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百草手疾眼快,左袖一展卷住丹炉,握在手中,可他亦因此等若自缚一臂,战况愈发的吃紧。堪堪斗过二十余招,“砰”地大腿上又中了一击翠玉双飞燕,顿时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饕心碧妪乘胜追击,尚不忘招呼同伙道:“留活口,好问他叶无青的行踪!”
突然,百草仙居外一声清啸由远至近滚滚而来,啸音激越悠长,显示高手所为。
丹火真君脸上变色道:“怕是农老儿的帮手来了,速战速决!”
欧阳修宏、饕心碧妪心同此意,不约而同加紧攻势。农百草苦苦护持着左手的丹炉不遭毁伤,短短瞬间身上又中一掌一爪。
“爷爷——”一声惊急焦灼的呼喊在门外响起,倩影一晃农冰衣破门而入,目睹浑身浴血力战群魔的农百草,不由得柔肠寸断。慧心短剑愤然掠出,奋不顾身地扑向丹火真君。
丹火真君听得背后劲风疾响,头也不回反手挥冥火凤翅镗“叮”地崩开慧心短剑。农冰衣毕竟修为相差悬殊,娇躯一震不由自主地往旁侧滑,右臂火辣辣的淤塞。
正这时,一名器宇轩昂的赭衣青年腾空杀到,朗声说道:“农神医,晚辈来迟,望请恕罪!”
一句话间,手中仙剑大开大阖,睥睨纵横,和丹火真君的冥火凤翅镗连抗六招,这才拧身飘落,立在农冰衣身侧,却是盛年惟一嫡传弟子卫惊蛰。
原来忘情宫内乱后,席魉也不忘遣专人星夜兼程赶往翠霞山,向盛年传书报讯。一方面信中语意暗蕴示好赔罪之意,似欲后翠霞派捐弃前嫌,化干戈为玉帛;而另一方面则别有用心地点出叶无青身中忘情水毒,多半由小蛋护送前往百草仙居求医的可能。言下之意,自然是借刀杀人,希望翠霞派乘机寻仇,击杀叶无青。
盛年收下书信后不置一词,只按礼数送走了忘情宫专使,但并未即刻召集各支同门下山复仇。
恰巧第二天农冰衣赶到翠霞山,闻知此讯不禁心急如焚,惟恐爷爷受此牵连,引来麻烦,便欲立刻回返百草仙居。
卫惊蛰放心不下,同时也牵挂小蛋安危,便求得盛年首允,护送农冰衣同来。
两人一路马不停蹄,抵达覆舟山时,正碰上欧阳修宏等人围攻农百草,情势岌岌可危。农冰衣含怒出手,卫惊蛰惟恐有失,亦随即亮剑对上丹火真君。
屋中战事一停,众人齐齐望向农冰衣与卫惊蛰。农冰衣却是见到农百草伤痕累累,面色惨白,芳心直如要绞碎了一般酸痛,扑入他的怀中悲声道:“爷爷!”
农百草的身子险些被孙女一下撞倒,他忙稳住脚跟,心中一凛道:“我竟是要油尽灯枯了!”他勉力运气迫毒,借机喘息着道:“很好,你回来了。”
农冰衣紧紧抱住农百草,泪如雨下道:“爷爷,你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农百草哼道:“哭什么,我还没死。擦干眼泪,别让这些卑鄙之徒在一边看咱们农家的笑话!”
农冰衣一省道:“不错,仇敌未去,现在还不是和爷爷说话的时候!”她抬袖拭去珠泪,飞速取了颗丹丸塞入农百草口中,又伸指连点,封住伤口血脉。
卫惊蛰长身卓立在两人身前,留意着欧阳修宏等人的动静。他年纪虽较农冰衣为轻,但见识阅历乃至心智眼力,却远胜于这位农姑姑。
仅仅一瞥之下,卫惊蛰便已瞧出这三个魔头的修为着实了得,哪怕最弱的欧阳修宏当日也曾杀得自己和农冰衣、屈翠枫九死一生,差点丧命。
尽避时过境迁,经过年余的苦修,自己修为又有精进,隐隐直追翠霞派五支首座,可要对付眼前三人,依旧凶多吉少。
他剑眉一扬,计上心来,不露声色道:“农神医,山下五大剑派的数十位高手即刻便会赶至。他们已猖狂不了多久,您尽可宽心。”
农冰衣一怔,虽说她上山时也曾远远见着了五大剑派的人,可情急赶路并未上前寒暄,那些人亦无赶往百草仙居的迹象,卫惊蛰这话显然不实。
但她迅即领会到了卫惊蛰的用意,颔首道:“爷爷,惊蛰说的没错。等屈掌门他们赶来了,看这帮无耻鼠辈还往哪儿逃!”
丹火真君将信将疑,但山下有正道五大剑派的高手驻扎,则是他亲眼所见,确有其事。他上下打量适才与自己交手的赭衣青年,说道:“你是卫惊蛰?”
卫惊蛰早在蓬莱仙会时,曾与丹火真君有过一面之缘,其时他尚是稚龄,而今相貌大改,倒亏对方还能记得,沉声道:“我是。尊驾强闯百草仙居,意欲何为?”
饕心碧妪没想会节外生枝,半路里杀出了农冰衣和卫惊蛰,又听两人言道五派人马即将来援,更不耐多话,截住话狞声笑道:“要你们的命!”探爪插落。
农百草将丹炉交与农冰衣,低声叮嘱道:“小心保管!”横杖封架,挡住饕心碧妪。
欧阳修宏见丹炉落到了农冰衣手里,一记爆吼道:“小妞儿,把丹炉给老子!”阔步近身,青铜魔杖重愈万钧朝她头顶双双砸落。
卫惊蛰沉肩轻撞,将农冰衣推开尺许,低喝道:“农姑姑,让我来!”任情仙剑斜斜上挑,凝重古朴,气象万千,却是一招天照九式中的“擎天柱石”。
“铿铿!”仙剑击中青铜魔杖,看似是一记实打实的正面硬撼,却暗藏玄机,借力打力,令一长一短两根魔杖不由自主交击在一处,又是“当”的一响攻势尽消。
卫惊蛰乘隙中宫直进,仙剑猛地一沉一转,化作“吾身独往”刺向欧阳修宏前心。
欧阳修宏急忙退身趋避,挥杖反攻。奈何今次狭路相逢,两人的实力已悄然发生此消彼涨的变化,尽避欧阳修宏的功力仍可高出一筹,但招式之巧妙,身法之灵动,较之卫惊蛰潜心修炼了二十多年的翠霞派玄门绝学,未免远有不及。
双方你来我往,一晃眼便是十余个回合,卫惊蛰步步为营不急不躁,和对方打得旗鼓相当,难分轩轾。
欧阳修宏却越斗越恼,毫不吝惜荼阳火气,青铜魔杖呼啸狂舞,将卫惊蛰紧紧卷裹在团团光澜罡风之内,却始终伤不到对手半片衣角。
那边农冰衣左手托护丹炉,仅凭右手的慧心短剑与丹火真君周旋,没两个回合已然香汗淋漓,节节败退。她明白爷爷既将丹炉交付自己保管,里面炼制的药丸势必珍贵无比,不容有失,所以尽避险象频出,仍不肯放手。
幸好农百草腾出了左手,虽肩膀毒伤颇深,却也聊胜于无,挥动神农杖屡次救险,替孙女击退丹火真君的进攻。
时间一长,渐渐形成了祖孙二人合斗饕心碧妪与丹火真君两大魔头的局面,而近八成的攻势皆由农百草奋力接下。
欧阳修宏眼瞧丹火真君紧盯农冰衣,打得顺风顺水好不轻松,而相形之下自己这头却陷入苦战,难见分晓,心中不忿道:“这老鬼自己挑了个软柿子吃,却把难啃的骨头留给老子。他娘的,老子偏不上这当!”
他猛地一声大吼,舍下卫惊蛰举杖直扑农冰衣。农冰衣不及闪躲,只能挥剑招架。“叮”的金石脆响,慧心短剑被短杖狠狠激飞,另一根长杖摧枯拉朽砸了下来。
农冰衣花容失色,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耳听“当”又是一响,农百草舍身急援,用神农杖在千钧一发之际点开青铜魔杖,救了孙女儿一命。
但他背后门户大开,饕心碧妪又岂肯放过?手起爪落“噗”地扎入农百草背心,纵有三甲子的护体真气抵御消解,亦是无济于事。
农百草“嘿”地往前一冲,差点栽倒,唇角鲜血汩汩溢出,竟隐现妖艳绿彩。
丹火真君赶步上前,想再加一镗,骤觉身侧剑气如虹,激愤刺到,只好先顾性命,转腕一挡,架住卫惊蛰的任情仙剑。
“爷爷!”农冰衣一把抱住农百草的身子,望见他背上五个触目惊心的墨绿色深孔,不由心神俱碎,珠泪夺眶而出。
农百草欲待咬牙挺身站住,然而全身一团冰寒麻木,竟像使不上半分的力气。耳畔听到掌风激荡,剑鸣如镝,知是卫惊蛰为保护他与农冰衣,正在孤身力战群魔。
他“哇”地吐了口淤血,藉以疏通胸口积郁,丹田稍稍生出了些许暖意。
欧阳修宏不管不顾,探爪抓向农冰衣玉手中托扶着的丹炉,厉喝道:“拿来!”
农冰衣全副心神俱都专注在爷爷身上,待察觉到欧阳修宏扑来,对方的手指几已触到丹炉。好在她家学渊源,电光石火里右掌本能地拍出,击向欧阳修宏手腕。
欧阳修宏哪会把农冰衣放在眼里,右手青铜魔杖一并,横扫农冰衣纤掌,左爪招式不变,已堪堪抓住了丹炉边缘。
可他尚未来得及高兴,农百草猛从孙女的身前弹起,合身撞入欧阳修宏怀中。“砰”地闷响,右膝结结实实顶在对方的小肮上。
欧阳修宏一声大吼,松开丹炉跌跌撞撞退出数丈,连吐三口热血,脸色惨淡若金,却兀自伫立不倒,恶狠狠瞪视农百草。
农百草却是摇摇欲坠,身上伤口尽皆迸裂,体内真气凝滞涣散,已到了崩溃边缘。他心中一叹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若在平时,这老魔焉能接住老朽的膝锤一顶,即便不死也得躺下半年!”
丹火真君见农百草被饕心碧妪的破戮爪几乎穿透身躯,居然能重创欧阳修宏,不禁惊怒交集,燃云魔掌破空轰出。
“爷爷!”农冰衣见状不假思索,纵身而上,想用自己的娇躯替农百草挡下丹火真君的浩荡掌力。
农百草奋尽余力,用神农杖一振弹开农冰衣,喝道:“闪开!”
“砰!”汹涌磅#的火浪击中农百草,顿时将他全身衣发燃着,向后斜飞出去。
“咄!”在掌风轰中农百草身躯的剎那,陡然听他沉声一喝,全身光芒暴涨夺人眼目,头顶腾腾光雾喷薄而出,升起一尊神威凛凛的本命元神。
这元神目射精光,悬浮半空,扬手摄过神农百草杖,往虚空一点,左手托在胸前捏诀上引,低喝道:“疾!”丹田真元如潮澎湃,空群而出,灌注竹杖。
元神四周光雾如炽“嗡嗡”响鸣,充盈屋宇,一层层雄浑浩荡的罡风奔流不息,彷佛天地也为之变色,竟是祭起了威震四海的“离草不败诀”!
欧阳修宏怪叫道:“不好,老家伙要发飙!”忙不迭抽身往木屋外遁去。
此刻若丹火真君等人连手相抗,未始不能硬接下农百草的这式“离草不败诀”。可三人无不各自打着小算盘,只盼别人出头抵御,自己则是飞速后退,生恐伤着身上的半根毫毛,又哪里能够齐心协力。
说时迟,那时快,但听神农百草杖一阵铿锵激鸣,焕放重重光澜,脱手飞空幻化出千百束碧色剑芒,幕天席地分向三个魔头卷涌而去。
“轰——”一声巨响,宛如天崩地裂了般,木屋瞬间崩塌,砖瓦横飞,一团绚烂的碧色光浪砰然爆裂,似将方圆十丈所有的一切都吞噬席卷。
农冰衣心旌摇曳,几要失守,恍惚里感到卫惊蛰的大手握住了自己,一股醇正连绵的翠微真气汩汩输入,顿时灵台一定,稳住身形。
浓烈的光华久久不散,刺得她无法睁开眼睛,依稀听到欧阳修宏和饕心碧妪的闷哼,继而是丹火真君凄厉的吼叫,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兵凶战危里,无端地感受到卫惊蛰手上传递来的热力,还有随风激荡扑入琼鼻的气息,竟又令农冰衣心中一稳,下意识地握得更紧。
然而接连三声众魔的呼吼过后,依旧不见农百草有丝毫动静。农冰衣心头如坠冰窟,勉力舒展灵觉,奋声呼喊道:“爷爷——”
蓦地碧光稍褪,手上一空,卫惊蛰不知去了哪里。农冰衣赶忙睁开眼睛,功聚双目拼命寻找农百草元神的影踪。忽听卫惊蛰叫道:“农姑姑,在这里!”
农冰衣闻声望去,只见卫惊蛰坐抱着农百草的肉躯,一手执剑戒备,一手抵住他胸前注入翠微真气,助空中的元神回返窍内。
可那元神光华迷离,不住颤动涣散,几欲分崩离析,魂飞魄散。卫惊蛰头顶青烟冉冉,竭尽全力救护,仍是不能令元神回归。
农冰衣来不及悲痛,飞身到卫惊蛰身侧,右掌往农百草天庭轻按,悲呼道:“爷爷,你不要死——”也许是这句话发生了效用,元神猛地一振,缓缓汇入肉躯。
残垣断壁外,丹火真君的尸体赫然倒在地上,双眼圆瞪充满惊恐,胸口被神农百草杖贯穿,业已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而饕心碧妪和欧阳修宏则是鸿飞冥冥,为“离草不败诀”击伤,胆寒下双双逃遁。
光雾初散,罡风徐歇。农百草眼皮颤了颤,艰难地睁开双目,眸中已然黯淡无光,却又显得异常的平静。他的肉身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似将一腔热血亦尽数流干,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血色。
农冰衣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声,忙碌不休地替农百草喂食丹丸,敷治伤口,再以金针渡穴,几乎把能想到的法子全部都用上了。
农百草的情形比起丹火真君并好不了多少,他的耳朵、鼻孔和嘴里,不住流逸出缕缕紫绿色血丝,竟无力量摇一下头,惟有用虚弱到卫惊蛰和农冰衣必须运功聆听才能闻知的沙哑嗓音,若断若续道:“冰儿,你也是大夫——爷爷是不成的了,你莫要白费力气。趁我还有口气在,好生听、听我说——”
农冰衣自已察觉农百草全身生机已绝,纵然大罗金仙当前,也一样的束手无策。但她岂肯甘心,固执地摇头道:“不,爷爷,你不会死,我你不要死!”
“傻话!”农百草剧烈地咳嗽数声,呛出一滩血痰,喘息道:“那‘荧光仙炉’中有我炼制的十八颗千金、千金茶调丸,今晚就就能大功告成用以解救汉州西南数万——伤寒病者。你你要代老朽完成心愿,一定要!”
说到这里,他的手上竟陡然生出劲力,牢牢抓住农冰衣护持丹炉的左臂摇了摇,灰暗的眼睛凝望着自己的孙女儿,急迫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农冰衣强忍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滴滴坠落,流淌到农百草的脸庞上。
她明白,这是爷爷在向自己交代后事,一颗芳心彷佛被绞碎了似的痛楚,暗自悲戚道:“我算什么医圣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