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人龙和来人目光一对,双方都是一怔,似乎有所发现,可是脸上这惊讶的神色,马上便消失不见了。
二人都觉对方非常眼熟,却又绝不相信对方就是心中所想的人。
原先那老汉向骆人龙介绍道:“这置就是敝东主。”
骆人龙抱拳一揖道:“承员外宠召,在下甚感荣幸!”
老员外笑道:“少侠请坐,老朽有很多事情要向少侠请教!”不待骆人龙表示可否,回头又对原先那老汉道:“请五弟斥退秋蝉紫娟二人,并去外面为愚兄守护,勿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那老汉应声退了出去。
老员外待屋中人退尽,这才满脸含戚地道:“少侠想必是满腹疑团,有什么话,尽请先问吧,老朽一定掏心见告,不过希望少侠也能以同等态度对待老朽.”
骆人龙冲口便道:“请教员外高姓大名?”
那员外道:“老朽现在姓吴,贱字天理。”
骆人龙眉头皱了一皱道:“既称现在,便有过去,敢问员外过去如何称呼?”
吴员外道:“少侠一定要知道这样多么?”
骆人龙道:“员外有何不便?”
吴员外道:“这关系到少侠本身的问题。”
骆人龙昂然道:“任何问题,本人均不在乎!”
吴员外沉声道:“我如果将过去姓名说了,少侠便只有生死二途可择!”
骆人龙岂是具怕威胁的人,当时朗声一笑道:“生路如何?死路又如何?”
王员外正色道:“生路是少侠终身为老朽的朋友,否则便埋骨此间。”
骆人龙傲然道:“假使员外行径为在下所不齿?难道也要在下与你终身为友不成……”
语音一顿,旋又接道:“生死之事,在下自有主张,员外只管把真实姓名见告好了!”
吴员外又慎重警告道:“请少侠莫自恃功力,纵是各大门派掌门之人在此,也莫想独力闯出老朽这弹丸之地。”
骆人龙暗忖道:“凭我神奇身法,即使打不过,脱身总该没有问题吧!”当下毫不紧张,淡淡一笑道:“谢老员外提示,在下知道了!”
吴员外摇头叹道:“老朽并不是心黑手辣之人,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尚望少侠多多谅解。”
骆人龙见他婆婆妈妈,微现不耐烦道:“员外现在可以见告了!”
吴员外犹豫了片刻,一昂头道:“老朽昔年人称黑煞手郑昆的便是!”
骆人龙星目陡然一亮,忽又黯了下来,道:“他没有这样白,也没有这么胖……”
吴员外截口道:“我要不养得白胖起来,怎会像有钱的人。”
骆人龙心中一动道:“员外可曾在黄山住过?”
吴员外道:“老朽离开黄山才不过四年左右。”
骆人龙再也提不出任何理由,来否定对方的身份,霍地离座而起,颤声道:“你真是人龙的郑伯伯么?!”
吴员外更是扑冲过来,一把抓住骆人龙双臂,老泪纵横地道:“少爷!少爷!你的脸为什么变成了紫色,伯伯真的不敢相认了!”
老少二人把臂唏嘘了一阵,骆人龙过去年幼,没有注意称呼上的小节,如今只觉得这“少爷”的称呼,极不自然,遂趁便坚请郑昆改口,郑昆原是不拘小节的黑道巨擘,当时也就一笑同意,二人这才又各自归座。
骆人龙知道郑昆关切自己特甚,同时,在他面前也没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于是就将四年来的一番经历,统统说了。
郑昆接着也将他的遭遇告诉了骆人龙。
其实郑昆倒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遭遇,他自得到日月叟骆一飞遣赠给他的藏宝密图之后,正如骆人龙所说一样,由于大家都想不到这藏宝图会再出江湖,谁也没有注意他,故被他轻轻易易地得到了藏宝。
于是郑昆摇身一变,以巨富的身份,侧身官贾之间,成了吴员外。
他之取名吴天理,乃是因为他深为日月叟骆一飞的被害愤愤不平,隐寓无天理之意。二年前,郑昆在芜湖购置了大片产业,一面招集早年称雄黑道时的旧部,有所安排,一面又派人不分日夜守住骆公墓地,等待骆人龙出现。
他因为从小看着骆人龙长大,深知骆人龙的心性为人,事亲至孝,不出山则已,一出山没有不前来哭祭父墓的。
这一着,真还被他做对了,现在他是如愿以偿了。
黑煞手郑昆说到高兴之处,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人龙,现在伯伯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你如果运用得当,对你报仇的事,必然大有帮助呢!”他在未得到宝藏之前,不惜冒险犯难,拚死迫来,如今心愿得偿,却又视如粪土,无意享用。
这在黑煞手郑昆来说,乃是因为觉得除了这样以外,不足以报答日月叟骆一飞对他的救命、维护、赐宝之恩。
但在骆人龙听了,却为之鼻头一酸,感动得差一点流下泪来,他自是不愿接受黑煞手郑昆这番好意,当时连连摇手直嚷道:“不行!不行!郑伯伯,这是你辛辛苦苦得来的收获,小侄不敢领受,同时小侄苦练了四年, 自信这身艺业,足可和他们一较长短。”说时气势如虹,可吞全牛。
黑煞手郑昆点着头,走到骆人龙身边,拍着他的肩头道:“年轻人原该有此气概,可是对付人数众多的三堡四派,你却犯了极大的错误!”他口气直率,却具有一种使人非考虑不可的威力。
骆人龙一怔道:“郑伯伯,你是不相信小侄这四年来的成就了!”他有心用事实来改变黑煞手郑昆对他的看法,当下单指一立,向窗外三丈远的一株大槐树点去,指力破空作啸,立听树上有人闷哼了一声。
黑煞手郑昆为之一惊,道:“人龙,你怎可冒然出手,伤了伯伯的好友!”
骆人龙一笑道:“小侄只不过点了刚才那位万前辈的‘脊心穴’,力透半分,他只是暂失神智而已。”接着,又是一指弹出,道:“我现在再点他‘下廉穴’,使他恢复行动好了。”
语声一落,那株大树突然飞起一条人影,穿窗而入,正是那姓万的老人,他穴道被点被解,犹不知是谁出的手,但却惊于来人功力太高,是以飞身入屋,向黑煞手郑昆报告道:
“院内发现了隐身高手,小弟。。。。”
黑煞手郑昆大笑截口道:“万五弟,是不是有人先点了你的‘脊心穴’,然后又点了你‘下廉穴’?”
那万姓老人讶然道:“员外,你……你怎么知道的?”
黑煞手郑昆大笑道:“这是你带来的客人,有意显露一手功夫给愚兄我看的。”
那万姓老人惊容毕现道:“指力远达三丈开外,江湖上这种高人已是不可多见,而用力能恰到好处,若非高手中的高手,难臻如此化境,尤其在黑暗之中,认穴辨位准确,更非有超人夜视能力不可!最令人百思难解的,少侠第二次点的是“下廉穴”,但却解了“脊心穴”的禁制,这……这太不合气血运行之理了。”
骆人龙当然不会说出,这是《天魔宝录》中的乖僻武学,只是含笑不语。
黑煞手郑昆也觉奇怪,却未迫问,一笑而后,重新介绍骆人龙和那万姓老人作了进一步认识。但黑煞手含糊其词,只说骆人龙是他的故人,姓马名恨生。他不说出骆人龙的真实姓名,想必是觉得骆人龙目前尚不宜表明身份。
那万姓老人名子良,匪号望风捉影,乃是黑煞手郑昆驰骋黑道中时,手下的患难兄弟,虽无结义之盟,却不亚有手足之亲,所以要骆人龙叫他万五叔。
望风捉影万子良被骆人龙几声万五叔叫得好不高兴,大笑着又回到树上守护去了。
黑煞手郑昆目送望风捉影去后,叹道:“人龙,你这身功力,确然已具有与人一争长短的份量,只是匹夫之勇,智者所不能取,须知三堡四,派人多势众,极为团结,联手之下,无敌不克,等到你面对现实的时候,你便会知道仅凭武功的不可恃了。”语重心长,不由骆人龙不悚然动容,低头凝思起来。骆人龙原是极为明智之人,这些事情,虽可能由于经验不足,考虑欠缺周详,但是一经提示,他能闻一知十,心领神会,联想到严父之死,又何尝是因为武功难与人敌之故?当时心中便动了一动,谢了黑煞手郑昆的开导,答应今后复仇决不专凭血气行事。
尽管如此,他仍然希望有机会先和三堡四派较较手上的功夫。
黑煞手郑昆一笑,把话题转到三堡四,派谋害日月叟骆一飞的动机是否完全秉乎大公,出于正义立场的这个问题上。
关于这一点,事实上已足证明三堡四派是完全错了。
现在他们是进一步研究三堡四派的错,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
骆人龙只能提出一点理由,证实三堡四派用心不善,那是以日月叟骆—墓地的布置而论的,如果三堡四派害死他的父亲,是出于一时之错,便不应该把他父亲的遗体如此侮辱,因为盟叔金风叟柯正雄、飞云叟李守义已把他父亲没有修习《天魔宝录》的亲笔记述提向三堡四派,要是没有私心,便不应该一错再错。
黑煞手郑昆则根据他近年来调查的所得,作了一番分析。
他把日月叟遇害的原因,分成远近两种:
远因:日月叟骆一飞过去得罪了三堡四派中不少高手,又复名头太高,盖过了三堡四派,以致难免树大招风,名大招忌。
近因:据三堡四派的说法,四年前,三堡四派中有许多高手,突然死于《天魔宝录》中的武功之下,同时又截获了日月叟骆一飞联络一些隐世魔头的亲笔书函,证明日月叟骆一飞已练成了《天魔宝录》上的武功,变性为恶了,所以站在公义立场,非把他除去不可。最后,黑煞手又进行推论:三堡四派死于《天魔宝录》中武功一事,值得怀疑,因为这只是三堡四派自己说的,并无外人目睹其事。
至于日月叟骆一飞的亲笔函一事,也可能是假的,因为落星堡八堡主田巧,是有名的圣手书生,如果三堡四派为了冤屈日月叟,要造几封假信,实在容易得很。
谈到这里,骆人龙心中一动道:“我们何不设法把圣手书生田巧擒来,令他当众吐露真情,先为家父洗刷冤枉,并正武林视听!”
黑煞手郑昆摇头道:“我原先也有这种意思,可是三堡四派早已有了防备。
骆人龙剑眉一挑道:“郑伯伯,我第一步就要办这件事!”
黑煞手郑昆苦笑道:“人家已躲得不见了人影!你到那里去找他?”
骆人龙听得一楞,半天叹了一口气。
蓦地,屋外万子良暴喝一声道:“谁?速即止步!”
只听得有人答道:“有客夜访,请万老爷子转请员外示下。”
骆人龙从窗口中看见望风捉影万子良纵身下树,向一个汉子问了一阵话,接着,便转身向精舍中奔来。
望风捉影万子良进入客厅,脸色十分难看,骆人龙见了不禁暗忖道:“莫非三堡四派已闻风追踪来了?”
黑煞手郑昆也觉得奇怪,急急问道:“万老五,是什么人?深更半夜的要来见我。”
望风捉影万子良苦笑道:“一个不得不见的客人。”
黑煞手郑昆道:“谁?爽快点说!”
望风捉影万子良只短短的吐了二个字:“雷超!”
黑煞手郑昆神色一惊,道:“是他!”不安地犹豫着,似乎不想接见来人。
望风捉影万子良提醒他道:“麻烦既然上了门,不见也不是办法。”
骆人龙道:“郑伯伯,小侄也跟你出去长长见识。”实在的用意,是在助拳。
黑煞手郑昆道:“恨生,在人前我是吴伯伯!”大跨步向精舍外面走去。
骆人龙和望风捉影万子良落后数步,并肩走在黑煞手身后。他轻声向望风捉影万子良道:“万五叔,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惹得你们这样紧张?” 望风捉影万子良道:“员外过去行道江湖时的生死对头!”其他的,便不多说一个字。
但,有了这一句话,骆人龙已是非常满足,至少,他已明白了双方的关系,心理上有了准备了。
三人走进前厅,只见上面太师椅上,已经四平八稳地坐着一个铁塔般的黑面老人,黑脸上须眉俱白,另有一种威猛的气概。
两个过去黑道上互不心服的生死对头,在一阵震天大笑之后,把臂相视了半天,有如旧友骤遇一般,感慨万千。又似都有着英雄迟暮之感,相互摇头道:“老了!老了!三十多年不见,我们都老了!”
唏嘘间,分宾主坐下。
黑煞手郑昆怀着不安的心情,勉强一笑道:“雷当家的,别来无恙,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赐教?”
雷超朗爽地大笑道:“我们过去在江湖上互争雄长,相斗了数十年,谁也没有把谁压下去。三十年前,骤然失去了你这可爱的对手,小弟亦感兴味索然,厌卷江湖,金盆洗手,享了几十年清福,最近听说老友发了大财,而且有了新的事业,乃专程赶来致贺,不知老兄可肯接纳我这番诚意。”
黑煞手眉头一皱,忽然,打了一个哈哈道:“雷当家的,我们勾心斗角数十年,如今大家年纪都老了,小弟既已退出江湖,倒愿彼此化敌为友,好好的交一交,雷当家的,你有什么话,就请直说了吧,一切小弟都懒得计较了。”
雷超似乎想不到黑煞手郑昆的脾气完全改了,怔了一怔,道:“郑兄,不,吴员外,你这话是真的?”
黑煞手郑昆拍着胸脯道:“雷兄,我们是老对手了,凡是我不愿意的事,几时输过口?”
雷超大笑道:“小弟要说出那不情之请了!”
黑煞手郑昆道:“小弟不会使雷兄失望的!”
雷超的眼光落到骆人龙身上,突然问道:“请教这位少侠尊姓大名?”
骆人龙抱拳为礼道:“晚辈马恨生,不知老前辈有何指教广雷超笑了一笑,转向黑煞手郑昆道:“员外,可允小弟带这位马少侠去一处地方?”
黑煞手郑昆匆匆和骆人龙交换了一下眼色,心中都是一团迷雾,不知这雷超打的什么主意,大厅中的空气,骤然之间,显得有些窒息起来。
黑煞手郑昆忍住怒气,语音生硬地道:“雷兄与这位马少侠……”
雷超截口道:“素未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