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站着日本首相大西文雄。这个身材细长的东方男孩儿表情平静,若不是亲眼看见,真难以相信刚才那一拳是他打的。戴维手臂一软,举在空中的瓶子垂了下来。现在要说有谁的气不得不暂时受受,那就是这个岛国上的小矮子了(这只是二战以来的习惯叫法,实际上不但大西文雄个子不比戴维低,日本孩子的平均身高现在也超过了美国孩子)。前两天戴维在电视上看到CNN记者拍摄的一则新闻:画面上是广岛那座著名塑像:一个死于原子弹的小女孩高举着一只大纸鸢。现在有一大堆白色的东西,像一堆白雪一样把塑像埋住了一半,戴维以为与以前一样,那是孩子们献上的纸鸢。但是镜头拉近后仔细一看,那哪是什么纸鸢,是无数架纸叠的战斗机!不断有一群群头上扎着太阳旗白带,高唱着《拔刀曲》的孩子把叠好的战斗机向塑像掷去,那些纸飞机像白色的幽灵一样在小女孩儿的周围上下翻飞,并在她脚下越堆越高,迟早会把她埋住……
正在这时,中国孩子赶到了。华华和中国驻美大使杜彬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陪同他们来的还有美国副总统米切尔。
戴维找到了台阶下,他高兴地走过去同中国孩子热情拥抱,然后对所有孩子说:“好了,现在各国孩子都到齐了,我们开始商量孩子世界的大事吧!”
第二十一章 美国糖城时代
当中国孩子的飞机历尽艰辛,终于飞抵纽约肯尼迪机场上空时,在下面只看到一片汪洋。地面塔台告诉飞行员,机场上的水浅,只没小腿,让他放心降落,并指给他看一条由两排稀疏的小黑点标示出的跑道。用望远镜可以看到那些小黑点都是停在水中的汽车。飞机降落时激起了冲天的水雾,当水雾散去,华华看到机场上戒备森严,水中到处站着持枪的士兵。飞机停下后,很快被尾随而来的十几辆装甲车包围了,那些装甲车在浅水中疾驰,像小汽艇一样。从装甲车上跳下了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这些穿着野战迷彩服的孩子在飞机的水地上快速跑动着,像一群奇怪的小昆虫。士兵和装甲车很快在飞机周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士兵们都背向飞机站着,手里平端着枪警惕地看着四周,装甲车上的机枪也都对着包围圈外。
当机舱门打开时,几个美国孩子沿着刚靠上的舷梯冲上来,他们中大部分拿着步枪,还有一位提着一个大提包。华华的两名小警卫员端着手枪堵住舱门,想阻止这些人上来,但华华让他们让开,他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国孩子,那是中国驻美大使杜彬。
那几个孩子进入机舱后,喘息着定了定神。杜彬指着一个金发男孩儿向华华介绍说:“这位是美国副总统威廉·米切尔,专程来迎接你们的。”华华打量了一下这孩子,看到他穿着考究的西装,腰里却别着一支很大的手枪,显得极不协调。杜彬接着介绍另一个穿迷彩服的孩子:“这位是负责联大来宾安全的陶威尔少将。”
“你们就这么迎接我们?”华华质问米切尔。杜彬把他的话翻译过去。
“您要想要仪仗队和红地毯也可以,前天芬兰总统在一个临时搭起的平台上享受那种礼遇,被一颗流弹打断了腿。”米切尔说。杜彬又把他的话翻译给华华听。
华华说:“我们又不是来访问美国,用不着那样的规格,但现在这样也太不正常了。”
米切尔叹息着摇摇头:“请体谅我们的难处,路上再详细说吧。”
这时,陶威尔从那个大包中拿出一件件外套让中国孩子们穿上,他说这是防弹衣。然后他又从另一个包中拿出几支黑色的短管左轮手枪递给华华和他的随行人员,说:“小心,上满子弹的。”
华华吃惊地问:“我们带这东西干什么?”
米切尔说:“现在在美国外出不带枪,就像不穿裤子一样!”
飞机上的所有人走下了舷梯,米切尔带着华华和杜彬水上了一辆装甲车,一圈小士兵一直紧贴在他们周围,为他们阻拦可能射来的子弹,其他人上了另几辆车。装甲车内又黑又窄,充满了汽油味。孩子们只能坐在两条固定在两侧的硬硬的长凳上,这个全副武装的车队很快开动了。
“海平面上升得真快,上海也是这样了吧?”米切尔问华华。
“是啊,虹桥机场也淹了,但有大人们在时紧急筑起的堤坝,市区还没进水,不过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纽约市区也没进水,但真的不适合开联合国大会了。”
车队向纽约市区驶去,渐渐开上了没水的公路。透过装甲车的小窗看出去,在公路两旁不时可以看到翻倒的汽车,车身上弹痕累累,有的还在燃烧。路上还有许多武装的孩子,他们显然不是军人,有成群沿着公路走的,也有神色紧张地横穿公路的。他们手持与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枪支,身上横一条竖一条地背着黄灿灿的弹链。有一次华华乘坐的装甲车正在超过一群这样的孩子,他们突然全部卧倒在路边,几乎同时,从公路另一侧射来的子弹打在装甲车的外壁上,发出当当的巨响。
“你们这儿看上去真不正常。”华华透过小窗向外看了一眼说。
“这个时代嘛,不正常就是正常。”米切尔不以为然地说,“本该用防弹轿车来接你们的,但昨天一辆林肯防弹车在市区被一种特殊的穿甲弹打穿,把比利时大使打伤了,所以还是坐装甲车保险些。当然,用坦克更好,但市区的高架公路经不起它的重量。”
车队驶进市区时天已黑了,纽约的高楼群灯光灿烂,如同浓缩的银河。像每一个孩子一样,华华以前对这座世界上最大的城市充满了向往,他透过小窗,兴奋地看着那些光辉灿烂的摩天大楼。但很快,他发现了另一种光在大楼间闪动,那是暗红色的火光;他还发现了城市上空有几道烟柱升起。有时空中升起一颗照明弹,摩天大楼的影子在它那青色的镁光中缓缓移动。再近些,可以听到周围城市里的枪声此起彼伏,流弹在空中发出勾勾的怪声,不时还有爆炸声。
车队停了下来,前面传过话来,说是遇到了一道街垒。华华不顾劝阻下车观看,那是用沙袋筑成的一道工事,把公路截断了。工事后面的孩子们正在往三挺重机枪上装弹链,陶威尔将军在同他们交涉。
沙袋后面的一个孩子挥着手枪说:“游戏要到半夜才能结束,你们绕道走吧。”
小将军大怒:“不要给脸不要脸,真想让我召一支阿帕奇中队来收拾你们吗?”
工事后面的另一个孩子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们现在不能跟你们玩儿,我们上午就和蓝魔队讲好了,现在不玩儿不是不讲信用吗?你们要实在没有伴儿,就到后面等等,我们也许很快就完。”
这时,米切尔从后面走上前来,工事后面有孩子认出了他:“喂,那不是副总统吗?看来这真是政府的车队!”
有一个剃着光头的孩子从工事后面跳出来,在近处仔细看了看米切尔和其他人,然后冲工事后面的那些孩子一挥手:“咱们还是别妨碍公务吧,让他们过去!”
那些孩子们都跳出来搬沙袋。正搬着,公路的一侧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周围充满了子弹飞过的怪啸声和装甲车被击中时的当当声。外面所有的人都钻进装甲车或缩到沙袋后面,杜彬把华华拉进车里,听到工事后面有孩子用扩音器喊:“喂,蓝魔队的头儿!停一下停一下!”
枪声停了,那方向也有孩子用扩音器喊:“红魔队,怎么回事儿?你看看表,不是商量好东部时间十八点三十分游戏开始吗?”
“政府的车队正从这里过,是送参加联合国大会的外国首脑的,等他们过去再说吧。”
“好吧,你们快点儿!”
“那你们最好过来几个人帮一下忙!”
“好的,这就过去!别开枪!”
从公路那一侧的草坪上站起了几个孩子,向这里跑来,把他们的枪支成一堆,帮着这边的孩子们搬沙袋,很快把路腾出来一个口子。干完后,蓝魔队的那几个孩子又拿起他们的枪向回走,光头男孩儿叫住了他们:“喂,别走呀,等会儿帮着把工事恢复了!还有,刚才我们有两个人受伤了。”
“那怎么着?我们也没犯规。”
“是的是的,但游戏再开始时我们双方的人数又不等了,最后怎么算输赢?”
“那好吧,麦克,你留在他们这边吧,这次游戏中你就是红魔的人了,当然要像在蓝魔那边一样尽心尽力,但不能说出我们的作战计划。”
麦克说:“这你放心,我也想玩得有意思些!”
“好!红魔的孩子们,我给你们留下的可是蓝魔最出色的射手了,昨天在华尔街和巨熊队玩儿,他一个人就干掉了他们三个!哈,这下公平了吧?!”
米切尔正要上车,有孩子喊:“副总统先生等等,我们有话跟你说!”接着有一大群孩子把米切尔围在中间,他们脸上都涂着黑色的伪装色,只有眼睛和牙齿在火光中闪亮。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你们是怎么搞的?大人们在过去的时代花费了万亿美元,给我们造出了那么多好玩儿的东西,孩子们现在却只能玩玩这些小玩艺儿!”他说着拍拍手中的M16步枪。
“对呀,为什么不把那些航空母舰让大家玩儿起来?!”
“还有那些战斗机和轰炸机,那些巡航导弹,都可以玩儿嘛!”
“还有洲际导弹也可以玩儿呀!”
“对,那些大家伙玩起来才有意思啊!像现在这样使这些好玩具闲置,是浪费美利坚合众国的财富,政府不觉得羞耻吗?!”
“美国孩子玩儿不好,你们要负责任的!”
米切尔摊着双手说:“对不起各位,我无权代表政府在这里发表看法,对这些问题,总统昨天在电视上又一次……”
“怕什么,这儿也没有记者!”
“听说国会正准备弹劾总统,要再这样下去,你们民主党政府就要被推翻了!”
“昨天在电视上,共和党领袖已经许诺,要是他们上台执政,所有的海陆空大家伙都能让孩子们玩儿起来。”
“哇,他真是个可爱的孩子!我会投共和党票的!”
“我还听说,军方准备自己玩儿了。”
“对,别听政府的,自己玩儿,成天演习有个屁意思,把那些大家伙真的玩起来啊!”
陶威尔将军冲进人群,揪住说军方要自己玩儿的孩子的衣领咆哮道:“你个小王八蛋,再造美国军队的谣就逮捕
你!”
那孩子挣扎着说:“那你去逮捕大西洋舰队司令和参联会主席吧,他们都说过要自己玩儿的!”
另一个孩子指指海的方向,那里有频频的闪光,好像是天边的雷雨,“看看吧,大西洋舰队这两天每天都在近海打炮,说不定他们已经玩儿起来了!”
米切尔四下看了看,然后压低声音说:“没说不让玩儿,总统和政府从来没说过不让玩儿,但要玩儿全世界一起玩儿,只有我们自己玩儿,不是自取灭亡吗?”
孩子们纷纷点头。
一个孩子拉住他问:“这些小首脑们是来联合国商量玩儿的事吧?”
米切尔点点头:“是的。”
另一个举着反坦克火箭筒的孩子笑着说:“太棒了!好好谈,你们有责任让全世界变得好玩儿!”
车队继续向前行,华华问米切米:“路这样危险,为什么不用直升机呢?”
米切尔摇摇头:“能用当然省事了,可是在上个星期,从港口的一艘驱逐舰上丢失了十枚毒刺导弹,前天那些导弹中的一枚击落了一架纽约市警察局的直升机,FBI的人认为剩下的九枚肯定还在附近,所以我们在地面走比较安全。”
华华从小车窗外看到了一片广阔的水面,水面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被聚光灯照亮的人体。
“那是自由女神像吧?”华华问米切尔,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他仔细望着那美国的象征,很快发现有些不对:“她举着的那个火炬呢?”
米切尔说:“上星期被一个小杂种用无后座力炮打掉了,她的左肩也中了一颗火箭弹,被炸出一个窟窿。”
华华问:“美国孩子们这是在干什么?”
在车顶那盏昏暗的小红灯下,米切尔看上去很恼火:“干什么干什么,我已经迎接了几十个国家元首,你们都这么问,孩子嘛,能干什么,玩呗!”
华华说:“我们的孩子就没有这么玩儿。”
“他们想玩儿也没有枪。”
杜彬伏在华华耳边说:“这是美国的糖城时代,全国都陷入暴力游戏之中。”
车队终于到达了联合国总部。
当华华下车看到那至少在名义上是地球办公楼的大厦时,对眼前的情景吃了一惊:大厦一片漆黑,与周围灯火通明的建筑物形成鲜明对比。这个外形如高大纪念碑的大厦左上角缺了一大块,大厦表面的玻璃一大半都没有了,还有几个大窟窿,其中一个在冒着黑烟。
一行人向大厦走去,地上满是碎玻璃和水泥块。这时,不远处有一个小男孩儿引起了华华的注意。这个娃娃看上去只有三四岁,怀里抱着一支很大的滑膛枪,他吃力地把枪端平,对准几米外的一辆小汽车,咣地开了一枪。枪的后坐力使他一个屁股墩儿坐在地上,他坐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那辆汽车,看到什么也没发生,就拄着枪站起来。他那从开裆裤中露出的小屁股上沾了圆圆的两圈土,他把枪顶到地上哗啦一下又推上一颗子弹,再晃晃悠悠地把枪端平,对着汽车又是一枪,他也再次跌坐在地上。汽车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娃娃又站起来冲汽车开枪,他每开一枪就跌倒一次,开到第五枪时,汽车轰地一声腾起一团裹着火焰的黑烟燃烧起来。那个娃娃兴奋地高呼:“呜呼噜——”扛着那支与他差不多长的枪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有一个人在大厦门口等着他们,他就是超新星纪元的第一任联合国秘书长乔加纳,一个阿根廷孩子。几个月前,华华在电视上看到过他和公元世纪最后一任大人秘书长交接职务的情景,现在,这孩子早已没有了当时的高贵气质,外套上落满了灰,领带被他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