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男人把她带进了办公室。她一头淡黄头发,昂着头,她的黑眼睛扫视着房间。洛克点点头。三个男人走了出去。当房门关上时,从那个角落里转出一辆轮椅。缩在轮椅里的是个老头,西伯特还从没见过这么苍老的人。他完全秃顶,脸和脑袋整个看起来只是一团布满皱纹和斑点的灰色皱皮。唾液从他那下垂的嘴角边一个劲地往下淌。
尽管巴巴拉极力控制住自己,她还是往后退了退。
“现在不行,塔特先生。”洛克轻声地说,好像他在跟一个小孩子说话似的。“在让她提供血液之前,我们得给她彻底地检查一下身体。最近她刚刚被抽去一品脱血,她的健康是第一位的。”
巴巴拉看着自己的将来:塔特先生。她不寒而栗。当她看着西伯特时,她的脸变得死一样白。“你为什么这么做?”她问。
“你误会了,巴巴拉——”他奋力想争辩。
“不,”她语调平缓地说,“我现在终于弄清楚了。从前是我不允许自己去想为什么你会爱上相貌平平的我。因为那时我仍是乔装打扮的公主,我不愿意自己对你发生怀疑。可是现在我已弄明白了。”
“不,巴巴拉!”西伯特声厮力竭地争辩,“我一直是按照计划一一”
“也许那是你的计划。只不过你把计划的结尾部分稍作改变罢了。实际上,你是打算出卖我。我当时真不该相信你在汽车旅馆里告诉我的事。我早该知道你那时讲的一切,连你自己都不会相信的。你已杀了三个人——”
“巴巴拉,我发誓这不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哦!我相信这点。你是聪明的,可还不够聪明。他们赢了。你失去了一切。我真为你悲哀,埃迪。我爱过你。你本可以长生不老的,可是你自己把一切扔了。”
西伯特把脸转向一边,他无法忍受她冷冷的眼神。当他重新看她时,那三个男人又出现在她身旁。他们把巴巴拉带向门边。她头也不回地走去。
“把她带到楼下的房间里,”洛克说。“你们知道哪一间——已准备了很长时间了。把守好每个岗位,每秒钟都得监视她。她会想法子自杀的。谁要是没看牢让她成功了,我叫他不得好死。”
接着,她走了。洛克转向西伯特,他微笑了。“你不可能击败我们这个组织,你早该明白这一点。没有一个人能够的。”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曾经跟我说你不是个好演员,西伯特。你说得对,我们在约普林发现了你。等你一离开汽车旅馆,我们就抓获了那姑娘。现在唯一的问题是怎么处置你了。”
“我有保护我的东西,”西伯特很快说。
“是那封你中弹之前写的信吗?”洛克怜悯地摇摇头。“你逃跑以后,我们检查了邮箱,这是惯例。”
轮椅里那个物体的嘴唇动了动,房间里就出现了一个游丝般的声音。洛克点头表示同意。
“塔特先生说,毫无疑问你得死。你看到了他的脸。你必须死。问题是,怎么死?我们想把你以谋杀罪送交法庭,可是,你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现在,我们先暂时把你搁一边。你也可以有时间反省自己的罪过,这是一种原罪——亚当和夏娃的罪,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知道得太多。”
西伯特一动不动地坐在睡铺上,无法入睡,也无法停止思索。
他肯定在有些地方没做好。但是——他又想不出哪些地方做得不对。
他不可能和组织对着干。他和巴巴拉总不能永远躲来藏去。总有这么一天他们会被发现,接着,就是他们的末日。她不仅仅是个人,她更是一件无价之宝,被使用的一件宝物。
是的,巴巴拉爱过他,不少女人爱过他。
究竟什么地方出差错了?
坚固的铁门动了一下。西伯特轻轻地站了起来,绷紧了身体。门朝他打开了。
“莉齐!”
她站在门中央,两眼紧盯着他的脸。他离她只有两步距离。
“我以为是——莉齐!”他断断续续地说。“见到你多高兴啊!”
她手里拿着一支自动手枪。她伸出手给他。他抓住手枪,用手盖住她的手。她缩回手。
“莉齐!”他说,“我不知道怎么——”
“别说出来!”她说。“你利用过我,正像你曾利用了你认识的每个人一样。你是个冷血动物,是个残酷的杀人犯。但我不能让他们杀了你。从现在起就看你的了。别让我再看到你,我也许会亲手杀死你。”
她转过身,疾步离去。
“莉齐!”西伯特在她后面低声叫着,“那姑娘在哪儿?”
她回过头,伸出一个手指往上指指,然后就消失了。
西伯特小心地跟着她走在黑暗的过道里。当他走上一段斜坡后,连她的脚步声都听不到了。西伯特停下脚步。上面的走廊空无一人。他又爬上一个斜梯,四周一片寂静,他感到迷惑不解。
在第三层楼的过道里,冰冷的水泥地上蜷曲地躺着一个男人。西伯特弯下腰看看,那人急促地喘着气,脸上和头上都没有挨打的迹象。
突然,过道里发出一声铿锵声。
西伯特直起身子就跑。沿着过道跑了几步,发现一个窗口,朝里边看去,又看到一个男人,四肢张开躺在地上。西伯特继续朝前跑去。到达第一层斜梯时,他疾速奔去——迎面正撞着一群看守。他们缴下了他的手枪。商议片刻,其中的两个人就把他带到了洛克那儿。
洛克的办公室里乱成一团。安装在一面墙上的屏幕忽闪着,显示出各个房间里乱糟糟的景象:人们跑来跑去,大喊大叫。洛克从桌子转向墙上,又转向电话,对着空中疯狂地喊叫着命令。塔特先生坐在他的椅子里,缩在一角,羊皮纸似的眼皮耷拉在深陷的眼睛上。
洛克恶狠狠地挥了挥手,紧紧地抓了抓扶手,墙上的屏幕变暗了。闪电过后响起了雷声。寂静之中,洛克咆哮着说;“她跑了。”
“跑了?”西伯特应声说。
“她在哪儿?”洛克厉声问,“你怎么干的?”
“为什么你认为是我干的?”
“不管怎么说,你跑出了你的牢房,你打昏了五个看守后,把那姑娘弄走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但是现在你最好还是回答我的问题。”
西伯特慢慢地摇摇头。“要找到下金蛋的鸡很难,”他温和地说,“可是要留住她就更不容易。”
“把他带到审讯室!”洛克命令。
看守们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那个缩在角落里的东西伸了出来,嘴巴大张着。
“等一下!”洛克说。看守犹豫了一下。“塔特先生说得对。你是个顽固不化的家伙,西伯特,你是我们寻找那姑娘的唯一线索。我们将和你合作。如果有必要,我们就付你钱。同时,我们得看住你,你不会有逃跑的机会。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谁帮了你?”
“难道这儿没有人失踪吗?”西伯特静静地问。
“桑德斯不见了,”洛克咆哮着,“不可能是桑德斯。 他在这儿干了二十年了。”
“哦?”西伯特耸耸肩。他愿意救莉齐一次,也许她还有用。
他失去了巴巴拉,但赢得了一次再生。
他们现在抓不到巴巴拉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姑娘了。
她现在聪明多了。她不再信任别人。她早该学会这一点。
不远的将来,西伯特心想,他还会有机会逃脱的。他得为此作好准备。他将和他们玩场游戏,静观以待,在他们意识到巴巴拉的逃跑和他没关系这点之前,他的机会会来的。
往后,他的日子是不会舒服的。他得偷偷摸摸地活着,以躲避那些强权者,而且他自己也不得不徒劳地去寻找那个打扮成普通人的长生不老的公主。
可是现在他不想考虑这些事。
桑德斯!那个一直翻阅着积满尘埃的文件、默默无闻、毫无生机的桑德斯!20年!而卡特莱特正是20年前失踪的。这样的巧合太神了,难以让人相信这仅仅是一种巧合。
三、实习医生
一阵疼痛,他醒来了。他的身子蜷成一团。慢慢地,疼痛减轻了。“科克!”这个躺在29层楼上的男人大声叫着。
声音在硕大的房间里回响。没有回答。
“科克!”他尖叫着,“科克!”
远远地传来了脚步声,脚踩在大理石地面上,接着是擦着地毯发出的声音,最后停在了那张宽大、柔软的床边。“什么事,老板?”声音中充满了阿谀,那人也是一副卑微的模样,使他看起来更矮小,尖嘴猴腮的脸上一双细眼溜来溜去,总也停不下来集中在一个地方。
病人在床上痛苦地扭动着。“那种药!”
科克从一个灰色的金属架上拿过一个棕色瓶子打开,摇出三片药放进了那只颤抖着的手中。其中一片掉在了地上,科克捡了起来。病人迫不及待把药片放进了嘴里。科克从一个水罐里倒了杯水放在他手里。病人喝着水,他的喉结急促地滚动着。
几分钟以后,病人坐起来了。他双膝紧抱胸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病了,科克。”他呻吟着,“我得叫个医生。我快不行了,科克。”声音里充满了害怕,“快叫医生!”
“不能这么做,”科克尖声说,“难道你忘了吗?”
病人仿佛尽力去理解这话的意思似的,他皱起了眉头,接着他的脸扭曲着,伸出左手恶狠狠地抓住科克,一把推到一个近角。科克缩在一边,一手按着正在流血的嘴唇,一边以一种小兔子般的眼神谨慎地注视着病人。
“你给我呆在这儿!”病人吼叫着:“省得我大声叫你!”他说完后,忘了一旁的科克。他耷拉着脑袋。他捏紧拳头猛击床沿,“该死!”他怒吼道。
好大一会儿,他就以这样的姿势坐着,像石雕一般。科克仍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终于,病人坐直了身子,掀开重重的盖被,站了起来。他痛苦地走向拉着窗帘的窗口,边走边呜呜咽咽地说:“我病了。我快死了。”
他拉着一根粗粗的丝绒绳索,窗帘轻轻地启开了。阳光洒进房间,照在了病人身上:阳光下,他那件猩红色的睡衣看上去像团火,那张脸却像团生面一样雪白。
“这真是件可怕的事,”病人说,“一个快死的人无法得到一个医生。我要长生不老的药,科克。我要治好我的疼痛。我再也不能忍受了。”
科克注视着他。这个又高又瘦的病人站在阳光下,漫无目的地盯着窗外的城市,科克的视线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科克放下捂在嘴唇上的手,嘴巴上三处伤口仍在往外涌出鲜血。
“给我找个医生,科克,”病人说,“我不管你怎么做,只要给我弄到就行。”
科克站起身,拖着脚步出了门。病人仍旧注视着窗外,什么也没听见。
弗劳尔斯坐在救护车里,他从狭长的车窗注视着烟蒙蒙的夜晚。自从他过了那条有路灯和警察巡逻的交通道后,他一直感到很不安。一颗20毫米口径的猎枪弹击中了救护车的车顶,子弹被弹了回去,发出可怕的响声。
那些警察都到哪里去了?
这儿肯定已是杜鲁门路了。路面那么宽广,不会有错的。但是他不太清楚他已到了东部多远的地方。街道两旁一片擦黑。他回忆了一下城市的地图,这儿不是检阅广场就是园林大街。
前轮下面什么东西炸裂了.救护车腾空而起,又重重地下来了。司机失去了控制,救护车朝左滑去。
弗劳尔斯上前接过司机手中的方向盘,来了个紧急刹车,然后掉过车头。车子发出尖锐的声音。
弗劳尔斯坐在车里,汗水直淌。
该死的城市! 他想。该死的市长,要我在这样一个晚上出诊。
但是,这不是别人的错。
司机又坐回到原来的座位。
烟雾飘过去了,他看到交通灯在夜色里隐约闪亮。
弗劳尔斯战栗了一下,猛踩加速器,心里真希望现在已返回到中心医院,在防传染、防弹的急诊病房里值班。
弗劳尔斯没打车灯,让车滑向一家咖啡馆。里面长长的柜台边只有一个招待,也只有一个顾客。
他很快地走过一大排格子窗,一只手一直放在右边口袋里,摸着放在那里的手枪,心里舒坦多了。他推门进去。
招待是个粗脖子的城里人,鼻子被打弯过,从额头开始一条伤疤顺着脸一直延伸到脖颈。他穿着件清洁的白大褂,很明显,是医生用的那种。他正漫不经心地吸着烟,夹在两指间的那支烟几乎已燃到了最末端。.
弗劳尔斯又不知不觉地诊断起旁边那位其貌不扬的顾客来了:甲状腺失调症。高血压。他想这人还能活五年。正在往嘴里塞东西吃的顾客难为情地看看弗劳尔斯。
“你来点什么?”招待巴结地问。 “我们有最新的营养食品。从实验室出来的营养滋补品——所有已知的维他命,还有微量矿物质,铁,还有……”
“不,”弗劳尔斯说,“我是想——”
“是果汁?”招待又固执地滔滔不绝起来,“蔬菜?我们有一种包括了十八种蔬菜而液化了的饮料。只要喝一杯,就足够你一星期所需的十一种维他命,八种矿物质和——”
“我只是想……”
‘说吧,”招待的声音变低了,鬼鬼祟祟的,“柜台下面我有些好东西——直接从肯塔基来的烈性威士忌,没有维他命,没有矿物质,完完全全的威士忌酒。”
“我只想知道这儿叫什么地方。”弗劳尔斯说。
招待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副怀疑的神态。然后竖起拇指朝向弗劳尔斯来的方向。“那条路,”他说,“那是本顿。”
“谢谢。”弗劳尔斯冷冷地说。他朝门口走去,走进了夜色。
“嘘!”
弗劳尔斯转过身,是塞罗伊,他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上堆起讨好的笑纹。弗劳尔斯停住了脚步。那人凑上前说:“你去哪儿? 也许我能告诉你。”
弗劳尔斯犹豫着。“第十大街,”他说,“3400街区。会有什么危险吗?”
“向东过两街区,往左拐。在最北面。”那人沙哑着嗓子说。弗劳尔斯说了声谢谢便转身要走。“喂!”那人很快地说,“要盘尼西林吗?”
弗劳尔斯站在原地不动了,他没反应过来。随即,他的右手插进口袋摸住手枪枪柄,左手在皮带的饰物上按了两下。模糊地,他听到传来了救护车的发动声。“你说什么?”他问。
“盘尼西林,”声音充满了乞求,“是抢手货。直接从实验室弄来的,价格合理。”
“什么价?”
“每100,000单位一美元。你瞧!”他伸出脏乎乎的手,从饮食店里射出来的黄色灯光下,弗劳尔斯看到他手心里一个有金属盖子的小玻璃瓶。“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