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护穿梭在人群里一面追寻日奈子的背影、一面也被良心苛责至今。
「没有关系的,因为这也是为了友情啊,而且日奈子自己也有不好。虽然我也有很多事瞒着她,可是日奈子未免也太神秘了。她这样好狡猾,所以——」
真由不甘心地握紧拳头:
「我们要摸清楚日奈子的『底细』找出她家在哪里,然后让她招待我们进去坐。」
「……………」
月村真由对于朋友不邀自己去他们家这一点,果然还是相当的不满。
放弃辩解的峻护叹了气,也再次看向前方。
看来穿制服的日奈子并没发现被人跟踪,还在街上散步闲晃。由她交替望向左右店面这一点来看,应该是正在逛街吧。日奈子身边没有其他同伴,自己一个人在逛。
原来如此,光这部分就是已让人歪头怀疑了。日奈子人缘好,朋友也扑常多,而她个性又不是喜欢单独行动的独行侠,到街上闲晃时找个人陪自己应该比较自然吧?
「绫川的行动确实有些让人想不透的地方……」
「看吧,我就说嘛。放学的时候我大部分都跟你在一起,不是吗?所以我几乎没机会和日奈子一起回家,所以到现在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顺带一提,想知道绫川家住在哪里,也还有其他方法啊。只要知道她家在哪里,我们就算不做这种跟变态跟踪狂一样的事情,也可以打听到不少她的情报吧?比如像实际到她家拜访,或者去问住她家附近的邻居都行嘛。」
「不行,没办法。」真由伤脑筋地皱起眉头:「问题就是我不知道日奈子家的地址。」
「不知道?你有查过班级名册吗?」
「有,我查过了。可是上面果然没有写,就只有日奈子家的地址查不到。」
「连班级名册上面都没写……?」
之前峻护根本没注意到这点……如果真由说的一点不假,那就算换成别人,会对日奈子的底细产生兴趣也是人之常情吧?
「一般应该不会有这种状况吧?月村,除了地址以外,像电话号码之类的有没有——」
峻护话出口的下个瞬间。
「咦?唔哇!?」
他完全来不及防备。话才讲到一半,突然就有某种巨大的东西从背后撞来。
高个子的峻护简简单单被撞开,不由得两手扑倒在水泥地上。
「痛痛痛……」
峻护一转身仰望,结果……
「失礼了。」
撞开他的「物体」粗声说道。
「——唔!」
峻护仰望时不禁也要倒抽一口气,那是个像天一样高的大块头。身高遥遥超出两公尺,结实宛如砾树的身躯被黑西装包裹着,脸上还戴着和衣服一样黑的太阳眼镜。从外表来看,感觉是个凶悍的角色。峻护似乎就是被这个男的从背后跑来重重撞了一记。
「啊唔……」
只看到对方一眼,真由就差点失神了,峻护连忙将她搀扶住。对患有男性恐惧症的真由来说,这名男性在视觉上带来的刺激好像太强了。
「我很急,因此没注意看脚边。请问有哪里受伤吗?」
尽管嘴里讲着赔罪的话语,那张脸却没有所谓的表情,语气也平板,简直听不出感情。缺乏表情的脸底下,隐约能看见钢铁般的意志,感觉就算被人硬生生剥掉指甲、或者用火去烫,这名男子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没有,我没什么伤。」
这男的是高手——峻护一面表示自己没事,同时也立刻靠本能知觉到这点。
「那好。那么,我还有工作,失陪。」
轻轻行了礼以后,庞然身躯又狂奔离去,迅速利落得从外表根本看不出。男子的身手,明显是受过高等专门训练才会有的。就算看不清楚脚边,那么厉害的人居然会犯下「在街上赶路时撞到行人」这种平凡的失误。看得出在面无表情的背后,他其实是相当动摇的。
「那男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唔唔……」
「啊,月村你没事吧?别失去意识。」
「啊唔唔……好的,对不起……啊!日奈子呢?日奈子在哪里?」
「咦……啊,糟糕!在刚才跟丢了。」
「快点去找她吧,应该还没有走远才对。」
「说的也是,好。」
彼此点了头,两个人再度采取行动,开始搜索消失的目标。
*
考虑到耽搁的时间和街上人潮之多,能把人找回来应该算侥幸。
幸运的是他们立刻就发现目标了。绫川日奈子在某间书店里,和跟丢时所待的地点有距离。目前,她正站在里面看书。
「哎,只是站着在翻书,没什么特殊的。」
远远待在视线的死角,峻护边观察边说:
「在放学回家的路上顺便到书店翻书……这种事很普通吧?」
他们要调查的是日奈子不想让人知道的「底细」,在这里似乎找不到什么线索。
「嗯~也对……啊,她好像去逛其他书架了。」
和真由说的一样,日奈子搁下手边的杂志开始移动,她去的是陈列着漫画的一角。
「她喜欢看漫画啊?」
「是啊,她蛮喜欢的。应该说日奈子其实兴趣非常广,对许多方面的知识都了解很深。」
两名侦查者同样改换到能看清楚日奈子模样的位置,一边这样交谈着。
日奈子站在书架前、手托着下巴,细细端详起书籍,眼神认真得像是仲介业者,正肩负家人的命运在做大工作。
「……绫川有够认真的。」
「和兴趣扯上关系时,她总是那个样子喔,因为她对这些事一点都不马虎。」
「原来如此……喔,她把书拿起来了。那本是什么啊?」
「呃,那个是——咦,那是《网囚公子》的短篇集嘛!」
「是喔,从这里看一眼就能认出来,你还真厉害。那么,《网囚公子》的短篇集里面是怎么样的内容?才瞄了一下就知道,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咦咦?呃,那个……书的内容对现在来说根本不重要嘛,啊哈哈!啊!你看,日奈子又有动作了,快点快点!」
听到真由提醒,峻护刚挪回视线就看见日奈子迅速翻着那本书,还频频点头,最后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啪的一声把书阖上。
「她决定要买了吗?」
「好像是耶……啊,她开始确认钱包里面了。」
「我看也是。不过绫川算钱的时候,感觉表情越变越阴沉了……她在叹气。」
「是不是钱不够啊……?」
似乎没有错,把书摆回去的日奈子显得很遗憾,正当她依依不舍地打算离开书店时——
「啊,又跑回来了。」
一个转身,日奈子回来时又换了张开朗的脸。
她再度从书架上拿起看中的书,意气风发地走向柜台。
「到底怎么回事啊?」
「谁知道……」
在两人歪头守候下,日奈子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片,交给店员。那种得意的模样,简直像在把美国运通卡亮给别人看一样。
「那张是集点卡吧……?」
「应该是集点卡没错。」
「虽然带的钱不够,但她想起集点卡的点数集满了,所以表情才变得那么开心吧……」
「我想大概也是。」
该说是看了感到不对劲,或者心里没办法接受呢?峻护和真由总觉得心情蛮复杂的。从日奈子豪爽磊落又干脆的个性来看,要说她这样太小家子气,还是太会计较了……?
把纳闷的两人搁在一边,日奈子走出书店,满脸春风得意。
「我觉得……她看起来好高兴喔。」
「是啊,的确很高兴的样子。」
两个人一面追在后头,同时心里也始终甩不掉某种「好像怪怪的」感觉,而等在前面的却是让他们更意想不到的状况。
那发生在日奈子等待红绿灯,准备想通过对角斑马线的时候……
「啊,日奈子又有动作了。」
「看来是这样,这次她又想做什么……?」
在峻护与真由注目下,日奈子她——
走到了在十字路口角落发面纸的大姐姐旁边。
「……她去拿面纸了耶。」
「的确。」
「她好像很高兴耶。」
「感觉是很高兴。」
「——啊,灯号变了。」
等红绿灯的人们都开始移动,一样在等待的日奈子当然也是。
然而……
「奇怪,她过完马路又开始等了,怎么这样?」
「对啊,明明是同一个路口。」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大概能猜到日奈子接下来想做什么了。
结果,等她再一次走过斑马线以后——
「……日奈子又跑去发面纸的大姐姐那里了耶。」
「……对啊,她又去了。」
「而且她又拿了面纸耶。」
「拿了,还装得好像没事一样。」
「啊,日奈子又走回来了。」
灯号再度改变,日奈子沿斑马线朝两人走来。于是,就在他们等着看下个目的地是哪里的时候——
「……日奈子又开始等红绿灯了耶。」
「……对啊,她又在等了。」
「…………她不会是想再来一次吧?」
然而,真由半眯着眼的这句台词,并没有传达到对方心里。日奈子意气风发地三度走过马路,坦荡荡地朝着发面纸的大姐姐伸了手。
更夸张的是,只拿两次似乎还不能满足她的欲求。日奈子持续在斑马线来回,直到战利品的量累积到十位数才罢休。
看着朋友包包里塞满面纸、满脸春风离去的背影,峻护和真由的眼神就像发现了某种新品种的生物。
「绫川的表情好开心,但我好像可以感觉到,自己看待她的方式正慢慢从心里在改变了。」
「…………」
「这表示说,绫川家的状况——」
峻护开口的下个瞬间。
「咦,唔哇!?」
他又在完全没防备的情况下挨到了一记。当峻护分心在日奈子逐渐明朗化的真面目时,某种又沉又重的物体撞上了他的背后。
体格算不错的他,像人偶似的被撞飞,不由得两手扑倒在水泥地上。
「痛痛痛……」
峻护一转身仰望,结果……
「我年纪似乎也到了,竟然会连犯两次一样的错误——」
刚才那名穿黑色西装的男子俯望峻护,仍是一副扑克脸,令人联想到威武的神像。
他一面伸手拉峻护起来、一面说道:
「失礼了。我不是刻意要这么做的,看来我就是容易忽略掉脚边啊。」
「不会,反正我也没受伤。」
如果峻护没有站直,对方简直魁梧到连脖子都要往后仰九十度才能看清楚。也难怪看在这名壮汉眼里,峻护的头顶多在他「脚边」的高度而已。
「不妙,在这一耽搁,我又把人跟丢了。」
男子用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留下一句话,接着又脚步飞快地消失在人群中,快得几乎感觉不出他有多重。从那种身手来看,对方果然是一流的高手,不过……
「……这就叫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吧……哇,糟糕,又看不见绫川了。月村,我们最好快点追上——月村?」
回头探望的峻护「哎呀」一声摸起头。
少女患有男性恐惧症。
承受不了与壮汉再度碰面的恐怖,她保持着仰望西装男子的姿势昏倒了。
*
之后峻护设法让真由苏醒,并且再次幸运地发现了日奈子,继续做追踪。
她的真面目正慢慢伴随着现实感,曝露在大太阳底下。
「我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绫川居然会有这样的一面。哎,真不知道该用受打击,还是其他字眼来形容……」
对日奈子的行动细细观察到现在,峻护变得有点傻眼。
若要挑几项他们在跟踪绫川日奈子的过程中,窥探到的举动——比如说在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吧。
不难想像日奈子会专挑特价品来买。可是他们实在想不到,日奈子光选一包一百圆的小竹荚鱼,就花了三十分钟。她还把堆得像山的包装盒一个一个拿下来仔细比较,靠着相当于执拗的热情,从中选出了最新鲜、克数也最重的一盒。不仅如此,精挑细选出那一盒一百圆的小竹荚鱼以后,日奈子又花了三十分钟来考虑要不要把东西带去柜台付帐,结果她把东西放回去了。
峻护并不会想说,挑这么久就直接买了啦!目睹对方和钱包商量过不下数十遍,还有把东西放回去时,流露自日奈子掌间的断肠之情,以及眼里打转的惋惜之意,峻护不可能对她讲出这么残忍的话。
而且这段插曲还有后续。放弃不买小竹荚鱼之后,日奈子走向零食区。在这里她一样跟钱包商量了老半天,最后拿去结帐的商品却是——
「没想到她会只买一颗十圆的巧克力。」
峻护望着遥遥的某处自言自语。
绫川日奈子这名少女究竟是节俭到什么程度啊?不对,要说她节俭也怪怪的——总而言之,峻护心里确实深深烙下了强烈无比的印象。其中她只拿着一颗十圆巧克力经过柜台,还不忘拿收据的模样,更是节俭到甚至令人疼惜的程度。那比什么都不买直接走出店里还要让人心酸。倒不如说,连买区区十圆的商品都会犹豫,她钱包里面究竟是什么样的状况?峻护也想拜托日奈子让他看一下钱包,这是出于纯粹的好奇。
(绫川……你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子?难道我以前当成同学的那个女生,只是个做了表面工夫的假象吗?)
峻护一边继续跟踪、一边在心里叹息,目前他们人在离城镇中心有段距离的住宅区。
他和真由躲在旁边大房子的围墙后,确认目标的背影。由于这一带是住宅区,人潮比较少,跟踪时免不了要留心隐藏自己的身影。
日奈子不像有察觉到跟踪者的存在,脚步自然地走在回家路上——
「日奈子太见外了。」
喃喃自语地。
长时间以来默默跟在后面的真由,忽然冒了这么一句。
「月村?」
「你不觉得她很见外吗?如果生活过得这么辛苦,和我们说一声又不会怎样。只要她肯开口,说不定多少也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啊。她这样一个人硬撑,实在太孤独了……」
真由泄气地垂下肩膀。亲眼看见堪称好友的日奈子不想让人知道的另一面,她受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