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林见她们去了,旭华却还没来,便道:“我看等我们走出东宫还要足足两个时辰——从凤灯郡徒步进京也够了。”
翟川知她行走江湖,随性惯了,极不喜欢皇家生活的繁文缛节,手中把玩着旭华送来的白玉箫,打岔道:“吹一首曲子吧,我还没有听过。”
寒林不便拒绝,伸手接过玉箫,试了试音调,向翟川笑道:“殿下是听惯了宫中姑娘们的曲子的,我可比不上她们,不过略通一二罢了。”
箫声呜咽,吹的还是镜天湖边女孩子们的歌谣。但玉箫声音清冽些,不似铁箫沉闷,听来自然没有昨日的调子悲伤。然而不论怎么说,箫声依然充满了哀怨之情。
一曲罢了,翟川沉吟良久,问道:“你很不喜欢嫁给我是吗?”
寒林放下玉箫,眨了眨眼,轻轻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不过,我想我不喜欢你。抱歉。”
翟川道:“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我们才刚认识一日,而且父皇他们用这种方式娶你进来。你如今不走,我已经很高兴了。”
寒林笑道:“我昨夜不走,可没说一直不走。不过你放心,我会找个好一些的理由,不给人留下议论的由头。”
翟川道:“寒林,皇室娶妇,非死不出。除非身死,否则你还能有什么理由?”
寒林道:“我如今还没有想好呢,等我想到了自会告诉你。”
翟川点点头,自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才叫喜欢。我只知道,父皇要我做的,对于双华有益的,就应当去做。其他的,同我又有甚么干系呢……?”
寒林抬起头,看他并无造作,不禁有些怜悯他,想起自己的师父和师兄来,心想:“我至少还有爹爹娘亲,还有师父师兄是真心对我好。可是他却一出生便落在这种命运里,只怕陛下从未把他当做一个孩子吧。从一开始就为了做好下一个帝王而努力,这样的日子,想必很难过吧。”
于是她柔声劝慰道:“身处高位便得担负责任,这是爹爹还在世时告诉我的。”
翟川点头道:“你说的对,那么,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双华太子妃,祈天宫祭司。不论哪一个,都担负着很重的责任。你该知道,这皇城之中,也不比江湖上好过呢。不能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寒林听了点头不语。
旭华在外面叩门道:“车马已经备下了,两位殿下这便进宫吧。”
翟川扶着寒林站起来,不由轻叹道:“何必生在帝王家呢……?”
寒林听了,一时为他难过,也为自己伤怀,正不知道怎么出言相劝,翟川突然正色道:“你记住了,一旦出了这个门,你便是太子妃,说话做事,万不可以失了身份。”
寒林不语,抬头看着他,悲哀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笑意,虽然分明是强颜,但外面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翟川见了,宽慰一笑,携她开门出去。
旭华和高峻正等在门外,寒林见了高峻,笑道:“高总管,原来你也是在骗我。”
高峻上前道:“这是陛下的命令,属下也没有办法违抗,还请太子妃恕罪。”
寒林道:“我还不至于为此生气。高总管不必因此挂怀。”
高峻笑道:“太子妃果然大量,属下昨日便知道了。”
旭华在一边道:“是呀,太子妃心肠最好了。”
翟川笑着向寒林道:“你才刚过门,我的手下就都对你五体投地了,以后的日子只怕难过。”
寒林既已答应小心行事,只得也笑道:“殿下不要取笑了,不是还要进宫面圣吗?”
旭华送三人到大门外,道:“旭华留在东宫料理一些琐事,便不随两位殿下进宫了。”
翟川和寒林已经到了车上,翟川听说,便掀开帘子,道:“无妨,我们午后便回来。”
高峻驾车慢慢走在皇城街道上,此时早朝已毕,文武百官正匆匆向西侧的办公处走去。
翟川指着甬路西侧的宫殿,向寒林介绍道:“这是明王的府邸,凤灯郡主也住在这里,阿涟还是个小姑娘呢。映长公主本来住在皇宫花园的公主府内,她出嫁后随夫林亭住在东侧臣子的住所。公主府闲置多年,已经改建成皇宫中的别苑了。父皇的寝宫是清平宫,与书房同在朝堂西侧,木妃住的是漱玉宫,另外还有流珠宫、待月宫、晚芳宫、煎雪宫等等,不过都多年没有妃子居住了。”
寒林问道:“平日这些宫殿都是空关的么?”
翟川道:“流珠宫是母后以前的寝宫,母后过世之后,父皇一直让宫殿维持原样。也即是说,床帐桌椅,草木摆设,甚至所有宫女杂役,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母后再也不在了。待月宫堆放了许多用不上的东西,管事的老嬷嬷常去那里。晚芳宫和煎雪宫等其他地方确实是空关在那里,一年也没人去几次。”
两人说着话,便已经到了皇宫门外。高峻请两人下来,自己留在门外与侍卫闲谈。早有两个宫女出来,引翟川和寒林进去。
☆、第七节 表里欢悲何人诉'上'
宫女引着两人走进漱玉宫,道:“陛下和娘娘都在里面,两位殿下请进去,婢子们退下了。”
里面侍立的宫女默默打起珠帘,只听一片“叮叮”碎响,宫中点着的百合香也随风飘来。
寒林远远打量着晗成帝,他约摸五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便服随意地坐在雕着五龙戏珠花纹的紫檀床榻上。旁边恭敬地垂首站着一个年轻女子,头上一溜相对的翡翠簪子,身上缕金凤舞九天的黑绸袄,下面系一条销金红绫裙。
翟川携寒林上前请安:“儿臣与新妇请父皇安,请木妃娘娘安。”
木妃抬起眼凄然一笑,柔声道:“太子殿下请起,太子妃殿下请起。臣妾年轻,不敢当。”
翟川扶着寒林起来,晗成帝看着木妃道:“时候也不早了,木妃先去传饭吧,我们就在这儿吃。吃完说说闲话,也是很好。”
木妃走下去时,寒林偷偷瞄了她一眼,知道她一定就是昨日女孩子们口中的木华。确实有些姿色,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个俏佳人,从此要在这深宫过无聊的日子了。
一时撤下饭菜,宫女搬来绣墩,翟川和寒林各自坐下。木妃也不敢坐在晗成帝对面,便自己取了绣墩来坐。
晗成帝见了责怪宫女道:“怎么让娘娘亲自动手?”
木华含笑替宫女们求情,道:“臣妾自己做事惯了,不习惯让姑娘们服侍。”
寒林抬起头赞叹地看了她一眼,只听晗成帝道:“皇家有皇家的规矩,木妃尽量改改吧。”
木华默然点头,晗成帝方才转过头来,细细打量着寒林,笑道:“大祭司的孙女果然是一表人才,伏羲大神的旨意再错不了的。”
寒林笑着自谦道:“陛下谬赞,寒林不敢当。”
晗成帝道:“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心里想必不服被禁在这皇城里。不过如今木已成舟,你便收收心,不要再去江湖上闯荡了。江湖上虽自在逍遥,但危机重重,倒要时时累大祭司挂心。”
寒林颔首道:“陛下说的是,寒林既然已成为祈天宫祭司,自然会尽忠职守。”
晗成帝点头称赞道:“的确是个懂事的好姑娘,有你陪着川儿,我也放心了。”
他抬头看到了寒林头上的玉簪,不由低声悲叹道:“可惜月儿没能看到你。”
翟川见提起他母后,劝慰道:“父皇不必伤心。母后若是还活着,一定也会喜欢寒林的。”
寒林也听说晗成帝皇后生下太子后便因病过世,想不到过去了二十余年,晗成帝提到她时仍然如此伤心。
木华是农家女子,本就沉默寡言,何况她对皇后无所了解,不知怎的出言劝慰,只得默默低头,手中拧着帕子不语。寒林行走江湖,何等聪明伶俐,瞥见木华无话可说,便替她解围道:“陛下,您别难过。若是皇后见了您这样,她可不是更要担心难过了?”
晗成帝点点头,道:“今日本是好日子,我偏偏去想伤心事。如今也没什么可多说的。川儿,你不妨带寒林出去逛逛,她有十多年没回京城了。”
翟川应了,道:“儿臣退下了,父皇保重。还请木妃娘娘多多劝慰父皇。”
两人走出宫门,高峻正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便上前道:“旭华遣人来告知两位殿下,此间事了,速回东宫。”
翟川摇头道:“又是谁下了帖子来请?看来我们今日不能去外城了。”
寒林微笑道:“不去就不去,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贪玩?”
刚到东宫,旭华便接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张泥金角花的桃红笺子,道:“陶将军请两位殿下务必赏光府上。”
翟川不接,寒林向旭华手中拿过来看时,只见字迹清秀婉丽,应是个女子所书,便不言语,只是看着翟川。
翟川也不看帖子,道:“自然是要赏光的。把我的马牵出来,旭华,你陪着太子妃坐车。”
将军府中已坐满了人,才走进大门,早有人报:“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驾到。”一时前厅中的人都站了起来。走进去,只见黑压压一屋子的文武官员,分立在大厅两侧。
石室史部的商柘抢先走了上来,拉着寒林问道:“太子妃还记得我么?”
寒林笑道:“叔父别来无恙?寒林记挂得很呢。”
那边大将军陶磊和金匮史部的林亭一道走来,翟川迎上去问好道:“大将军和林大人好?”
林亭笑道:“殿下今日气色不错,长公主见了也能放心了。”
翟川问道:“长公主可在内间?”
陶磊答道:“女眷们都在内间。”他又看向寒林,道:“太子妃比幼时出落得越发清丽了。”
寒林笑道:“大将军说笑,寒林自是比不上令爱。”
正说这话,陶夫人从里面走出来,向陶磊使了个眼色,便上来拉着寒林上上下下地看了,讨好地笑道:“太子妃殿下请跟我来,女眷们都在里头坐着呢。你也该去见见长公主和郡主呢。”
寒林征求地看向翟川,翟川意味深长地看着旭华道:“旭华,陪着太子妃进去。半步也别落下。”
时近岁末,许多封国都已经进京准备年关的祭祖和庆典了,因此内室坐满了藩国的王妃和郡主。还有各官员的夫人和小姐们也在座,真是锦绣列座,珠玉生辉。
其中一个小姐打扮约莫双十的女子站了起来,死死盯了寒林一眼,笑道:“商家妹妹,好久不见了。”
寒林早已认出了她,听她如此说话,自然忖度得出她没怀着好心,便也笑道:“雪安姐倒是和当年江湖相见时没多大变化。”
这女子便是陶磊的女儿。大约十五年前,寒林父母携女儿离开京城后,在极北的棋雪国里救下一对也带着女儿的夫妇。后来听说他们生计无着,逃难到此,便修书荐他们到京城寻大祭司。不想陶磊十分有军事才能,为人又善于逢迎,竟一步步做到了大将军。
陶雪安走到寒林面前,含笑向各位女眷道:“太子妃是出身江湖的侠女,我么,是将军之女。如今可否请太子妃过招,也算是如今重逢的见面礼。”说着脱去外衫,露出里面的劲装。
座中的藩国女眷们并不明了寒林身世,只当她真是江湖女子,一时间议论纷纷。旭华不禁微微蹙眉,心中暗骂陶雪安。
座上映长公主翟湄是翟川的亲姐,比翟川大了十多年,翟川还没出世时便嫁给了林正平之子林亭。凤灯郡主翟涟是明王的女儿,比翟川小了五六岁,常随父王母妃一道。因她活泼可爱,年纪又最小,因此很受晗成帝及其他人宠爱,几乎和公主待遇无差。翟湄和翟川待她也如亲妹一般,今日见陶雪安出言不逊,便有些不悦。她推了推翟湄,道:“湄姐姐,你倒是帮太子妃姐姐说句话呀?”
翟湄摇头低声道:“且不要多言。”
翟涟扁了扁嘴,心中不平,便自己说道:“我太子妃姐姐是祈天宫大祭司的孙女,怎么是江湖女子了?”
翟湄不满地看了看翟涟,心知陶家声势盛大,连晗成帝也不得不惮他几分。今日又在他家中,怎么可能只凭祈天宫三字就让这娇蛮的小姐罢休。
☆、第八节 表里欢悲何人诉'中'
寒林淡淡笑着,也不言语,只是往后退了几步。
旭华见寒林不语,心里怕她受了委屈,便说道:“陶小姐,不可无礼。从前是从前,如今是如今。”
陶雪安却不依不饶,笑道:“难不成,商妹妹如今呀,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认我这个姐姐了么?”
寒林听她刻薄无礼,丝毫不顾念旧日情分,面上虽仍旧淡然笑着,心中却也恼了,恨不能立刻动手教训她。只是她答应了翟川绝不出一点差子,如今只好忍着。
陶雪安虽较寒林年长,但娇蛮惯了,怎会察言观色。她见寒林默然不语,只道她真的怕了,便一步步向寒林逼去,寒林只是向后退去。翟涟小孩子脾气,也当寒林软弱,便悄悄差身边的丫鬟出去,务必把翟川叫进来。
寒林右手拦着旭华,暗示她退让些,左手却暗自紧握白玉箫,打定主意若是陶雪安欺人太甚,便出手吓唬吓唬她也够了。
僵持间,寒林已经退到门边,翟湄见她再退便要到外间去了,终于出声道:“陶小姐,寒林妹妹一再让你,你也适可而止吧。”
陶雪安冷笑一声,道:“让我?我看是怕了吧。”突然从袖中抖出一把匕首。
寒林一惊,没料到她敢动兵刃,正打算抽出玉箫格挡,一块扇坠横空飞来,恰恰打落了匕首。
翟川从外间缓缓走进,冷笑道:“太子妃一袭宫装,不便动手,日后陶姑娘若是愿意来东宫,我们自是不吝赐教的。”
陶雪安见了翟川,暗骂身边的丫鬟道:“不是叫你们看好了,不准人报信给殿下吗?”
丫鬟委屈地道道:“郡主带的小丫头要出去,我们哪里敢拦下?”
陶雪安恃着翟川平日百般容忍她,便假装没有前事,向翟川撒娇道:“太子哥哥,看见我写的帖子了吗?字可有进益?”屋内女眷见她如此变化,不禁暗自发笑。
翟川只当没听到,径直走到寒林身边,柔声安慰道:“没有吓着你吧?”
寒林轻轻摇头,道:“哪能呢?殿下多虑了。”一边低声抱怨道:“又是谁那么多事,把你给请来了?区区一柄匕首,我还对付不了么?倒叫别人来替我解围。”
旭华早拾起扇坠来递给翟川,翟川笑道:“旭华,何必如此小气?我的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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