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年旃不问世事,将南荒俗务尽皆交给雷不羁掌管,他则隐居石林闭关修炼,以期能早日羽化登仙,得勘天道。
饶是如此,在南荒魔道高手的心目中,年旃仍是宛若天神般的不世魔尊,任谁也不敢轻捋其虎须。
卫慧一心只想寻找屈翠枫,对南荒魔道的是非恩怨毫无兴趣,于是转开话题:“小蛋,你……还没有找到罗姑娘么?”
小蛋摇摇头,回答道:“我会找到她的……”顿了一顿,他又仿似在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道:“一定会!”
卫慧默然心道:“我找寻翠枫的心情,岂非与他一样的焦灼迫切?只是他毕竟身为男子,而我却已怀上了翠枫的孩子。如若三两个月内再无翠枫的音讯,我肚子里的胎儿便将出世,到那时,我却该如何是好?”
她心乱如麻地想着,商杰劝道:“卫姑娘,你怀着身孕,行走南荒多有不便,若不嫌弃,莫如先到双星堡暂住,有什么事,等生完了孩子再说也不迟?”
卫慧正要婉言谢绝,忽听东南方向传来一声疾促镝鸣,一朵碧绿色的烟花扶摇直上,在高空绽开。
商杰阅历丰富,道:“咦,这似乎是谁家的示警讯号?”
小蛋想到各派弟子在南荒失踪的奇事,心头一动道:“我过去瞧瞧!”
商杰招呼道:“小兄弟,我和你一起去!”转首又道:“卫姑娘,你也来罢!”
卫慧稍一踌躇,御风跟上小蛋和商杰,往烟花警讯亮起的方向赶去,内心祈祷:“天可见怜那发讯号之人便是屈翠枫,就此令两人于这七星山中团圆……”
但她的身法远逊商杰,更莫遑论已臻至忘情境界的小蛋,方一起步便遥遥落后,卫慧欲待催动真气追赶上去,不意小腹绞痛,疼得娇躯一颤,差点从空中栽落。
小蛋倏忽飞返,右手轻轻搭住她的左臂,圣淫铜炉仙流汩汩绵绵注入卫慧经脉,卫慧顿感身子一轻,一团醇正柔和的真气,暖洋洋地护住她的心脉,腹下剧痛渐渐减弱,症状大为缓解。
她芳心内又是感激又是辛酸。
此刻扶着她的人该是翠枫才对,唉,可即便是以前翠枫在时,又有几次这样细心关切过我?
卫慧转念又寻思道:“翠枫其实也不是真的不关心我,只是他心事太多,压力又太重,所以有时候难免会忽略我,但他一定不是故意的。”
三人御风行出约莫十多里地,转过一道山梁,远远就看见下方山坳中二十余名面涂油彩的黑衣人,正围着一名中年男子猛攻不休。
战团之外,横七竖八倒着十数具尸体,从衣着打扮判断,双方各有损伤,但黑衣人明显占了便宜。
商杰望着被围攻的中年男子,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那不是越秀派的杨挚么?”
小蛋目力在商杰之上,早一刻便已认出,道:“不知那些黑衣人是何身分。”
商杰皱眉道:“奇怪,这些家伙的招式路数杂七杂八,绝非同属一派,可一个个身手非凡,悍不畏死,以前为何从未见过?”
卫慧见遇险之人是越秀派的掌门杨挚,冲口而出道:“先救杨掌门!”
无需她出言提醒,小蛋一松卫慧胳膊,身形迅如疾电,掠入战团,手起掌落迫退两名黑衣人,飘落在杨挚身前,朗声道:“各位且慢动手!”
这些黑衣人置若罔闻,不问青红皂白将小蛋一古脑卷裹进战团,一招一式穷凶极恶状若拼命,好似彼此间早有不共戴天之仇。
商杰对正道各派素无好感,巴不得杨挚和这些黑衣人拼得鱼死网破,可既然小蛋冲进去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一掣日月飞轮,也加入战团。
小蛋察觉杨挚寡不敌众,身负三处外伤,头顶水汽腾腾,明显是功力濒临透支,形势岌岌可危,当下思忖道:“这些黑衣高手人多势众,我若不下重手先伤了他们几个,恐怕非但救不了杨掌门,连自己和商二叔、卫姑娘也得陷进去。”
念及至此,小蛋觑准破绽,雪恋仙剑龙吟飞挑,使出一式“雷厉风行”,刺入一名黑衣人右肩。
黑衣人右肩经脉被剑气尽数绞碎,手上脱力,铜锤“当啷”一声坠落于地,可他居然仍是挥动左手铜锤,狠狠砸下。
小蛋一凛,凝神端详。这些黑衣人一个个眼神呆滞空洞,面无表情,好像失魂落魄一般,偏偏举手投足异常的矫健凶狠。
商杰也看出了门道,大叫道:“小兄弟留神,这些家伙不是正常人!”
杨挚得小蛋、商杰之助,压力稍减,大喘一口气,道:“多谢两位襄助之德!”
小蛋与商杰于当年云林禅寺一役时也曾有一面之缘,并不陌生,知这二人一为忘情宫少宫主,一为南荒魔道数得着的人物,没想自己落难之时竟得他俩相救。
突听一旁卫慧惊呼,原来在两名黑衣人左右夹击下,她左臂中剑。
小蛋施出穿花绕柳身法,从两名黑衣人夹缝间如水银泄地般穿过,一掌击向正举刀劈斩卫慧的黑衣人背心。
黑衣人倏然回身,横刀招架,小蛋化掌为爪,以捏泥神指轻盈无比地捏住刀背,往后一带。
黑衣人被扯得向前冲出两步,右手紧紧抓住刀柄,左拳直轰小蛋面门。
黑衣人功力着实不凡,小蛋了七成劲力也没能将他的刀夺过,小蛋避身让过拳风,飞起一脚踢中黑衣人小腹。
“砰!”
黑衣人吐血飞跌,在地上连滚数圈,却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再次举刀攻上。
小蛋修为虽高,无奈黑衣高手多达二十余人且悉数实力强劲,他又需照顾受伤的杨挚和怀孕的卫慧,一时间左支右绌,疲于应付,暗自焦急。
“如果小龙在此,以他的天雷地火对付这群黑衣高手围攻定可奏效,至不济亦能护住卫姑娘,好让我腾出手来解决强敌。”
那边商杰的修为,尽管不如小蛋甚而略逊于杨挚,但天生剽悍豪勇,日月飞轮上下翻飞左右开弓,反倒比小蛋还多伤了一个黑衣高手,即便这般,面对一个接一个死战不退的黑衣人,商杰亦禁不住头大三分。
“小兄弟,久战不利,咱们不如尽快脱身!”商杰边战边传音入密。
此时近一半的黑衣高手围住小蛋一番狂攻,闻听商杰传声,小蛋当即回复:“好,请商二叔护送杨掌门和卫姑娘突围,我殿后。”
商杰听小蛋自告奋勇要独自留下,急道:“跟这些家伙可没法讲道理!”
他心神微分,被一名黑衣高手一枪扎在背上,顿时血流如注。
“龟儿子的,敢对老子背后下手?”商杰痛吼一声,反身掷出月轮,生生切下那黑衣人头颅。
见商杰不肯退,小蛋心头着急,忽地想到:“我怎地把风教主送的青梅定魂旗给忘了?”
小蛋探手入怀,亮出一面小旗,上绣青色梅花迎风招展。他念动真言,真气到处,旗上光芒万丈如霞飞天,向着扑来的一名黑衣人,小蛋振臂虚点:“定!”
青色梅花如潮涌出,黑衣人霍然凝身,呆如泥塑,呆呆瞪视着小蛋一动不动。
杨挚失声道:“魔教的青梅定魂旗?”他趁机振腕猛刺,仙剑穿心而过,黑衣人一声不吭扑倒在地,命丧当场。
小蛋越战越勇,接连以青梅定魂旗慑住三名黑衣高手魂魄,让杨挚和商杰先后得手。
黑衣人觉察到青梅定魂旗的威力,不约而同朝着小蛋汹涌而至,暴风骤雨般的攻势,直将小蛋压得透不过气,无暇凝神施展青梅定魂旗。
无可奈何之下,小蛋收了青梅旗专心迎敌,一掌一剑在刀光斧影中纵横交错,虽挡下狂风暴雨般的攻势,却也难再伤得黑衣人分毫。
杨挚右臂中刀,剑交左手,与一名黑衣男子斗得天昏地暗,几个回合过后,他疑窦陡生,冲着对手喝道:“天庐十九式!阁下是碧落剑派的弟子?”
与杨挚交手的那个黑衣人充耳不闻,手中仙剑气势浩荡开阖,依稀就是碧落派的剑法,却因使剑之人心性大变,平添了几分阴狠凶险之意。
苦斗之中,商杰笑着讥诮一句:“难不成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很快,商杰他也笑不出来了,他发觉一名正在猛攻卫慧的黑衣高手,使出一套“泼天大劈斩”,是与他交往甚密的南荒青石壁史家兄弟的招式路数。
正在众人各自惊愕之际,只听高空有人喝斥道:“呔!朗朗乾坤,岂容尔等跳梁小丑猖獗肆虐!”
人随话到,一道道剑光破空而至,直扑黑衣人。
杨挚闻声大喜:“观止真人,贵派的高手也来了南荒?”
发话者正是太清宫耆宿观止真人,他当先杀入战团,高声应道:“杨掌门,咱们先联手痛歼这班宵小!”
随观止真人而来的尚有十余名太清宫道家高手,皆乃门内精英,不仅在人数上扳回劣势,更在气势上压过黑衣人一筹。
弹指之间,战局急转直下,黑衣人在众人的戮力痛击下死伤殆尽,却无一个人胆怯脱逃。打到后来,倒下的黑衣人不断增加,剩下仍在奋战的亦都是残臂断腿,却连哼也不哼一声,只顾舍命厮杀。
这般打法着实令太清宫的弟子胆寒,均自心悸道:“莫非这些人都是僵尸还魂?”
待到最后一个黑衣高手连捱观止真人一掌一剑,倒地而亡之后,场内已找不到一个能够站着的黑衣人。
百余丈方圆尽为鲜血染红,遍地血肉横飞,残肢碎骨,场面之惨烈,纵是观止真人这等身经百战的正道宿老,或是商杰那般杀人不眨眼的魔道豪雄也属平生仅见。
而太清宫的弟子亦付出可观代价,三人战死两人重伤,连观止真人也受了些许内伤。所幸他功力深厚并无大碍,仅是脸上气色差了一点。
血战过后,众人环顾满目疮痍,俱都惨然变色。
杨挚此次前来南荒所携的六名心爱弟子,尽数蒙难横尸眼下,心中惨痛更不在话下,他收拾心绪,惨笑道:“若非蒙诸位仗义搭救,杨某今日便要一起横尸南荒了。”
观止真人瞧见自己的门下死的死伤的伤,同样也没好心情,闷闷不乐道:“杨掌门不必客套,咱们正道七大剑派同气连枝,理应互为奥援。不知贵派除了杨掌门和几位牺牲的弟子,还有谁也来了南荒?”
杨挚服食了一颗丹丸,回答道:“敝派的伍长老也来了南荒。他率着七位同门另走一路,不晓得是否也遭遇了伏击。”
观止真人看到了小蛋三人,却视而不见,自顾与杨挚继续攀谈:“杨掌门可清楚这些黑衣人是何来历?何故半途截击贵派?”
杨挚摇头唏嘘道:“我只从他们的招式上,看出其中一人似乎是碧落剑派弟子。”
那边商杰正俯身从血泊残尸中将黑衣人脸上涂抹的油彩一一拭去,露出他们的本来面目。
等他抹去第六个黑衣人脸上油彩后,忍不住眉宇一挑,报出此人姓名:“彭双城——果然是青石壁史老三门下的弟子!”
一名太清宫道士则是望着彭双城身旁另一具黑衣人尸体,惊呼道:“师叔,这不是停涛真人门下的郭伯恒师弟?为何刚才激战时,他连您也不认了?”
观止真人不悦道:“嚷嚷什么?没半分出家人涵养……郭师侄神智尽失,形同傀儡,别说是贫道,即便停涛真人亲临,他也一样如此。”
卫慧害怕道:“这些人不知疼痛不畏生死,修为既高人数且众,实在太可怕了。”
杨挚深有同感,慨叹道:“卫姑娘所言极是,这样的杀手杨某再不想遇到第二次。”
小蛋替商杰和卫慧包扎好伤处,问道:“杨掌门,贵派弟子的遗体可要火化?”
杨挚自不能如观止真人一般对小蛋装聋作哑,想了想,凄然道:“不必了,何处青山不埋人,将他们全都就地安葬了罢!”
当下众人一齐动手,将满地的尸体一一掩埋,连带那些黑衣人也一并给埋了。只是一大半的人身分无从辨认,立碑刻传这等事也就免了。
杨挚伤势过重,卫慧身怀六甲,两人在一旁歇息,没有动手挖坑。趁别人没留意,卫慧悄悄低声问道:“杨掌门,屈公子是否回了越秀山?”
杨挚一怔,答道:“我也大半年没有翠枫音讯了。卫姑娘有什么事么?”
卫慧失望地摇了摇头,轻轻道:“没什么,只是罗庄主夫妇对他很是挂念。”
杨挚年前便接到罗牛的信函,信中说明了屈翠枫不告而别的事情,并向越秀派致歉谢罪。他也明白这事怪不得罗牛,只是觉得颇对不起已不在世的屈箭南夫妇,他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当日便不肯随我回返越秀,现下又会去了哪里?”
这时尸体掩埋完毕,观止真人说道:“杨掌门,你身上伤势甚重,莫如暂且与贫道同行,待与贵派的伍长老会合后再做定夺,也是不迟。”
杨挚如今英雄气短,点点头道:“如此就叨扰真人了。”
他稍事休息后精神略复,尽管暂时不能与人激斗,但御剑缓行尚且无碍:“小蛋,商兄,卫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卫慧迟疑了下,恳请道:“杨掌门,晚辈想随您同行,不知可否?”
杨挚一愣,心道:“这姑娘已有七八个月的身孕,岂可再四处奔波辛劳?杨某此次下山实为查探门下弟子失踪之事,说不定就要和南荒的一众魔头翻脸对上,焉能再带一个累赘在身边?”
可杨挚毕竟是正道名宿,见一个晚辈姑娘软语相求,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脸拒绝,沉吟须臾,答应道:“若卫姑娘不嫌与杨某风餐露宿过于辛苦,那是欢迎之至。”
他心里打定主意,待等伤好与伍端等人会合后,即寻个地方妥善安置了卫慧,总不能把她一直带在身边。
卫慧盈盈一礼,憔悴委顿的玉容绽开一丝少有的微笑:“谢谢杨掌门。”
小蛋见卫慧要随杨挚观止真人同去,暗暗欣慰道:“卫姑娘有这两家掌门耆宿随行,安全自可无虞,我也可放心了。”
商杰望着卫慧随观止真人、杨挚等人离去,冲观止真人的背影吐了口浓痰忿忿不平道:“呸!什么玩意儿,连个招呼都不打,眼睛生在屁股上么?”
小蛋沉吟道:“他对咱们成见颇深,也是情有可原。”
商杰冷笑道:“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