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说:“累,真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一觉睡到世界末日!”
在上海,小领导人视察了一个保育院。在孩子世界,养育婴幼儿成了社会工作,保育机构的规模都很大。一进保育院的门,三个小领导人就被一大群女孩儿保育员拉住了,非要让他们照看一个小时的娃娃体验一下。尽管随行人员和警卫极力制止,但女孩子们人数越来越多,最后有上千人。小领导人成了她们的人质,只好从命。他们在一个大房间里,每人负责看两个小宝宝。晓梦干得很好,那两个宝宝在她的照顾下似乎很舒服很开心,但一小时下来她也累得腰酸腿疼。华华和眼镜就惨了,他们负责的那四个宝宝不一会儿就大哭起来,喂奶也不吃,哄也不睡,就是大哭,声调之高像四个小火车汽笛。他们的哭声又引得周围小床上的宝宝们跟着哭了起来,然后整个房间里二十多个宝宝都大闹起来,到最后华华和眼镜觉得他们的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唉,现在才知道,妈妈把我带大可真不容易。”华华在对在场记者谈感想时说。
一个小保育员说:“哼,你妈妈就带你一个,我们一个人要看两到三个宝宝呢!晚上还要上课,真要把人累死了!”
“对,我们干不了这活儿,让男孩子们来干吧!”其他的女孩儿纷纷附和。
给小领导人印象最深的是视察山西一座大煤矿时看到的,他们目睹了小矿工们一个采煤班的工作过程。刚一交班,割煤机就出故障趴窝了。在地下几百米深的黑暗狭窄潮湿的矿井中,修理那台卡在矸石缝中的大机器,是一件噩梦般的工作,需要极大的技巧、体力和耐心。好不容易把机器修好,输煤皮带又被从正中划开了一大段。把皮带上残留的煤都铲下去后,小矿工们已经一个个都变成了黑人,面孔上只有张嘴时的白牙能看清。换皮带是一项更累人的工作,换完后,孩子们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快下班时,他们只采出了一车煤,但拉煤的电轨车只开出不远就出轨了。孩子们用撬杠和千斤顶之类的工具折腾了半天,出轨的煤车纹丝不动,只好把车上的煤全卸下来再复位,这又是一项要命的活儿,扬起的煤尘让人窒息。电轨车复位后,又要把煤重新装回去,这消耗的体力比卸煤时大多了。当孩子们终于下班时,都浑身煤尘,横七竖八地躺在更衣室的地上,连去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还算好的呢!”一名小矿工对小领导人说,“至少今天没人受伤,你知道,井下有这六样东西:煤、石头、铁、木头、骨头、肉,数骨头和肉最软了,孩子的更软!”
在孩子国家,为了维持正常的社会生活,孩子们必须以成人的体力和精力来工作,这对大多数孩子来说是难以承受的。还不仅如此:能从事一般工作的孩子年龄要在八岁以上,而从事复杂工作的年龄要在十岁以上,所以劳动人口的比例比大人时代低,这就使得孩子们的工作强度比成人还大,加上他们还要上课学习,其劳累的程度是可以想象的。新纪元开始以来,几乎每个孩子都出现了头疼和精神衰弱这类症状,孩子国民的整体健康状况急剧恶化。
但最让小领导者们担心的还是孩子们的精神状态:孩子们对工作的新鲜感已经消失,他们发现大多数的工作都是枯燥无味的。孩子们的思想都不成熟,很难系统地思考和规划自己的人生。同时他们并没有要为之尽责的家庭,这就使得他们很难理解自己工作的意义。在没有精神支点的情况下,繁重而乏味的工作对他们来说自然成了一种折磨。当小领导人视察一座发电厂时,一个孩子的话很生动地说明了这样一种心态:“你们看,我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这个控制台前,盯着这些仪表和屏幕,不时把走偏的参数调整过来,我对这工作已经什么感觉都没有了,觉得自己就成了这部大机器上的一个零件。唉,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在回北京的飞机上,三位小领导人看着下面山峦起伏的大地陷入沉思。
“我真不知道这样能维持多久。”华华说。
晓梦说:“生活总是不容易的,孩子们现在还没有摆脱小学生的思考方式,不过他们慢慢会适应的。”
华华摇摇头:“我怀疑。我觉得大人们为我们制定的生活方式未必能行得通,他们是从大人的角度来想孩子的,他们并不了解孩子的特点。”
晓梦说:“没有别的路可走,要想得到味精和盐,就得付出艰苦的劳动。”
经过公元末那生动的一课,味精和盐在孩子们口中已成了经济基础的代名词。华华说:“艰苦的劳动不等于痛苦的劳动,不等于没有乐趣和希望的劳动,孩子应该有孩子的劳动方式。眼镜说的对,我们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孩子世界的内在规律。”
他们于是把目光投向坐在后面的眼镜。在整个视察过程中,眼镜的话很少,总是默默地看,从不当众发表讲话。有一次在视察一家大企业时,人家非要让他这位小首长讲话,他只是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只负责想,不负责说。”这话后来成了一句名言。现在,他还是那个样子,拿着咖啡杯,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白云和大地,不知是在欣赏呢还是在思考。
华华冲他喊:“喂,博士,你总得发表一些看法啊。”
“这不是真正的孩子世界。”眼镜冒出一句。
华华和晓梦都茫然地看着他。
眼镜说:“你们想想,超新星给人类带来的变化有多大?世界突然只剩孩子了,还有随之而来的其他巨大变化,随便举一例吧:现在的社会已成了一个没有家庭的社会。要是在过去,仅此一项,就足以使整个社会形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刚刚过去的悬空时代也证明,孩子世界有许多以前我们想象不到的东西。可现在呢?现在的一切与大人时代好像没有什么本质的变化,社会还是在按照原来的轨迹运行,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晓梦问:“那你说应该是什么样儿的呢?”
眼镜缓缓地摇摇头:“我不知道,但肯定不应该是这样儿。我们现在看到的可能只是大人时代的惯性在起作用,有什么东西肯定在很深的地方积累着,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罢了。真正的孩子世界可能还没有开始。”
华华问:“你是说我们面临着第二个悬空时代?”
眼镜又摇摇头:“我不知道。”
华华站起身:“我们这几天想得够多了,我看还是先转移一下,咱们去驾驶舱看看他们开飞机好吗?”
“你不要总去干扰人家!”晓梦说。
但华华还是去了。在视察的途中,他常到这里来,与小飞行员们已混得很熟了。开始几次他只是好奇地问这问那,后来发展到要求试着开开飞机,小机长坚决不同意,说他没有执照。这次华华又闹着要开飞机,机长只好让他试试。华华刚接过驾驶杆,这架国产运20就像过山车似的大跌大升,他只好把驾驶杆又还给机长。
华华对机长说:“我们换换得了。”
机长笑着摇摇头:“我可不换,驾驶国家比驾驶飞机难得多,你们现在可麻烦大了!”
其实,就在这时,在两万米下的那块广阔的国土上,眼镜所说的那种东西已完成了积累,就要显示出它的力量了。
第十五章 全国大会
历史学家认为,在超元初的六个小时里,小领导者们利用数字国土和量子计算机结束悬空时代是一个伟大的壮举。以后的大量研究、包括用数学模型进行的模拟表明,如果当时不能及时控制局势,国家可能陷入不可逆转的彻底崩溃之中。
但随着历史的延续,这个行动显示出其更深刻的意义。这是人类第一次用网络和计算机把整个社会联为一体,有一句形象的描述:在那一时刻,全国所有的孩子都坐到一间教室中了。能做到这点,除了量子计算机和数字国土为其提供了技术基础外,孩子国家相对简单的社会结构也是一个重要因素,在社会结构复杂的大人时代,这种全社会在网络上的集中是很难做到的。
正是由于悬空时代的经历,所有孩子对把他们从孤独和恐惧中解救出来的数字国土和量子计算机产生了深刻的印象,而从那时起对网络的依赖感一直沿续下来。在艰苦劳累的惯性时代,网络成了孩子们得以逃避现实的世外桃源,孩子们那不多的业余时间都在网上度过。同时,由于国家是以数字国土为基础运行的,大部分孩子在工作和学习时间也离不开网络。这样,网络渐渐成为孩子们的第二现实,而他们在这个虚拟现实中要比在真实世界里愉快得多。
在数字国土上,形成了许多虚拟社区,几乎所有大到能上网的孩子,都是某个或多个社区的成员。公元钟熄灭和悬空时代留下的创伤是很深的,孩子们对孤独产生了一种本能的恐惧。他们只有依靠集体来摆脱大人们突然离开所带来的孤独感,在网上世界也是这样。网上社区越大越容易吸引更多的孩子,这样,某些社区急剧膨胀,合并或吞并了其他规模较小的社区。其中一个名叫新世界的社区发展最快,其他的社区纷纷与之合并。当三位小领导人起程到全国视察时,新世界社区的成员数已达五千万。
孩子领导人并没有对网上社会的发展给予太多的注意,华华倒是在不多的闲暇时间上网玩游戏,新世界社区中的那些规模宏大的网络游戏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一个流行的以三国为背景的古代战争游戏中,双方军队的人数都超过了千万,在那广阔的战场上,骑兵如褐色的洪水覆盖了整个大地;还有大海战游戏,出现了由几十万艘战船组成的舰队;还有一个空战游戏,每次空战都有几百万架战机,仿佛是弥漫着整个空间的尘埃……
当三位孩子领导人视察归来时,数字国土上的形势已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现在只剩下一个社区:新世界社区。这个社区的规模是惊人的,其成员数量已近两亿,也就是说,全国能上网年龄的孩子几乎都是它的成员。
眼镜很看重这件事,他说:“这就是说,在我们的现实国家之上,现在又叠加了一个虚拟国家。这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我们应该成立一个委员会专门关注网上国家的形势,并开始参与进去。”
但事情的发展比他们预想的要快得多。在小领导人视察回来后的第三天,大量子对他们说:“新世界社区的成员想与三位国家最高领导人对话。”
华华问:“哪些成员?”
“所有成员。”
“所有成员不是有近两亿吗?怎么对话?聊天室?BBS?或Email?”
“同如此数量的人对话,这些原始方式都是不可能的,在现在的数字国土上,已经进化出一种全新的对话方式,大会方式。”
“大会?我当然能对两亿人讲话,但他们怎样对我说话呢?派代表吗?”
“不,大会方式能让两亿人同时对你说话。”
华华听到这儿笑了起来:“那一定够吵的。”
眼镜说:“事情可能不是那么简单。”他又问大量子:“这种大会方式的对话每天都有吗?”
“是的,今天有一次大会,社区的成员们将讨论与你们对话的事。大会将在二十三点三十分举行。”
“为什么那么晚?”
“大多数孩子只有到那时才下班和下晚课,才有时间上网。”
眼镜对华华和晓梦说:“我们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先进去看看吧。”两人都同意,于是他们叫来了负责数字国土运行的总工程师,这个叫潘宇的男孩子在大人时代曾得过信息奥运会的金牌,现在是国内的计算机权威。他们向潘宇说明意图后,后者让人拿来了四个虚拟现实头盔。
晓梦皱皱眉头说:“我一戴这东西就头晕。”
潘宇说:“新世界社区有两种模式:图像模式和虚拟现实模式,用后一种模式进入才能看得更真实。”
这段时间,小领导者们都工作到很晚。今天在大厦顶层的办公大厅中,他们有的在电脑前批阅文件,有的打电话,有的与前来汇报工作的几位小部长谈话,直到二十三点才全部下班。到二十三点二十分时,办公大厅中只剩下三位小领导人和潘宇了,他们戴上了已与终端接驳的虚拟现实头盔。
四个孩子立刻觉得自己悬浮于一个蓝色的大广场之上,那广场就是WINDOWS的图形界面,但其图标都变成了立体的,如广场上的一座座雕塑。鼠标箭头像一个迅疾的飞行物掠过广场上空,在什么地方点了一下后,一个窗口从广场上升起来,窗口中有许多形象生动的卡通小人儿,排列成整齐的方阵。
潘宇的声音响了起来:“本来可以定制自己在社区中的形象的,但那太麻烦,我们还是用现成的吧。”
于是他们每个人都用鼠标选取了一个卡通人儿作为自己在虚拟世界中的替身。他们现在每个人都能看到其他三人的卡通替身在周围飘浮着,觉得很好玩儿。
潘宇说:“大会快开始了,我们不要到社区的其他地方去了,直接去会场吧。”
转眼间,他们已进入了新世界社区的大会会场。这里给人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广阔和空旷,上面是纯净的深不可测的蓝天,下面是平坦的一望无际的沙漠。蓝天上有一行大字:“新世界大会”,每个字都发着光,如万里晴空中的五个太阳,照耀着下面广阔的沙漠。除此之外,这个世界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了。
“人呢?怎么没有人啊?”华华问,他四下看看,除了悬浮在周围的三个伙伴,就只有沙漠和蓝天了。
潘宇的卡通替身惊奇地瞪圆了那本来就大得出奇的眼睛:“怎么,你看不到人!?”
三位小领导者又四下看了看,确实没有人。
潘宇好像明白了什么,说:“我们下去吧。”他动了动鼠标,他们四个便开始向沙漠下降。很快,下面的沙地清晰起来,显示出它精细的结构。华华、眼镜和晓梦震惊地发现,那沙漠的每一个沙粒,原来都是一个卡通小人儿!这时,他们才知道两亿是个什么概念,这个“沙漠”,原来是由两亿个卡通小人儿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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