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也许情况会好点。”
“合作?”玛娜说。哈里第一次听到她开口。她的声音低低的,但充满音乐感,即便是稍带点生气的味道。“这样合作?”她举起了手臂。银手镯在落日的余辉里闪闪发亮。
哈里举起自己的腕关节,粗声粗气地说:“你以为我会比你好受?”
皮尔斯低声说:“我们会合作的,克里斯朵夫和我——我,埃利奥特医生,因为我已经年迈得不能干别的事了,至于克里斯朵夫,他还太小,守纪律对年轻人总是件好事。”
克里斯朵夫笑笑。“爷爷在成为看病的之前,曾是个大夫。”
“骄傲只能麻木人的感觉和扰乱判断力。”皮尔斯柔声地说。
哈里沉默了一会儿。现在可不是争论医学和骗术的时候。
道路一片荒芜。曾经是挺不错的人行道现在已变得断裂破损。路缝中长出的青草又高又密。路两边的野草高得如同小树苗一样。这儿,那儿散乱地种着些向日葵,大大的,棕黄的花盘边围着一圈黄色,安然地摇晃着。
远处是一片废墟,那儿曾经被称作市郊。郊区和市中心的区分只能在地图上找到一条线,这儿却没有栅栏区分开来。
哈里走在玛娜身旁,克里斯朵夫和皮尔斯走在他后面。姑娘没朝他看,两眼平视前方,径直走着,仿佛她在独自赶路。最后还是哈里先开口了:“我说,这可不是我的错。我并没要求他们这样做。难道我们不能友好些?”
她只很快地瞥了他一眼。“不!”
他紧闭嘴唇,径直走了。他让手腕作痛。他干吗要在乎一个13岁的小姑娘喜不喜欢自己?
西边的天空由鲜红色慢慢地变成了紫红色。废墟和道路上什么动静也没有。他们处于一片孤独的荒原上,兴许他们是被糟蹋了的地球上的最后一批人。
哈里打了个寒颤。用不了多久,他们要找一条前进的路都很困难了。“快点走,”他对皮尔斯说,“如果你不想在这儿跟盗尸鬼和杀人取头者一起过夜的话。”
“还有比他们更可怕的同伴。”皮尔斯轻轻地说了一句。
当他们到达汽车旅馆里时,天已完完全全黑了,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这个乱糟糟的地方除了一块写着“汽车旅馆”和另一条较小的“空房间”标志外,四周一片漆黑。
哈里正要按门钤,克里斯朵夫急急地叫道;“埃利奥特医生,瞧!”他用半路上捡来的木棒指着栅栏。
“什么事?”哈里厉声问。他看上去又累又紧张,浑身上下都很脏。他朝黑暗中看去,“一只死兔子。”
“克里斯朵夫是说栅栏网是通电的。”玛娜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进去。”
“胡说!”哈里厉声道,“难道你们愿意呆在外面讨夜,听凭游荡在外的任何动物的袭击?以前我在这儿住过,没什么问题。”
克里斯朵夫把木棒递给他说:“不过,你最好还是用它来按铃。”
哈里皱皱眉头,接过木棒。“那好吧,”他一点都不感激。他按了铃。
“谁在按铃?”
“四个去托皮卡的过路人,”哈里说。他举起通行证朝向玻璃门眼。“我们可以付钱。”
“欢迎欢迎,”一个声音传来,“当你们付足钱后,就为你们开第十三间和第十四间。明天什么时候叫醒你们?”
哈里看看他的旅伴们。“日出时分。”
“晚安,”声音继续说,“祝你们睡得好。”
门往上升起。克里斯朵夫引着皮尔斯,后面跟着玛娜。心里很不痛快的哈里赶紧追上他们。
当他们到达第十三号房时,哈里说:“我们用不着另外一间,就住在一起吧。”他往收款机的硬币孔眼里扔进三枚二十元铀币。
“谢谢你们,”房门说,“请进。”
门一开,克里斯朵夫第一个跳了进去。小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一把椅子,一张书桌,一台落地灯。房间的角落处被分出一个浴室,有淋浴间和卫生间。克里斯朵夫一溜烟地窜到书桌旁,拿起一张塑料菜单走到门前。他帮着皮尔斯进了屋,然后又等在那儿,直到哈里和玛娜都进了屋。他把塑料菜单弄成两半,在关门的同时,把两片塑料塞进了缝隙。在他往皮尔斯身边走去时,绊了一跤,打翻了落地灯。灯被打碎了,房间里只剩下从洗澡间里透出的亮光。
“你这笨手笨脚的小傻瓜!”哈里说。
玛娜坐在桌边写着什么。她转身把纸递给哈里。他凑近光线看,上面写着:
“克里斯朵夫刚才把监视器打碎了,但是这房间仍被监视着,他们装有窃听器。要是把窃听器毁了,会引起怀疑的。我能在外面和你说几句吗?”
“这真荒唐——”哈里开口说。
“这看上去足够了,”皮尔斯轻声说,“你们俩可以睡在十四号房间。”他那双目失明的脸怔怔地朝向哈里。
哈里叹了口气。他还不如让他们称心算了。他打开门,和玛娜一起走进了黑夜。姑娘朝他靠近,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脸颊贴着脸颊。仿佛是不由自主地,哈里伸手围住了她的腰。姑娘的嘴唇凑近了他的耳朵。过了一会儿他才察觉她在说话。
“我不喜欢你,埃利奥特大夫,但我不愿我们都被他们杀死。你能再出钱租间房吗?”
“当然可以,可是——我不能让他俩单独留在一起。”
“在这种时候我们要是不团结一致是愚蠢的。好了,求你了。什么也别问。当我们走进十四号房间时,你就脱下外套!很随意地盖在落地灯上。剩下的事瞧我的。”
哈里由着玛娜带他去十四号房间。他塞进足够的房租钱。门开了,他们走了进去。这房间里的东西和十三号差不多。玛娜随手关门时塞了一片塑料片在门缝里,然后期待地看着哈里。
哈里耸耸肩,脱下外套,抛向落地灯。于是,整个房间被蒙上了一种影影绰绰、鬼鬼祟祟的暗光。玛娜跪在地上,卷起小地毯,撤掉床上的覆盖物,然后走到安在墙上的电话机旁,轻轻地拉了一下,只见连接处现出一块扁平的金属感应板。她把手仲进去,抓到了什么,把它拉了出来,只见卷轴上搭着无数的铜丝。
玛娜走向淋浴间。她站在外面,把电线的一端接在热水器上。然后又把电线拉在匣子中央,拦腰切断电线,把断头搭在洗澡间的门上。
她小心翼翼地不让电线碰着身体,钻进里间,打开热水笼头,响了一下,但是没有热水出来。她又踮着脚尖走出来,捡起地毯,扔在床上。
“好了,晚安,”她说,一边向哈里示意当心电线,让他走到门边。当哈里安然地走到门边时,玛娜关掉灯,拿开了盖住灯的外套。
她随即关上门,松了口气,
“现在你总算干完了!”哈里狠狠地低声说。“我连操也无法洗,还得睡在地板上。”
“你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洗澡的,”玛娜说。“因为那将会是一生中最后一个澡。这儿的一切都是通电的。如果你想睡就去床上睡吧,但我建议你像我们大家一样睡在地上。”
哈里无法入睡。起先是因为这房间影影绰绰,无声无息,接着是老人发出的刺耳的呼吸声,玛娜和克里斯朵夫发出的呼吸声很轻柔。他不习惯和别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
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的手臂一阵刺痛——并不是很痛,但也足以使他惊醒。他下了床,爬到地板上玛娜躺着的地方。她也醒了。他默默地不断做着手势,希望她也能上床去睡,并表示他不会碰她。他没有碰她的欲望。他只是想戴着手镯的手腕不要那么刺痛,他好睡一觉。
她示意他可以在地板上躺在自己身边,但他摇摇头。最后,她移到了靠近床的地板上。他卧着身子躺在床上,一只手臂耷拉在床沿外。哈里觉得不那么痛了,接着便不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不少梦。其中之一是他梦见自己在做一个困难的肺切除手术,手术时间很长。他的手上都是汗水,微型手术器从他手中滑掉,解剖刀切开了主动脉。病人从手术台上坐起来,鲜血从她的心脏喷出。是玛娜。她在医院里长长的走廊上追逐着他。
哈里惊醒了。有拖拖踏踏的脚步声。什么东西在劈劈啪啪地作响。有人咒骂了句什么。
“快点!”克里斯朵夫一边说一边收起小刀。他朝医生奔去,皮尔斯老早就耐心地站在一旁。
玛娜从书桌下转下一条金属桌腿。克里斯朵夫拿开门把手下面的椅子,悄悄地开了门。他牵着皮尔斯走了出去,玛娜随后跟上。哈里头昏眼花地跟着她。
十四号房里有人尖叫一声。接着闪现一束蓝光,一个人倒下了。哈里闻到了肉烧着的臭味。
玛娜冲在前面,朝着门奔去。她把桌子腿带木头的一端放在地上,带金属的一头倒向电网。电网栅栏马上劈劈啪啪地闪出火苗,沿着桌子腿烧了起来。桌子腿变得通红通红,一会儿便弯倒在地上。接着,四周又是一片漆黑,大门上方的标志牌也灭掉了。
“快来帮我一把!”玛娜喘着气叫道。
她正在使劲想把门往上提。哈里把双手伸到门底部用力往上推,大门移了一英尺,就不动了。
汽车道上传来粗声粗气的一阵响声。什么话也没说,哈里使劲推门,终于,门悄无声响地升上去了。他举手托住门,玛娜过去了,接着是皮尔斯和那男孩。哈里挤了出去,门又落下了。
不一会儿,电流又通了。桌子腿早已被熔化掉,离开了电网。
哈里朝后面看看。在他们后面跟来一辆摩托轮椅,里面装的东西又大又笨重,像做恶梦时遇见的吓人东西。直到走近,哈里才认出那是架人工心肺机器放在轮椅的后面,看上去像摩托车的另一个车头。坐在里面的是一个瘦得如稻草人一样的东西,长长的头发往后甩着,穿着女人的衣服……
哈里站在那儿看着,他简直惊呆了。只见轮椅在一个炮台掩体边停了下来。轮椅的扶手上伸出许多电线,如同蛇发魔女美杜萨的头发,这些电线安置在带控制的插座里。机枪开始劈劈啪啪地响了。什么东西擦了一下哈里的衣袖。
哈里仿佛才从妖术里清醒过来,他转身窜向黑夜深处。
昏迷了半小时后,他发现玛娜、皮尔斯和那个男孩都不见了。陪伴他的只有满身的疲倦和剧痛难忍的手腕,另一只手臂也火灼般地难受。
他摸了一下上臂,袖子湿乎乎的。他把手指拿到鼻子前嗅了一下。是鲜血。刚才的子弹擦伤了手臂。
他郁郁不乐地坐在收税高速公路边,四周如煤烟一样漆黑。他看看荧光表,2点20分。离天亮还有两小时。他叹了口气,用手抚摸着戴手镯的地方,想减少些痛苦。好像还有些作用,几分钟后,疼痛减弱了。
“埃利奥特医生,”有人轻声叫着。
他转过身。心中顿时充满了安慰和快活。就在那儿,昏暗的星光下,站着克里斯朵夫,玛娜和皮尔斯。
“噢,”哈里语气生硬地说,“你们没有想逃跑,我很高兴。”
“我们不会那样做的,埃利奥特医生。”克里斯朵夫说。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哈里问。
玛娜默默地举起了她的手腕。
当然,是那手镯的原因。他太相信他们了,哈里一阵酸楚。玛娜要寻找他,是她不得不那样做,克里斯朵夫找他,是因为他身边的老头十分衰弱,需要自己帮忙。
尽管如此,诚实使哈里不得不承认,是他自己而不是克里斯朵夫和皮尔斯需要帮助。如果当时他们听信自己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的人头恐怕正在汽车旅馆的贮藏室里进行烘干处理,以便换取酬金。或者是,他们那机体仍活着的身体己被运往某个人体器官库里去了。
“克里斯朵夫,”哈里对皮尔斯说,“肯定给某个逃避还债的家伙当过徒弟。”
皮尔斯带着一半是赞赏一半是抱谦的口吻解释说:“为了躲避搜寻情报的侦探和医疗检查官,”他声音很轻,“克里斯夫为在成长过程中得到了些实际的教育……你受伤了。”
哈里吃了一惊。老人怎么会知道的?在这样黑漆漆的夜,即便不是双目失明的人,也只能看到些模糊的轮廓。哈里镇定了一下。也许是出于一种本能。他听说过有的诊断家从业很多年后,就会有这种本能。还没等病人躺在病床上检查,他们就能闻出是什么病。诊断仪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而已。
也许并没有那样神。也许老人只不过是由于瞎了眼而使他的嗅觉变得更灵敏,他闻到了血腥味。
老人此刻正用手指抚摸他的手臂,动作异常轻柔。哈里粗暴地推开了他的手。“只不过擦了一下。”
皮尔斯又用手指摸着他的手臂。“还在流血。去找些干草来,克里斯朵夫。”
玛娜离哈里很近。当皮尔斯发觉哈里的伤口时,她稍稍吃惊地朝他靠了靠。哈里不认为她只是出于同情,她的仇恨是显而易见的。也许她是在想,假如他死了,她该怎么办。
皮尔斯撕开了袖子。
“草拿来了,爷爷。”克里斯朵夫说。
在黑夜里,男孩怎么会找到干草?“不许你把它放在我的伤口上!”哈里赶紧说。
“它会止血的,”皮尔斯轻轻地说。
“可是细菌——”
“细菌不会害你的——除非你自己愿意那样。”
他把草放在伤口上,然后用衣袖缚牢。“很快会好的。”
他要把这玩艺拿掉,哈里心想,只要他们开始上路就动手拿掉。现在既然已经这样了,暂时就让它去吧。随即他便忘了这事。
当他们重新启程时,哈里发觉自己正走在玛娜身旁。
“我想,你也是在城里为了逃避卫生检查才学了不少东西吧?”他冷冷地问。
她摇摇头。“不。我从来没什么大事可做。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想方设法地逃跑。有一次我逃出来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因回忆过去而产生的幸福感。“我自由了24小时,然后就被人发现了。”
“可我还以为——”哈里开口说,“你是谁?”
“我?我是那个州长的女儿。”
哈里不言语了。倒不是由于姑娘讲的事,而是她语调中流露的痛苦使他感到震动。
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走在收费高速公路上。他们经过了最后一家汽车旅馆。此刻,道路两旁是绵绵起伏的青青山坡,布满树木的山谷,一条混浊的河流在他们身边蜿蜒向前伸去,这条河近的时候,他们可以随手向水里扔块石子,可远的时候,却弯到山峦那边看不见影子。
天气温暖。他们头顶上是一抹蓝天,西边地平线上空飘着羊群般的白云。偶尔会有一只野兔从他们面前窜过,消失在另一边的灌木丛中。还有一次,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