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你在江湖上历炼了这么一段日子,又是高家的人,都不知乾坤轻重。”
被母亲这么一说,高掌西就登时呆住了。
她的脑袋正霍霍霍地活动着,赶紧思考母亲的说话,予以消化,以便做出适合的回应。
高掌西不是真如伍芷洋说的那么愚憨,她只是没有料想到今时今日,在父亲身边的几个女人,仍然要生活在酸风妒雨之中。
不都已是一把年纪的白头人了吗?还要为了争荣夺宠而勾心斗角,各出奇谋?
这么多年了,斗得还不够累?
高掌西似乎不解,于是很自然地问:
“妈,不都是自己人嘛,不会在小事情上白花心力的。”
伍芷洋立即嗤之以鼻,连连的又有几声干咳,这真使高掌西着慌了,道:
“好好躺一会再说。”
伍芷洋没有理会女儿的劝告,她似乎把一古脑儿的不快都借题发挥,发泄到高掌西身上去。
她说:
“你的这两句是什么活了?我和劳长兴、刘雪琴永远都不会是自己人,谁会把抢自己大夫的女人看成自己人,太天真、太笑话了吧!至于说,能争取一点权利是一点,这在一夫多妻制的家庭之内,争权弄权根本就不是一件小事,哪个女人都看成一件大事来办。”
“妈,你身体不适,就别在这些情事上挂心,这样对病情不会好。”
“这么多年了,受的委屈和咸苦相当多,到今日才发作,我看是积闷成疾,受闲气受得生出病来。”
“妈!”高掌西一把抱住母亲,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
“你别哭,眼泪是白流的。想深一层,我是自做自受,真要落得一个比劳长兴她们几个先走一步的下场,也叫做活该。当年,我曾有过选择的。”
伍芷洋竟这样说,然后她又禁不住叹气,再干咳几声,道:
“是不是徐什曾说过的话,有选择才是爱情,是吧?可是……我告诉你,女儿”她紧握着高掌西的手,“你父亲以及他身边的那些女人,怕连徐计是谁也不知不晓,他们和我是活在两个天地里的人。这么些年了,我被逼受到污染,跟他们混在一起,斗在一起,浑身的恶俗,无以清洗过来,不是吗?我就知道今日劳长兴又来对付我了。”
“妈,你别多心。”
“我多心?你试跟我赌一场,今儿个晚上,你父亲就不会上我这儿来。”
高掌西细心想一想,可也无法弄清楚今天是否该轮到高崇清留宿于她母亲房间的日子,于是不期然地问:
“爸爸今天是否该上这儿来了?”
“不是,是老二的日子。唯其如此,劳长兴才能下手,她本人来看望过我了,嘱咐家族医生给我诊断了,回头就给老二打声招呼,叫她转告你父亲一声,说是小毛病,不必担心,于是就让他连个内线电话都不必摇来问候,好泄心头之恨。掌西,我告诉你,反而是老二没有城府,她不会弄这些阴恻恻的手段,偏是劳长兴她会。”
高掌西不能回话,事实上,她很了解高家内各人的个性,也明白母亲的隐忧与苦衷,伍芷洋的指控不是没有道理的。
劳长兴对两个小妾,都一般地看不起,尤其是对老二刘雪琴。
在高镇东与高耀南还未成长时,劳长兴还对刘雪琴顾忌三分,说到底高家的血脉,都是由她所出。
可是,直至这两个高家大少爷与二少爷长大成人,成家立室之后,劳长兴就舒了一口气,把紧张的心事放下来了。无他,这高家第三代的长房与二房都太不成气候了,压根儿就不是他日继承高家大统之任的人选。
这一点她是太清楚了,因为高崇清不是个优柔寡断的入,他在家族声望与事业上不会感情用事。
为此,刘雪琴在高家的地位到目前为止,已是巅峰,她的母凭子贵,亦仅至此罢了。
第十三章
劳长兴不认为她的一系列人能在日后全面性掌权。
可是,老三伍芷洋这一房就不同了。
伍芷洋比刘雪琴有学识有见地有社会地位得多,这些年来,很多大场面,高崇清都把伍芷洋带在身边。这可不是刘雪琴出尽浑身法宝所能争取到的。
在三个妻妾的心目中,其实都明了一个非常残酷的事实,高崇清对她们都各按身分才能分配工作。说得贴切而难听一点,老二刘雪琴只是晓得生养的母猪,价值不过如是。
伍芷洋可真是出得厅堂,能坐到高氏企业会议室内,参与业务策划的一块材料。这点才具,并不比劳长兴差。
劳长兴赢的只是她娘家付予她的高贵身分,比小家碧玉出身的伍芷洋是优胜得多了。
直至高掌西出生成长,完完全全出落成一个八面玲珑的千手观音,在商场上一直旗开得胜,所向披靡。非但有乃母之风,且青出于蓝。
于是,劳长兴暗暗吃惊了。
自此,劳长兴一边培养高定北,据为己有。另一边也瞪大眼睛,看牢高掌西如何发展她在高家的势力。
明显地,高掌西下嫁庄钰华,是加强了伍芷洋一房在高崇清心上的分量。因为庄家这头姻亲,在后过渡期内,因着他们的亲中背景而会有很多政治上的讨好之处,大可以惠及高家。
于是,劳长兴心底里就越来越忌惮伍芷详了,这完全可以理解的。
她当然不甘心败在一个家无余荫,蓬门出身的伍芷洋手上。
劳伍之争在高家,其实真可视为世家千金与白手兴家之职业女性力量的角逐。
表面上,妻妾仍是相安无事的,但一有事情发生,劳长兴有时也禁捺不住要出一点点尖刻的手段,逞逞她那明媒正娶的大妇威风,使身受其害的伍芷洋更是有气在心头。
今夜会不会正如伍芷洋的推论,是劳长兴故意摆出的一副猫哭老鼠的姿态,亲自带来了周伟光医生,而实际上却暗地里耍了手段,不让留宿在刘雪琴房内的高崇清来看望伍芷洋呢,真的匪夷所思,难于求证。
也有可能只是历苦洋过分敏感的推断,唯其她的病可大可小,劳长兴不欲张扬,令高崇清挂心,决定等明天送院做切片检验后再算,也未可料。
总之,大家族内的这种疑神疑鬼,分分钟的踩着芋英当蛇的。动态,最最能使人疲累。
任何人的任何一句话,都可以放上解剖床上撕成片片碎碎去分析去揣度去测量去深究,然后做出部署回应对付等等手段,真是烦不胜烦。
高掌西最最最怕也是这等人际关系。
当然现今最重要的还是等待明天,待医生检查出个结果来,证实伍芷洋无恙,那其他的烦琐事也就不算得是什么了。
很可惜,高掌西非但不能如愿,而且立即掉到极度担忧的深渊之中,差一点点就不能自拔。
高掌西经历的风浪不少,可是从未试过像这天听了周伟光医生的报告之后,那么彷徨、惊恐、难堪与无助。
周医生是这样对她说的:
“高小姐,检验的结果,证实你母亲喉咙的确有瘤状小圆点,其内的确藏有癌细胞,我们不能做过分乐观的处理。”
高掌西脑子煞白,过了好一会才晓得做出回答,道:
“医生,你有何建议?”
“我的诊断是初步的,我建议多延聘几位专家来会诊,你认为如何?”
“那当然,请周医生替我们做主意,城内有些什么专家都邀请来会诊好了。”
“有你的这句话,我就可以放手去办。用不用跟你父亲商量一下?”
“他是一定赞成的,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周医生还是有点犹豫,道:
“那么,我们有什么诊断及调度,应该以你还是你父亲的意见为准?”
高掌西当时已很心慌意乱,她没有注意到周医生这个问题有什么特别含蓄,于是只随便回应:
“其实都一样,如果找爸爸比较困难,就由我关照一切吧!”
“这就好,就请你跟高先生交代一切,我只以你的主意为准了。”
“周医生,几位大国手会诊,大约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
“你母亲的情况可大可小,为防万一,我们会尽快会诊,尽早给你消息。”
这个答案使高掌西度日如年。
高崇清终于知道伍芷洋的病况,立即守在她的身边,怕是对她说了很多好听的话,伍芷洋的脸色反而较昨天红润起来。
正当两夫妻一边谈话,一边吃着私家护士剥的水果时,就有个个速之客来探访。
刘雪琴人未出现,便已听到她的声音,说:
“怎么一下子会住院这么严重了,真是的。老三,你觉得怎么样?”
刘雪琴带领着高耀南与高镇东的妻子,婆媳三人就闹哄哄地走进私家病房来。
高崇清答:
“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例行检查。看看她为什么喉咙会干痛起来。”
高镇东妻子立即说:
“医生怎么说了?”
高崇清又答:
“还没有结果,要等齐几个专家会诊。”
高耀南妻子道:
“不是说是普通小毛病的检查,怎么要劳动到专家会诊这么紧张?”
刘雪琴一听,使戴了她媳妇的话:
“二嫂,你说话要有分一方点。紧张与否不在乎病情,而在平生病者的身分。英女皇打个喷嚏,连报纸都要卖头条,不是这样吗?”
由这几个女人出现后的十分钟之内,伍芷洋半句话也没说。
她太痛恨这班吱吱喳喳,发出扰人噪音的女人。
觉得她们小器、无聊、丑陋、欠教养、缺风采、没有大家风范、没有豪门气派。
偏就是这姓刘的老二一系是这个样子的。
有时伍芷洋宁可眼劳长兴交手,心也算安稳一点。
当然劳长兴不好惹,她的道行深厚,出招凌厉。但总的来说,她的手段就算狠毒尖刻,还是包装得高贵大方,就算败在她手上,还算不失身分。
给刘雪琴婆媳这起分明低了几级的人纠缠到头昏脑胀,真是毫不值得。
连跟她们对答谈话,人都贬值,益发浮躁得连喉咙也不舒服。
刘雪琴也不是个愚蠢得不晓得看人家睑色与眉头眼额的人,她看得出当自己走进来时,伍芷洋正在兴高采烈地跟高崇清谈话,到她们来探病了,伍花洋的脸色就开始沉下了来。
无非是嫌弃她们跑进来破坏了二人世界。
刘雪琴差一点点儿就嗤之以鼻。
对伍芷洋,她是心有不甘的。
没有生个能承宗继后的儿子出来,就仗着现在潮流是女生当道,便捧个高掌西出来压阵,继承衣钵,实在是滥竿充数。
就因为刘雪琴是个念书少,而且出身不怎么样的女人,她才更看不起有大学毕业证书的伍芷洋。
她宁可把面子卖给如假包换是来自香江大家族的劳长兴,也不忿输给这跟在她屁股后跳上高崇清床上去的女人。
这种特别的酸性心理其实也不难解释的。
刘雪琴进高家门时,是高崇清的新欢,劳长兴于她而言,是失败者。
同样,当伍芷洋得了高崇清的欢心时,等于把原先高崇请放在老二身上的爱宠袱夺过来。
在刘雪琴跟前,伍芷洋完全有资格以胜利者自居。换言之,在高家之内,老大对老二、老二对老三、老三对老四而言都是失败者,她们的心病也就在于此。
最奇怪的现象是,当小妾数目多起来之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妻室重见光彩之时,再没有失礼失面的情况发生了,因为这证明没有一个女人能真正拥有家主人的挚爱,而计算手上所有时,名分地位是属于权威性的。
刘雪琴一看伍芷洋对她们婆媳摆起了冷脸孔,心里已有几分不高兴。
于是,她就乘机说:
“说什么都好,身体最要紧。彻底检查与诊治是需要的,宁可大惊小怪,胜过粗心大意。我看老三你也是日中太操劳了,乘机休息一下也好,我们这班人也就无谓在这儿多骚扰你了。”
然后刘雪琴又对高崇清说:
“我的司机替我去取衣服,把车开走了,你如果也打算这就走的话,我就搭顺风车,否则让我拿你的车用一用再还你。”
高崇清看看表,问:
“你要用车用到什么时候?”
“很难说。你怕耽误你办公时间的话,那就现在先行把你送回公司去,如何?”
这么一说,一颗心已无时无刻不紊绕在业务上的高崇清就被鼓励着站了起来。
他拍拍伍芷洋的肩膊说: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有了医生的详细报告,我们就来告诉你。”
然后三个女入一窝蜂地跟伍芷洋道别,然后簇拥着高崇请走高病房。
伍芷洋干瞪着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被人绑架走了似。她气愤填胸,心痛如绞。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刚才刘雪琴说的那几句话,正是有技巧地将高崇清带走,让伍芷洋再不可以拥有丈夫的温情慰问与软语呵护。
伍芷洋深知刘雪琴是个容忍不了她跟高崇清有过多恩爱的醋娘子。
但高家的女人都非常清楚一点,那就是对付高崇清是不可以实斧实凿,硬桥硬马的。
活像刚才的一幕,如果是直截了当地叫高崇清走,露了一点点争风呷醋的味道,结果不一定是刘雪琴得胜。
是要用比较委婉的、间接的方法,借助别个借口,转移高崇清的注意力,才能达到最终目的。
伍芷洋伤心气恼地呆在病房内,因着只余自己一人,又平添了忧愤,喉咙处但觉有硬物堵着似,更不舒服,于是下意识地又干咳起来。
越咳嗽就越觉不舒服,似乎一下子停不了,顺手拿手巾往嘴上一抹,把吐出来的涎沫一看,又是带着血丝的。这一惊更令伍芷洋失魂落魄,身子也似无奈地发起软来,就这样直挺挺地睡在床上,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脸色发白,神情样貌像个患顽疾的病人。
伍芷洋这几天的病情显然是重了,她的心清欠佳一定是其中一个影响的因素。
连高掌西来看望她,伍芷洋都没有开腔讲什么话,只干睁着已然下陷的双眼,传达一个忧伤的神色给她的女儿。
高掌西这几天也是消瘦了,老是惦挂着那个群医会诊的可能结果。过分的忧虑,以及强逼自己做最坏的准备,令她一直无法睡得熟。
唯一安慰的是,有关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