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崇宁将身上的斗篷拉紧了些,带着随从径直去往香雪院。
香雪院已经落锁了,不过世子过来,门房的婆子立即就把门打开了。他沉着脸走进去,将长随留在香雪院外。来到母亲寝殿前,他看着里面温馨的淡黄色的烛光,不由停住脚步怔忡了好一会儿。
这时,玉兰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巧儿掀开帘子出来,见到目光晦暗的穆崇宁吓了一跳,轻轻捂着胸口道:“世子爷来了怎么来了也不进去?夫人见世子还没到,让巧儿出来看看。”
穆崇宁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声问道:“嗯,夫人身体可好?晚膳用得如何?”
“回世子爷的话,夫人身体还好,只是晚膳用得不多。表小姐说晚上吃多了不好,夫人没吃两口就让撤了。”
穆崇宁没有做声,眯着眼睛瞥了巧儿一眼,静默了片刻又问:“表小姐在吗?”
巧儿带着几分不解摇摇头道:“不在。表小姐这几日除了陪夫人吃饭,基本上都在自己房里,也不让人伺候,不知道在做什么。”
走进玉兰夫人的卧房,穆崇宁见母亲坐在暖榻上,正在缝制一件粉红色兔毛滚边的女子夹袄。
穆崇宁皱着眉头上前两步,一把抢过母亲手中的衣服扔到一边道:“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做针线?不是跟您说了晚上做针线眼睛不好么?府里有针线房,您需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这么冷的天,仔细把手冻着了。”
“不要紧。这些日子,娘觉得身体比从前可好得多了,多亏了曦儿。”玉兰夫人温柔地抬起头来,拉着儿子的手道,“这么晚了还过来做什么?听说王爷回来了,身体可还好?这么冷的天气赶路,他没冻着吧?”
“父王身体很好,您别担心。娘您这么晚了还在赶工,这是给谁做的呢?”穆崇宁轻轻一笑,柔声回答母亲的话,但心里却不觉有些苦涩。二十多年来,父王何曾记得母亲一丝半点?自己不在王府的这二十年,母亲过的什么日子只看当初母亲那苍老憔悴的脸就能窥见一斑。可母亲却时刻都记挂着父王的身体,没有半丝怨恨。母亲真是太善良了,而父亲也未免太无情了些。
“还能有谁?自然是给曦儿做的。”玉兰夫人倾身取过衣服,展开衣服给儿子看,神色温柔地说,“你这段时间忙,也没工夫陪她,粗心大意的可不好。你没看到曦儿自打到了王府,身上就只有那么几套衣服换洗么?现在天冷了,她没有厚衣服,都只能躲在房里不出门。我每次拉着她的手都是凉的,可是这孩子什么都不说。”
穆崇宁一惊:“不是吩咐了针线房给她做新衣服么?怎么会没有穿的?”天,他竟然让曦儿在王府里受这样的委屈?
“你懂什么?针线房里的衣服看着好看,能不能穿可就得另说了。你刚刚回王府,娘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本来想给她做个大毛披风的,找来找去也只找到这么一块兔毛……曦儿是个好姑娘,你以后可要对她好点,别辜负了她。”
穆崇宁不觉眼睛有些发酸。他低下头,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重重地嗯了一声,继而又抬起头来,强笑道:“是儿子粗忽大意了。我明日就让人送几块毛料过来。不过娘,现在真的很晚了,您明日再做吧!”
“不要紧的,就剩下几针了,娘赶着做出来,明早曦儿也好穿啊。”
“那,我去看看曦儿。”
穆崇宁起身要走,玉兰夫人赶紧拉住她道:“都这么晚了,明天再去吧。虽说你们已经……但到底对她闺誉不好……”
“娘,我知道的,但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她说。”
“什么事非得这么晚了再说?告诉娘,娘帮你说去。”
穆崇宁迟疑了一下,让侍女们都出去,这才低着头在母亲耳边小声道:“父王给我订了程大将军的女儿为正妃,要我将曦儿娶做侧妃……”
玉兰大惊道:“什么?你父王怎么会……难道你向夏家提亲,你父王并没有同意?你们是私奔回来的?”
穆沛宁沉默了一下才道:“是我以父王的名义带着官媒去夏家提亲的,曦儿跟我来江南,是权宜之计。我担心那个程家大小姐对她不利……”
玉兰很快明白过来。原来那程家大小姐看上了自己的儿子,可儿子却和曦儿两情相悦。本以为既然已经定下名分,程家小姐也该死心了,没想到他们前脚离开京城,那程家竟然说动了王爷。如今,让曦儿从正妃变成侧妃,也确实太委屈她了。
“这样啊,那你过去跟曦儿好好谈谈,若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你以后也要对她好些,别让那程家的小姐欺负了她。”
穆崇宁苦笑了一下,轻声道:“娘,您不明白,如果我不能给曦儿唯一,她是不会嫁给我的。”
语毕,穆崇宁已经起身走了出去。玉兰夫人怔怔地看着儿子萧索的背影,很是心疼,却不知如何是好。曦儿想要唯一么?是啊,哪个女人不想要唯一?可又有几个女人能有这样的福气?像曦儿这样的身份,注定要嫁入高门大户的。可有权有势的男人如何可能只有她一个?好在崇宁对曦儿一片真心,将来多疼她些,也就是了。要知道,对一个女子来说,有了善妒的名声可不好,明天她得好好跟曦儿说说才行……
晨曦自从解开元神的桎梏,功力大涨,一举冲破到金丹中期,这几日一直在房中修炼,以稳固如今的境界。她很清楚,这次实力猛增,是自己受伤后吃了太多灵果,灵气一直储存在身体里,如今元神自由,体内的灵气也被激发出来,真正被身体吸收。特别是紫婴果里滋养元神的灵气尤其重要,如果不勤加修炼好好将这些灵气炼化,任其杂乱地储存在筋脉和金丹中,对以后的发展很不利。
穆崇宁敲了敲门,一个侍女开了门出来,见到是世子,很是震惊,却不知道该不该请他进去。
照说世子是主人,她们应该请他进去才是。可是里面是尚未出阁的表小姐啊!虽然大家都看得出来世子和表小姐有情有义,但以表小姐的身份肯定是没法做世子正妃的,如果正式婚聘前有些个什么,将来正式进府就更抬不起头了。
“小姐睡了吗?”
“回世子爷,表小姐从夫人那里用了晚饭回来喝了点水睡就睡了……”
“我找表小姐有要事,你去服侍她起身,我在偏厅里等等。”
晨曦用了晚饭回来便梳洗上床打坐修炼,还好没去轩辕紫府,不然侍女找不到她可就麻烦了。来到平时用作茶室兼书房的小偏厅里,晨曦疑惑地看着穆沛宁满脸的沉重。
“崇宁哥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穆崇宁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晨曦虽然只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痛苦和不舍,心里却越发不安起来。
“曦儿,我父王回来了……”
晨曦点点头。“我听说了。他怎么了?”
“他,他……”穆崇宁几次开口都没能说出口来,想起父王的话,看着晨曦清澈明净的眼睛,他如何能自私地欺骗她?“曦儿,对不起,我骗了你。之前带着官媒去你家提亲,是我瞒着父王做的。我们离开后,父王又跟程家提亲了……”
晨曦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原来,他去家里提亲是他自己的意思?而江南王一直没有同意,所以现在又给他定下了程兰芝?
“崇宁哥哥的意思是,我们的婚事不作数吗?”她微微蹙眉道,虽然很意外,却并没有很伤心。
“不是。”穆崇宁立即否定,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告诉她说,“父王要我娶程家大小姐为正妃,娶你为侧妃……”
晨曦忽然笑了。她立即就猜到江南王的心思。不就是看上了程虎和敏君哥哥手中的兵权么?
“曦儿?”穆崇宁看着晨曦脸上那个带着几分讥诮的笑容,心中更加忐忑了。曦儿怎么不难过?她怎么不骂他?她怎么能笑得出来?难道真的像父王说的,只要他肯娶她,她就不会在意名分吗?不,不可能,曦儿绝不是那样的人……
“那崇宁哥哥是什么意思呢?”晨曦轻柔地问道。
“我……曦儿,我明天安排人送你回京城去吧!”穆崇宁见晨曦到现在还如此轻柔地跟自己说话,想着要跟她分开,心痛得几乎都无法呼吸了。
“哦,那我们的婚事呢?”
“……曦儿,你,你能等我几年吗?你给我五年时间,不,三年,最多三年!我想你也猜到我父王想做什么了。三年之后,如果一切顺利,我再娶你。如果我有个什么,也不至于连累了你。”短短几句话,穆崇宁说得万分艰难。
晨曦忽然间觉得好笑。原来崇宁哥哥就是这么打算的吗?在他心里,到底还是亲情更重要啊!是啊,她怎么能怪他孝顺呢?孝顺是没有错的。她本来就是借着这段婚约放松风远鹤的警惕,离开京城,从而解开元神桎梏,原本就是她利用了他。也罢,就这样吧!他们也算互不相欠了。
穆崇宁见晨曦只是温柔地笑,也不说话,着急了。
“曦儿,你……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碰她的!好不好?”
“崇宁哥哥,既然你都想好了,那就这样吧!明天,我就离开。你也不用对我发什么誓言,做什么保证,我从来都不相信这些的。有缘则聚,缘尽则散,谢谢你曾经对曦儿这么好过。你也不用觉得愧疚,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不过曦儿还是要再劝你一句,就算崇宁哥哥你娶了程兰芝,程家也不会帮你们谋逆的。”
晨曦的声音依然是柔和的,笑容也是温柔的,但穆崇宁却觉得心如刀绞。
原来,曦儿一点都不爱他……
“好了,崇宁哥哥你回去休息吧,曦儿也要回去睡了。”
说完,晨曦便离开偏厅回卧房去了。
虽然当着穆崇宁的面她没有哭没有闹,但怎么可能一点都不伤心呢?只是她明白,伤心哭泣都没有用罢了。崇宁哥哥是爱她的,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既然他能对她开这样的口,那就说明,他已经想不到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也罢,他们原本就还没有到生死相许的地步,现在分开也好,以后就当是好朋友吧!如果江南王真的谋逆失败,她再出手救崇宁哥哥一命好了,对了,还有玉兰姑姑。
晨曦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帐顶,想着崇宁哥哥和玉兰姑姑莫测的未来,怎么都睡不着。她要不要多事管一管呢?可是,她又能怎么管?难道杀了江南王或是将他弄成王妃一样?
凌晨寅时初刻,宁静的夜色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晨曦将神识放出去,只见一队一百多人的王府护卫队正悄悄包围了香雪院。而后,江南王穆子翰在十多名侍卫的簇拥下敲开了香雪院的大门,径直来到她居住的偏殿前。
随着敲门声响起,香雪院里侍女们迅速起身,一间间的屋子很快亮堂起来。玉兰夫人被侍女叫醒,说是王爷来了,让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王爷怎么会半夜到她这里来呢?她又是震惊又是猜疑,却唯独没有惊喜。
玉兰夫人刚刚披好衣服走出房门打算迎接王爷,却见王爷带人径直往偏殿去了。她心中震惊,想起今晚儿子的话,不由很是担心,连忙追了过去。
“王爷,王爷您这是要做什么?”
穆子翰回头看了玉兰一眼,见到她比之前年轻得多的容颜略微有些诧异,却没有很上心,他见过保养得更好的女人。只听他淡淡地问道:“那姓夏的丫头可是住在偏殿里?”
“是。”果然是为了曦儿来的吗?王爷到底想做什么?玉兰着急地说:“王爷,她毕竟是世子的未婚妻,这么大半夜的,您带这么多人过来,究竟想做什么?”
“这事你就不用管了!”穆子翰摆摆手,对一个侍卫头领道,“围起来,派两个人过去看看人在不在,然后把门窗都给本王封死了!”
玉兰一听,忍不住惊呼一声,随即便扑过去抱住了穆子翰的胳膊道:“王爷,您到底要做什么?曦儿他是世子的未婚妻,是朝廷官员的千金,您不能这样做啊……”
“你一个没见识的女人知道什么?”穆子翰不赖烦地将她挥开,冷声道,“要不是你儿子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哪里用得着本王出手替他善后?”
这时,只听“吱嘎”一声,房门开了,晨曦静静地立在门口,远远地看着穆子翰道:“王爷这是想要囚禁我么?”
洗去易容的晨曦披散着头发,身穿一袭白色绣金莲花的外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她神情镇定,甚至有几分闲适。就这份气度,已经是世间难寻了,却不料当她轻轻一笑,顿时仿若百花齐绽,美得不似凡人,只把所有人都看呆了去。
连玉兰也没有想到,与她日日相处的小姑娘竟然有如此清丽绝伦的颜色,更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有这样的气度和胆魄!
穆子翰也愣了好一阵。
“原来,本王还真的看走眼了!难怪那小子舍不得你……”这姿色,比他一辈子见过的女人都出众。
晨曦轻轻一笑,再次问道:“王爷这是想要囚禁我吗?”
不等穆子翰回答,得到消息的穆崇宁终于赶到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穆子翰跟前,低声吼道:“父王,您,您这是做什么?”
穆子翰冷冷地看了儿子一眼道:“帮你善后!”
“父王,您就让她走吧!我立即修书一封与夏家退婚还不行么?”穆崇宁满眼哀求地看着父亲,继而又转身,满脸痛苦地看着晨曦,喃喃自语道:“曦儿,对不起!我到底还是辜负了你!”
这么远的距离,他原本以为晨曦听不到的,却不料晨曦竟然笑着摇摇头,反而安慰他道:“崇宁哥哥你不用愧疚,曦儿是非分明,不会怪你的。我知道你心里是爱我的这便足够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玉兰姑姑,有什么事情可以写信给我,我们还是朋友。”
穆子翰看着冷静的晨曦,心中忽然不安起来。难道他漏算了什么?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和慌乱,他当即大笑道:“哈哈哈哈,夏家丫头,到了现在你以为自己还能走吗?”
“父王,您就让她走吧。父王,儿子求您了!”说着,穆崇宁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腿边。
穆子翰弯腰低头,以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在儿子耳边小声道:“放她走?然后让她将我们的事情告诉她父亲,再向皇帝揭发我们要谋逆?不说皇帝那边,就说曙光的报复,也是个大麻烦!”
穆崇宁忍不住想回他,既然顾虑曙光的报复,又为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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