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费玲珑已经睡下了,可以避免再见面的尴尬。
刚走到深园门口,管事菊嫂就一脸沉重地道:“教主,小公子一直在哭。”
钟嘉南吃了一惊,道:“煜尧怎么了?他不舒服吗?”
“不是。小公子下了晚课回来找不到费姑娘。他之前每天都会在睡觉之前和费姑娘玩一会儿的,可今天找不到费姑娘,他就哭,哭得好伤心,谁也劝不住。”
“费姑娘呢?”
“费姑娘走了。”菊嫂道,“中午饭都没有吃就下山去了,说家里有要紧的事情。小人这么跟小公子说了,可小公子就是不相信。”
钟嘉南心里一沉,往钟煜尧房里去。屋里还隐隐传来微弱的啜泣声,钟煜尧单薄的身子趴在桌子上,旁边的侍女愁眉苦脸,不知所措。
钟嘉南挥退下人,道:“煜尧,哭什么?”
“你是坏人!坏人!”钟煜尧突然跳起来,哭喊着。
“放肆!谁教你这样说话的?”钟嘉南怒道。
“玲珑姐姐是你赶走的,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说你和玲珑姐姐说过话,后来玲珑姐姐就哭得很伤心,然后她就走了。他们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钟嘉南吃惊地发现钟煜尧从来没有这么流畅地说过这么长的话,不由得一笑,道:“儿子,嘴巴变厉害了。”
钟煜尧丝毫不觉得高兴,怒冲冲地瞪着父亲,眼眶上还沾着泪珠。“我要玲珑姐姐,你把玲珑姐姐找回来。”
“玲珑姐姐不是说了吗?她家里有要紧事,她得回去。这里又不是她的家,她也不能总住在这里吧。”
“这里是她的家。爷爷说过的,玲珑姐姐本来是你的新娘子,是你不要她了。”
钟嘉南脸色大变,这个孩子到底还知道些什么?那些人都告诉了他什么?
“爷爷还说什么啦?”钟嘉南沉下脸道。
钟煜尧被父亲的脸色吓住了,胆怯地望着他。
“爷爷还跟你说什么了?你都告诉我。”
“爷爷……爷爷说……玲珑姐姐以后可以当我妈。爷爷说,要是让别的女人来当我妈,我会被欺负的。”
钟嘉南简直哭笑不得,摸着煜尧的头,说道:“爷爷哄你呢。你是我儿子,谁敢欺负你?”
“可是我想要玲珑姐姐当我妈,玲珑姐姐身上好香好软,我喜欢玲珑姐姐。”钟煜尧含着泪道,声音软软的,仿佛在恳求。
十二
这孩子的话让钟嘉南突然想起为费玲珑包扎胸前的伤口的情景,那个少女洁白的身体仿佛就在眼前浮现,他不禁感觉浑身燥热起来,不耐烦道:“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有资格当你的妈,但是她已经不在了。钟煜尧,你已经八岁了,以后不许再说这些孩子气的话!”
父亲的怒喝让钟煜尧不敢再吱声,但他的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钟嘉南看得又是心烦又是心疼,自言自语道:“算了,还是送你去爷爷那儿省心些……”
这一夜,钟嘉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知道钟煜尧后来是怎样平静下来的,反正他把儿子交给侍女后就逃开了。他很想念绣君,想到那荒坟上和绣君说说话。为什么他常常感到很孤独呢?他有父亲,有儿子,有兄弟朋友,可是没有知己,没有人在乎他所在乎的事情,人人都以为他很固执,其实他也想随波逐流顺其自然,但是上天偏偏要在那样一个关键的时刻让他看到了费玲珑手中的笛子——辜璧洲的笛子。那是上天的意思吗?当年沈绣君被迫另嫁他人让他痛心疾首多年,他不想再为另一个女人而痛苦后半辈子。可是老天爷偏偏又要让费玲珑和钟煜尧相遇,这真是孽缘!
往事在钟嘉南的脑海中一点点地重现,曙色也在天际一点点地扩大。终究是一夜未眠。钟嘉南了无睡意,索性早早地起来。
钟煜尧的保姆过来禀告说小公子昨夜睡得太晚,今天是否还是照常起来。钟嘉南叫她不要喊醒他,让他睡到自己醒。他已经想好了,今天就送钟煜尧下山,否则再这样过几天,他恐怕就要疯掉了。
没有钟煜尧的吵闹,也没有费玲珑的身影晃来晃去,钟嘉南终于松了一口气。星月岩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不只是沉寂,连大家的脸色都阴郁下来。钟嘉南暗暗叹了口气,费玲珑根本就是绝世魔女,这世上还有哪个高手能令星月岩上众高手同时如此消沉呢?确实没有,当然他除外。
“教主,武林大会的请帖都已经发出去了,所有门派均有回帖,教主要一一过目吗?”隋睿说道,冷冰冰的声音让人心里很不痛快。
钟嘉南瞄了他一眼,挥挥手道:“算了,全部交给辜左使处理吧。”
“是。”隋睿几乎没有片刻停留地闪了出去。
钟嘉南瞪着他的背影,心头的不痛快更重了。原来隋睿也有这么“冷”的时候。之后除了执勤的侍卫在门口晃过一次外,就再也没有人声了。人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这么安静?前几天这里可是总坛最热闹的地方,到处都能听到“费姑娘”三个字,仿佛人们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什么可谈的内容了。
钟嘉南忍不住转到旁边的探月阁,里面明明有人,可是没有人发出一丁点声音,看书的看书,写字的写字,发呆的发呆,每个人的表情都很严肃。钟嘉南重重咳嗽了一声,总算把众人都惊动了,大家站起身来,等候他的吩咐。
“嗯,隋右使,你过来一下。”钟嘉南挤出一句话来。
隋睿面无表情地走出来,道:“教主有什么吩咐?”
“我想出去办点事,你帮我准备一些香火纸烛。”
“是。”隋睿立刻转身离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钟嘉南愣了片刻,决定去抱月阁看看。
抱月阁的情况比探月阁要好多了,老远就听见里面嘻嘻哈哈的说笑声。有人说道:“辜左使到哪儿都招女人喜欢,那年去淮南分堂巡视的时候,李堂主的女儿每天跟在辜左使屁股后头,真亏得那么骄傲的人也有这么服帖的时候,哈哈哈……”
又有人说道:“那算什么?听说连天香堂的堂主见着辜左使都发起浪来,那个骚娘们……哈哈……哈哈……”
众人越说越粗俗,钟嘉南听得直皱眉头,在门口重重地咳嗽两声,里面瞬时没了动静。大家面色惊惶地垂着头,生怕教主怪罪。
“叫辜左使来见我。”钟嘉南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沉,给人很强的压迫感。
“启禀教主,辜左使下山去了。”当值的班头道。
“去哪儿了?”
“小人不知。辜左使一早就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
“按例午后就会回来。”
“按例?他每天都出去吗?”
“是,最近几天是如此,每天清早出去,未时以前回来。”
“辜左使最近气色如何?”
那人微微一愣,不知教主为何有此一问。
钟嘉南道:“他是喜是怒看得出来吗?”
那人忙道:“看不出来,跟平常差不多,没什么特别的。”
钟嘉南点点头,准备离开。那人道:“教主,辜左使回来以后要去拜见教主吗?”
“不必了。”钟嘉南心里有点烦躁,他猜想辜璧洲是去了梅里村。他以前就知道,辜璧洲其实常常去找费玲珑。他是不是该跟父亲禀告一声,干脆成全辜璧洲和费玲珑算了,免得老爷子整天痴心妄想让费玲珑做钟家的媳妇。这念头刚一起,他就摇摇头甩开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偌大一个星月教已经够他操心的了,难道每个弟子的婚姻大事也要他操心么?他想,还是随他们自己去吧。
中午用饭的时候,钟家大宅里一片喜气洋洋。这是最近几天最常有的气氛,原因无他,因为费玲珑在这里,大家都有口福了。
“璧洲,不必赶慌,慢慢吃。”老爷子笑容可掬地说道。
辜璧洲从侍女手中接过毛巾,擦了擦嘴巴,笑道:“不得了,他们都说我胖了。”'网罗电子书:。WRbook。'
费玲珑道:“哪有?根本就是你现在太少活动。”
“那倒是,回来以后就再没出过门,嘉南现在什么事情都交给隋睿去做,我也就乐得清闲了。”
“哦?”钟老爷子皱起眉头,“以前出去的事情不都是你负责吗?嘉南现在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也好,整天在外面跑其实更累。隋睿担任右使之职才不久,是该到处走走,了解一下江湖中的形势,也要跟各门各派多认识认识。而且寒玉庄那边对我太熟,现在换隋睿去,他们不了解他,估计也不会轻举妄动。嘉南考虑得很多。”
老爷子点点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放心了。这两年嘉南也成熟了不少,我也对得起你的外公了。当年老教主把教主之位交给我而没有给你父亲,我感到肩头的担子实在很重,总怕有负老教主所托啊……”
“老爷子应该相信我外公的眼光,您是他老人家最得意的弟子,星月教交给您绝对错不了。嘉南表面看起来脾气有点急,但那是有原因的,等他把那些事情都放开了,自然就会好起来。自从煜尧回来以后,我看他就变得好多了,也不像从前那般爱发火了。”
“咳,我现在不担心他的脾气,只担心他的婚姻大事。”老爷子看了费玲珑一眼,后者正若无其事地给钟煜尧夹菜,“这桩事情若了结了,我死也瞑目了。”
“老爷子放心,我一定会死缠烂打到底的。”费玲珑突然说道,惹得旁人忍俊不禁。
“玲珑姐姐,你打得过我爹吗?”钟煜尧还不懂“死缠烂打”的意思。
“煜尧,玲珑姐姐的意思是说她一定会嫁给你爹的,你爹一天不答应娶她,她就一天不离开。”辜璧洲耐心解释道。
钟煜尧点点头,似懂非懂的。
“很好,我们都要给玲珑撑腰。璧洲,你也要知会教中弟子,必须无条件给玲珑帮助,日后事成,我论功行赏。”老爷子一本正经道。
费玲珑都觉得难为情起来,道:“辜左使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连教中最高通行令都借给我了。”
“那不是嘉南的吗?”
“是啊,”辜璧洲道,“我跟他说给费姑娘用的,他没反对,我就拿过来了。”
老爷子点点头,道:“算他还不笨。玲珑在这里的事先不要告诉嘉南,哼!他一天不回来,我们也一天不去理他,让他一个人凉快去。好不好,煜尧?”
钟煜尧忙不迭地点头,生怕让他爹知道玲珑姐姐在这里,又把他最喜欢的玲珑姐姐赶走。
辜璧洲看看时间不早了,赶紧离开钟府,回山上去。
回到抱月阁,未时都快尽了。当值管事连忙过来禀报说教主早上来过。辜璧洲“嗯”了一声,径自坐到位子上,拿起属下送来的文书看。当值管事等了半天,见左使没有什么反应,又道:“教主问起左使最近的气色呢。”
辜璧洲这才抬起眼,有了点兴趣。“教主怎么问起这个?”
“属下也不明白,当时没反应过来。教主接着又问左使近来脸色是喜是怒,属下回说看不出来,和平常一样。”
辜璧洲笑了笑,道:“这样说很好。”
当值管事见辜璧洲心情似乎甚好,连忙退下。
辜璧洲放下手中的东西,凝神思索片刻,起身往问星楼去。
十三
“你回来了?我正要找你。”钟嘉南见辜璧洲来了,淡淡说道。
“我刚从府里过来,给煜尧指点了一下武功。我知道你是没什么工夫去教他的,府里又没有专门的武师,总不能让煜尧整天无所事事吧。你有好几天没去看看那爷孙俩了,他们可都是一肚子怨气呢。”
钟嘉南失笑道:“你每天去不就行了?我心里清楚得很,他们未必想见我,我何必自讨没趣?”
辜璧洲也笑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怎么做那是你的事。你找我有什么吩咐?”
钟嘉南脸色微整,道:“武林大会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各派都已回函,表示会到场。过两天我就动身去龙门,你和隋睿都留在山上,金和他们跟着我就够了。淮南和江南分堂那边要盯紧一点,寒玉庄有任何动静都必须随时报告总坛,你和隋睿见机行事吧。”
辜璧洲道:“光盯着一个寒玉庄只怕远远不够。那天玄三的死分明另有蹊跷,他不会无缘无故自杀……”
“你那天并不在现场,怎么知道玄三是怎么死的?”
辜璧洲微微一怔,轻叹道:“我一直都在,只是没有现身而已。你们把玄三和温玉的尸身带走以后,我勘察过现场,真正的凶手应该是一名轻功高手,而且此人的轻功不会在教主之下。”
钟嘉南颔首道:“确实如此,而且我已经猜出那个人是谁。但是我不明白他怎么会愿意和寒玉庄联手,那个人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
“请他出山的恐怕不是寒玉庄,而是天香堂。恨无常不喜欢凑热闹,却喜欢漂亮的女人,天香堂里多的是。”
“是啊,所以温玉选择和玄三死在一起。”
“恨无常虽然好色,但有一点还是不错的,他对死人总还是很敬重的;若换了是多喜欢,只怕连死人都不会放过。”
“多喜欢……”钟嘉南低喃道,“多喜欢很喜欢凑热闹,要是他也来凑上一脚……宋青浦或许会联络多喜欢,夜冥坳不可轻视,也要严密监视。”
辜璧洲点点头,道:“我已经派人日夜监视着,暂时还没有什么动静。”
钟嘉南微叹道:“你总是先人一着,有你镇守总坛,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辜璧洲退出问星楼,回想起钟嘉南刚才的话,总觉得他话中有话。钟嘉南这次只带四位护法去参加武林大会,是否妥当呢?中原各派确实信得过吗?辜璧洲摇摇头,心里很有些不安。
到了赴会的日子,钟嘉南把教中事务全权交与辜璧洲,又命隋睿全力配合辜璧洲。辜璧洲表面上应允,其实已经暗中告诫隋睿自己也将离开总坛,所以总坛之事就由隋睿独当一面了。隋睿虽然初任右使之职,但在教中的资历很老,甚能服众。而且他和辜璧洲共事约有十年,也深得辜璧洲信任。
当下钟嘉南前脚才走,辜璧洲后脚也下了山。下山之后,辜璧洲并没有跟在钟嘉南后面,而是先去了一趟钟家大宅。
费玲珑听说钟嘉南去了龙门,顿时来了兴趣,道:“我也要去。武林大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有很多武林高手?”
辜璧洲失笑道:“这次武林大会又不是要比武,是商讨大事,没什么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