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府众人齐声道:“是!”
纪红书唇角掠过一丝笑意。
笑音却从另一头传来,帝君夫人长笑未毕,蓦地飞身掠出,玉臂通透,掌出如电,转瞬之间,幻出无数掌影,向东府众人攻去!
东府众人防备不及,匆促应敌,一时手忙脚乱,狼狈不堪,纷纷喝道:
“干什么?”
“这时候开什么玩笑!”
“这女人疯了,爪子好厉害!”
“东边日出西边雨,从来天意高难问,傅仙子,且请住手!”
帝君夫人一面狂攻,一面喝道:“雷儿?”
垂髫童子脆声应道:“娘!我知道!”
身姿跃前,足踏供桌,纵身扑进了黄幡之内!
帝君夫人只及追喊了声:“摘敌首级,下手要快!”
黄幡之内,垂髫童子回传的声音已是细不可闻的闷叫,仿佛隔了十里之遥。
众白衣少年怒喝出手,却迟了半步,枪势全被左小琼棍剑拦住。
片刻过后,黄幡忽然左右摇晃,一阵大动,众人一边相斗,一边回首惊望。
东府一人断然道:“撤去黄幡!”
显然将军已被惊扰,挂着黄幡,徒自遮挡视线,反而碍手碍脚。
黄幡未及撤走,突然从中飞出一道青影,左小琼眼尖,惊叫了声:“师弟!”
掠身飞近,于半空一手将青影接住,尤恐幡中有敌追袭,凌空折身一翻,棍剑朝黄幡挥去。
“住手!”
一名灰袍人被帝君夫人逼至近旁,掌臂呈蓝,正凝功待敌,见左小琼挚剑斩幡,匆急间,不及细想,掌臂一转,印在了左小琼身背。
“啊!”
的一声,左小琼全未提防,抱着垂髫童子,又闪避不灵,结结实实受了灰袍人一掌,惨跌丈外,与垂髫童子两人扑跌于地,不知生死。
我心中一紧,忙奔前察看。巨虎见主人有难,低吼一声,渡步而近,欲以庞然之躯驱赶于我。我在青阳山训虎原是老手,掌发青阳柔劲,轻逗虎鼻,随即将它搡开。
纪红书也跟了过来,眉间微皱,道:“糟了!她中的是毒掌!”
我听了愈急,忙伸掌一探左小琼鼻息,呼吸虽弱,似乎尚有生机,急道:“雀使,求求你!快救救她!”
纪红书微笑道:“公子煞是多情呀!呵呵,御剑门人一生皆要经战无数,传闻这正是他们的修炼法门!人说御剑门人九条命,其避伤应有独到之处,只要内息不绝,一时半会,性命当可无忧!”
说着,拾起左小琼腕臂,号了号脉,又道:“掌劲未及心脉,但要解去体内掌毒,恐怕还须‘辕门兽’的本门解药才行呀。”
左小琼身侧,垂髫童子双目紧闭。纪红书望了望他脸色,又捏了捏他脉搏,喃喃道:“小雷只不过被逆气闭穴,更加不妨。”
她说话之际,时时回望黄幡处,似正心神不属。
我心道:“难怪帝君夫人全不担心了。”
也向黄幡处张望。
却见那边情势已然生变。帝君夫人竟改与东府众人联手,向幡内攻击。而众白衣少年群情焦躁,大声呼喝,均被雀使门下拦劝于外围。
想来那地眠了十年之久的“将军”就要破关而出了!
黄幡适才被左小琼劈开了一道豁口,从我这里正能望见幡中有人影闪动。那人隔着幡布,于局促狭窄之地独斗东府六名高手和帝君夫人,竟丝毫不落下风,但听掌劲挟风,刀剑交击,东府众人“嘿”“哼”出声,均被逼退数步。
“京东人语”且战且叫:“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杜将军!我是京东人语亢吉祥!你究竟是醒着,还是糊涂?”
一名矮个灰袍人激动似哭,泣道:“大哥!我是胡九!守帐胡九呀!你若清醒,便喊我一声!”
吴七郎颤声惊叫:“大哥他……使剑!底下怎会有长剑?”
只听幡内人哑声长笑,道:“十年困坐,今朝出关!京东人语,别来无恙呀?”
东府众人闻声,喜极欲泣,纷道:
“太好了,大哥神志清醒!”
“哈哈,十载相逢酒一卮,故人才见便开颜,将军认出我了!”
“这回真醒了!”
帝君夫人却斥道:“你不是那魔头!你……究竟是何人?”
幡内人抡剑一挥,黄幡四落。幡内既无床榻,也无棺木,黄幡笼罩之处,地面有一方池,池中无水,却是细细的黄土。
原来那仅是个入口而已,将军长眠之所,当在地下无疑。垂髫童子方才进去,也应是以剑遁入土,秃鹰说满山禁闭,却不知此处是个遁法的活眼,以栖将军之躯。
此时幡内人正立于黄土之上,苍苍然如病树临风,颀身高耸,须发遮面,破衣四败,几不覆体。他那么破破烂烂地孤身一站,气势却如潮汹涌,压倒当场。
那人想是心怀感慨,乱发间眸光精亮,环目四顾,久久未发一言。
东府众人却已瞧出不对,纷纷惊喝:
“果然不是将军!你是何人?”
“你怎会来此?将军究竟怎样了?”
一名白衣少年高声悲叫:“师尊养身之所,竟被此人侵占!还多说什么?师尊定被他杀害了!”
帝君夫人在一旁只冷笑不已,数名白衣少年与东府灰袍人却已忍不住出手攻击。那人长剑轻挥,剑芒微闪,将近前的众人一一逼退,笑道:“我既从此地现身,自然会给你们一个交代,急什么?”
纪红书一直留意那边动静,此时盯视片刻,忽然从我身畔掠出,颤声道:“大……大师兄!真的是你?”
那人一怔:“红书?你怎么在这?”
“京东人语”迈前一步,疑声道:“阁下莫非是真武教玄武使李道兄?”
那人畅怀一笑:“不错!在下正是李元其!京东人语,听说你吟诗受伤,如今可好些了?”
“京东人语”面色一红,强笑道:“我吟诗……那个……受伤?莫开玩笑了!李道兄,传闻你身系牢狱……啊不……是功力被废,行为受限……这个……总之是僻世隐居啦,怎会从将军庙……”
“不用避讳啦!”
那玄武使李元其嘴角噙笑,沉吟片刻,转向纪红书道:“小师妹,我此番抗命而出,你这便要出手拿我么?”
“小妹不敢!”
纪红书脸上神情激动,欲泣又笑的样子:“只是,大师兄出关一事,我须得向总教呈报……”
李元其点点头,不置可否,目光游移,望见我时,似乎稍稍留意了片刻,但随即收回目光,向东府众人道:“诸位,杜小天将军已不在庙中了!不管是你们,还是他人,恐怕都将白忙一场啦!”
说到“他人”两字时,他向帝君夫人投去一眼,略现讥嘲之色。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俱是惊疑不定。帝君夫人则面无表情,高深莫测。
“京东人语”道:“杜将军不在?莫非他提前出关了?”
“那倒不是,他被我移往他处了,”
李元其顿了顿,见众人神色又是惊怒满面,便又道:“放心罢!我与杜将军地下神交数年,情同弟兄,岂会害他?我此番出关,亦仰赖将军之助,才得如此圆满。”
说着,注目虚空,一抖手中长剑,剑吟悠远之音,似朝那不知身于何处的杜将军去以致意。
“京东人语”道:“李道兄一言九鼎,我等自然不敢存疑,只是此中详情,还望李道兄赐告,也好教众弟兄放心。”
“也罢,只是说来却恐话长了……”
李元其沉吟道:“诸位可知,将军因何作地眠修行?”
吴七郎黯然道:“是我东府弟兄,不忍见杜大哥受癫狂之苦,且殃及旁人,才合力将其制服,盼他能以地眠静修,调理经脉,回复神志。”
李元其点头道:“此其一也,内中另有他由。试问杜将军纵横当世,功力鼎盛之际,即便你东府高手众多,又怎能将其收服?想来杜将军神志尚有一线之清明,故借尔等众力,顺其自然,甘为雌伏了。”
“京东人语”惊问:“这却为何?”
李元其道:“杜兄之病,全因天资超群,采练聚气比常人容易百倍,故刚过而立之年,道力便达大成之境,傲视群伦,但世事所谓福祸相生,凡人之躯终不能负载过巨真气,此天道所限也,教人无可奈何,杜兄大成之后,道力尤突飞猛进,已臻人极,故此方有魔变之祸!”
吴七郎道:“道兄此说,闻所未闻,可有所据?”
李元其举首长叹道:“举凡修道高人,一旦登临绝顶,莫不终日兢兢,或闭关参悟,以寻超脱,或散功圆寂,重入轮回。百年前,雷襄子天姿豪迈,道力卓绝,当世不作第二人想,茅山宗恒真子传世道经中曾言道:此子天妒奇才,恐有不测之祸。其后与恶魔岛之战,雷襄子耗费了巨力,才得以逃过天劫。三十年前,密宗门碧小如,以女身修行,鹤立群雄,却于群玉山观澜之际,一笑寂灭。十六年前,白玉蟾有‘道门才子’之称,人言其于大醉之后,水解化仙。我昔年恰在左近,曾临白玉蟾水解之湖,细加求索,发觉化仙之说,颇不足信,白玉蟾极可能是道境受限,以水解术屏弃旧躯,探求重生之道去了。现今卓然在世的御剑门裴元度,亦曾与我道其临顶之苦,说是早已放弃内力修行,只于剑道、棋道中耽搁旁求了!”
“京东人语”道:“九重城接天花界,遥闻天语月明中,这个……李道兄口吐莲花,令我等茅塞顿开,受益非浅,如此说来,杜将军也是受临顶之苦,才肯以地眠术蛰伏了,不知现下情形如何?”
李元其环看了众人一眼,淡淡道:“众位皆知,十年前我功力被废,受本教监禁于地底。可是,废功重练对于擅长龟忍心法的我而言,真是太简单不过了,我为精炼本门功法,寻破旧求新之道,曾三度自废功法,又三度重练。三年前,我再度功成时,冲破体内窍关,首作神游,恰与将军的灵想隔山相应。”
“当时得知,杜将军潜修七年,真气调理完毕,但苦于体内元气兀自滋增,虽常以灵台意淫,浊身自亵,不能全然泄之……”
说到这,东府众人面色尴尬,帝君夫人面红咬牙,李元其恍然有觉,忙打住不语,咳了一声,方道:“总之……杜将军散功无方,徒伤其身,于是向我求助。我当时呢,几度废功重练,总不能突破前境,正要借外力助我攀顶,恰好又有碧落花魂作媒,我便与杜将军互通有无,采将军之气,充实我体内修为,如此三年下来,我与将军皆大欢喜,眼看便可相携出关,却不料……”
李元其说到这里,摇了摇头,脸现憾色。那东府中矮个的胡九性情焦燥,又似与将军关情最切,忍不住打断道:“是不是有人居中破坏?”
说着,目光朝帝君夫人狠狠瞪去,显是对她有所怀疑。
李元其叹道:“却是奇怪,外人当不知我与将军的神气通连。许也是天意使然,半月之前,维系我与将军的西南方地脉突然被掘断,就此与将军失去联系。所幸我神功将满,静心自练,今日如期破关,忙赶至将军地眠处察看。才知地脉掘断之后,此地竟生异变,西首王寂府方向,源源不绝,传来天地沛然元气,将军拘于地眠之身,不能动弹,又无碧落花魂相助,受之难却,简直成了个大气囊……嗯,这个,绝境之下,将军只得以灵台念力,自毁长城,强行抹去前尘旧事,重归了婴儿态!”
李元其一番话,让我不由骇然生惊。在场恐怕只有我知道,所谓地脉被掘,极可能是那矮胖子倪老三干的好事!他挖地不止,贾府又恰位于此地西南方,不是他干的又是谁干的?至于王寂府亭中之气,我本就暗自奇怪,后来几次练气怎地大不如前,原来是地脉改向,元气被泄,却害了此间畏元气如毒物的将军,那也真是天降奇祸,夫复何言了。
我一时寒噤无言。只听李元其尤自感叹:“……杜将军旧事全忘,即便出关,恐怕与众位也要陌路相隔了!”
纪红书痴痴道:“他落得这般下场……真是……无论如何也教人想不到。”
东府众人鸦雀无声,神情大是沮丧。
半晌,“京东人语”方涩声道:“将军现在何处?”
李元其道:“将军与诸位缘分已尽,何苦再问?况且,此间有人纠缠不休,欲对将军不利,我更不能说了。”
胡九跳脚怒叫:“杀了那个妖女!”
帝君夫人置之不理,只朝李元其,眸光澄淡,道:“李道兄口才了得,这番话编得可谓有鼻有眼,不过,若想就此骗过我,却也难呢!”
李元其傲然道:“傅仙子,我与尊夫是旧识,故不多为难你。现我有一偈相劝,你若不听,就莫怪我不给你留颜面了!”
帝君夫人道:“哦,何妨道来听听?”
李元其抚剑吟道:“桃红柳绿菩提相,燕语莺啼般若宗;玉容仙颜娇带喘花兵月阵暗交攻;百媚生春神自乱,三峰前采骨都融;道心独守灵台上,狂魂疑似飘九重。”
“啊!你……”
帝君夫人惊退半步,面红耳赤,尖声道:“你是个魔鬼!”
应该是色鬼才对吧?我本以为李元其口占一偈,定是欲以无上真言点醒帝君夫人,没想到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下以淫诗调戏帝君夫人!对这位师尊的好友李元其师伯,我从此又多了一层仰慕了。
更教人意想不到的是,帝君夫人盯着李元其,李元其也盯着帝君夫人,两人不眨一瞬,片刻僵视后,帝君夫人点头恨气道:“好,很好!──我们走!”
举手一挥,领头转身,就此掠出庙外去了。
也不知帝君夫人是不是被气走的,李元其以一首淫诗却敌,还是惊呆了东府众人,其中一人直至见城隍庙徒众来抬走左小琼与垂髫童子,方回神过来,喝道:“且慢!”
帝君夫人已出庙外,东华三贤兀自痴迷呆笑,尚未清醒,庙中东华派与城隍庙众人以那屈牙山护法将为首,他道:“怎么?辕门兽,有何指教?莫非还想留下我们不成?”
那“辕门兽”冷冷道:“男娃抬走,女童留下!”
东府众人俱是不解,吴七郎道:“六哥,何必多事?”
“辕门兽”道:“女童要走也行!不过那她中了我毒掌,须得以我本门解药调理救治,人若走了,有何三长两短,我可不管!”
那屈牙山护法将甚有决断,当即点头:“那便有劳费心了!”
率领众人,离庙而去,似知巨虎与左小琼两不相离,便连巨虎也丢下不管了。
东华派去后,庙厅顿觉空阔。此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