝有了个缺口般,很容易把持不住而全面崩溃。
高掌面凝视穆亦蓝。
她做了一个决定,绝不可给予对方这个矾会。
她甚至听到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提醒她:也不可给予自己这个机会。
高掌面微微坐直身于,一本正经地说:
“穆医生,别说钰华家的生意从来都不是我需要负责的范围,就算找有份参与,也会以正常的条件去罗致人才。你提出来的条件,我觉得莫名其妙。你喜欢加盟与否,纯粹是你个人的抉择。简单一句话,你信任得过自己的才能会对庄氏有所建树,又相信钰华会对你投桃报李,你们就可携手合作。否则,不必为了你没有把握肩承重责,在个人事业上接受挑战,而要找个什么借口。照目前的情况看,我不妨坦白说出我的感受,你若选择永不见我们的面,于我们,尤其于我,是毫无损失的。”
穆办蓝在听完这番话之后立即站起来,扔下了餐巾在椅上就走。
他直奔出园子去,在网球场畔找到了正与其他客人谈话的庄钰华。
“找你!”穆亦蓝有一点点的气喘道。
“什么事?”
“我决定接受你的邀请,加盟庄氏。”穆亦蓝语调急促,有点像要赶快在自己改变主意之前落实此事的味道。
这使庄钰华要稍为思考一下,才能消化这个讯息,做出反应道:
“太好了,欢迎,欢迎!”
穆亦蓝给自己的解释是,唯其高掌西如此轻蔑自己,越是逃避越便宜了对方。选择与她不相见是不对的,应该刻意地在她的生活圈子内不注出现,让她不得安宁,不可以把前事一笔勾销。
这个姓高的女人是要教训的。
如此的一个解释,虽然带着浓重的晦气味道,可是,就比穆亦蓝架了一道下台的阶梯,算是相当有效地遮掩了他其实舍不得高评高掌西的意愿。
高掌西估计得没有错,即使她在他跟前承认自己就是黄狮寨上的露茜,他还是不会以此为满足的。
高掌西的忧虑并不多余。
只是连她自己都没法子再有余暇剩力在穆亦蓝的事件上多费思量,多花时间,一件突如其来的事令她担心至极,无法他顾。
当高掌西结束了石澳的假期,一回到市区大宅之时,管家就给她说:
“高家刚来电话,说请你从速回家去一趟。”
高掌西奇怪地问:
“什么事?”
管家脸上也一派焦急,道:
“是三太太出了事,身体很不适。”
这么一说,高掌西就归心似箭,飞也似的奔回娘家去。
才一脚踏进家里,就迎头碰到了高崇清的元配劳长兴,身旁还有他们的家族医生周伟光。
“大妈,”高掌西急忙地跟劳长兴打招呼:“你来了。”
“嗯,来看你妈嘛,真吓死人,怎么会咳出血来。”
“妈妈她…什么事?”高掌西惊问。
“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周医生刚诊断过,说等你回家来商量。”劳长兴这样说。
“周医生,究竟妈妈是什么病?”
“她说喉咙处像有一粒硬块似的堵着,近日有几声咳嗽,今儿个晚上,晚饭后忽然咳得厉害,且咳出血丝来。”
“病况严重吗?”
“可大可小,明早要立即把她送到医院去做切片检查。”
“周医生,”高掌面情急地说,“你所说的可大可小,是什么意思?最严重的情况会怎么样?”
“很可能是喉癌。”
“天!”高掌西吓傻了眼,直瞪着周医生,不晓得反应。
“不用着急,明天检查了再说。掌西,你快进房里去见见老三才是正经,别向她提起这个可能性,省得白担心,我替你送周医生走吧!”
高掌西回过神来,立即冲进房内,只见她母亲伍芷洋正闭着眼睛,睡在床上。
高掌西放轻了脚步,坐到床前去,轻轻地握起母亲的手。
“你回来了?”伍芒洋问。
“是的,妈妈。”高掌西答。
伍芷洋睁开眼睛,道:
“原来是你。”
“是我,妈妈,你以为是谁了?”
高掌西这样问了就自悔失言,这个答案是教她母亲难于启齿的。
伍芷洋在生病中,最渴望前来探望她的当然是自己丈大。
“妈妈,你觉得怎样?辛苦就别多说话。”高掌西只能支开话题。
“不吐不快,纳闷在心上更不舒服。”
伍芷洋移动了身体要坐起来,高掌西只得搀扶她,用一个软枕垫在她的背后。
“这样舒服吗?”
伍芷洋点头,然后说:
“有没有人通知你父亲,我病倒了?”
这问题并不好答,高掌西根本不知道,她也是一听到消息就飞奔回娘家来的。
于是她只能想当然地答:
“怕已经通知爸爸了,因为刚才是大妈陪着周医生出去的。”
高掌西的意思是,既然连劳长兴都知道伍芷洋病倒,高崇清自然也会知晓,她还补充:
“怕爸爸有些什么应酬,一时未回家来。”
伍芷洋苦笑,道:
“枉你在江湖上历炼了这么一段日子,又是高家的人,都不知乾坤轻重。”
被母亲这么一说,高掌西就登时呆住了。
她的脑袋正霍霍霍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