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依朵已经疾步走到大门外,听我这么说,突然转身道:“对了!我要赶着给老庶人准备后事去呢,正好他求我帮着问问,他以前给自己准备的寿材什么的,都是按亲王等级做的。。。。。。”
京中旗人都好面子,重排场,喜享受,就连死后也不肯将就,比如皇帝,往往是一登基就开始勘踏修建皇陵,就是普通人也很爱面子摆阔架子,更何况保泰还曾是亲王呢,我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现在既然已经革了爵,自然不能再用,皇帝最讨厌他们几个了,问都不必问的。也怪可怜的,你就看着办,骗骗他吧。”
尘世羁 第一卷 第98章
“对了,他就是想求皇帝额外开恩,让他丧仪不要太难看。嗨!真没出息!”
说得好好的,突然插上这么一句评语,快言快语的阿依朵也不等我再发问,匆匆骑马跑了——连出行方式都不像所有女眷那样用轿子,偏要像在草原上一样骑着马儿到处跑。
连李德全都只能在最近一处殿房里侯命而不得进入,给皇帝他们端茶送水的时候,我也难免要算上一个,把手重食盒交给李德全,带着他和高喜儿踏入温暖如春的“会议”室内,胤禛负手站在窗前沉思,胤祥三兄弟在南面窗下坐了一排,方苞独自在胤禛的书案边坐了一张大椅子,神态各异,都还一副思绪深深难以自拔的样子。
最后从煨的滚烫的煲往外盛汤,端了第一份要送到皇帝手上,他却正好回身,把手上一本折子往书案上一丢。
昂贵的定窑白瓷盏“哗啦”一声碎了,打破室内冻结的气氛。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其他人的惊呼声还未结束,胤禛已急急问道:“可烫到哪里了?”伸手拉过我去看。
他这一伸手,我才发现汤都洒到他手上了,再低头看看自己,不过是前襟上沾到少许,雪天的大毛衣裳厚得很,我哪里有事?
不知道该笑他不知寒热,还是该先磕头人个“烫伤龙爪”的罪,一边拿绢巾轻轻擦掉他手上的热汤,一边说道:“李德全,赶紧去找薄荷油来,高喜儿去传太医,快!皇上手烫了。”
胤禛这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所幸天气严寒似乎减轻了烫伤的程度,左手背上皮肤只是红了一大块,他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有些尴尬,笑笑说:“高喜儿回来!这个不妨事,一会儿好了,哪用得着传太医?”
刚刚被吓得霍然站起的胤祥兄弟三个和方苞大概也看明白了事态,放松下来,胤礼突然忍不住发出“扑哧”想笑的声音,我回头瞪他时,他正狠狠低着头憋住笑。胤左边是他十六皇兄胤禄,一个敦厚的少年,还在左右环顾方苞和胤祥,好象尴尬的倒是他,只有胤祥一直很安静,站在那里看着我和胤禛两个拉着的手,微微笑。
“罢了!议了三天,你们也乏了,传张廷玉,先把折子发下去,交由内阁,九卿,詹事,科道及各省将军,督,抚商议,凡四品以上官员皆可上折子专言此案——先看看他们怎么说。你们进了参汤,各自回去休息罢。”
胤禛看他们跪安出去了,才重新又拉着我的手,仔细上下打量说:“方才可吓着你了?果然没有烫到?朕又没有传你侍侯,你也天天守着做什么?有李德全在就行了。”
“这里连李德全也靠近不得,难免有些不周到处,我没什么,李德全在外面叫道:”张大人奉旨求见!“
“哎呀!张大人也是每天都守在这里的,一传就到,十三爷他们也还没走远呢!“我立刻回过神来,果然看见南面窗外,方苞和胤祥兄弟四人的身影沿结冰的湖岸还没走远,北面张廷玉已经低头走向这边。
“皇上你真是的!叫他们都看见了。。。。。。我先走了!‘自觉脸上发热,这种样子一定要避开张廷玉这发学究先生,免得他又皱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于是转身匆匆走了。
下到沿湖的走廊,宫女们在转弯处廊下等我——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宫女没有太监可靠。一则,宫女中有出挑的,心气高的,可能成为妃嫔的情敌,或为了小心思而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事情来;二则,宫女二十五岁便会放出宫,不像太监,一辈子只能老死在宫里,没有别的出路。所以最机密的事情,无一例外的只能由太监侍侯。
都得太快,突然发现前面就是磨磨蹭蹭边走边说话的胤祥他们,我嗲着一群宫女,想避开已经来不及,胤礼听家动静回过头来,立刻笑嘻嘻转身作揖:“凌主子!啧啧。。。。。。刚才可烫着了?请太医瞧过了吗?”
尘世羁 第一卷 第99章
知道他一开口就没好话,我一边请安回礼一边笑道:“十七爷这话放肆了!皇上烫着了,你不担心,怎么来问我?”
“嗨!烫在皇上手,疼的不是凌主子的心?更别说,凌主子还没烫到,皇上就已经心疼了,臣弟这也是出于敦睦友爱之意,替皇上分忧嘛。”
胤禛与年长兄弟们的关系势同水火,加之胤祥这几年蜕变得成熟寡言,不再像年少时那样开朗,更不再轻易嬉笑怒骂,胤禛少了许多轻松开怀的机会,心底不是没有遗憾的,所以他对胤禄,胤礼这两的年纪小,没有陷入之前党争的弟弟一向亲厚无间,潇洒诙谐的胤礼就如同从前的胤祥,私下在皇帝面前一向可以肆意取笑,百无禁忌,但他本身也聪明过人,知道察人心思,戏谑不至于过分,往往能博得皇帝一笑而不追究,所以满宫上上下下的人,竟对他这张嘴无可奈何。
我被他嘲笑惯了,厚着脸皮就要走,他又左右对自己两个兄弟说:“怪不得凌主子时常跟皇上也是‘你’啊‘我’啊的称呼,把咱们外人在跟前的,都当木桩子,还得假装没听见。。。。。。哎!方先生,您一定也听过了吧?”
方苞本来想假装没听见的,被他一问,不知想起什么,居然也忍不住破颜一笑,又赶紧收敛笑意,转身看起了雪景。
胤礼还要说,一直微笑不语的胤祥突然发问道:“凌儿,你身后这个,不是以前的翊坤的宫女吗?”
胤祥是领侍卫内大臣,又主管户部和内务府,整个宫禁的侍卫都由他负责,这算是问正事了,胤祥现在是朝中真正的中流砥柱之臣,又是长兄,他这么一开口,胤礼果然闭嘴了。
“是,她是以前年皇贵妃身边的兰舟,年皇贵妃丧仪已毕,兰舟年纪早已过了二十五,内务府不知道怎么分派的好,我就先要了过来,想给她物色个好人家许配了,也不枉自幼就忠心耿耿跟了年皇贵妃一场。。。。。。你也知道,现在要出去说是年家的,还不知道叫人怎么挤兑呢。”
“怪道看着眼熟,以前在四贝勒府就见过的,只是那时候他年纪还小,颜面记不轻了,既如此,也是个难得的,京城三万上三旗禁军,有的是尚未婚配的武官,让她挑个好的,我做主——过几年挣了功劳升了官儿,她就稳做诰命了。”
“兰舟谢怡亲王!谢凌主子!”
胤祥挥挥手,带头转身走了,目送他们走到外面,被一拥而上的家丁们接上暖轿,我才沿回廊另一边回到我的“藏心阁”。
兰舟反而添了什么心事似的,站到哪儿就是发呆,我正闲得无聊,抱着雪球转了几圈,见她还是那个样子,便悄悄以目光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兰舟!”
“啊!主子有什么吩咐?”
“你在想什么心事呢?自打刚才听怡亲王说要给你挑夫婿,就这么魂不守舍的难道你已经有心上人了?别担心?自由恋爱最好了,说出来,我帮你做主。”
“啊?不是的。。。。。。”兰舟一听,慌得“普通”跪下,连连摇手,“主子!奴婢绝没有这样的心思!”
“唉!跪什么”你刚来不身边,不知道,我身边的人听我这么说,一定高高兴兴谢恩。“
“是。“兰舟站起来,低头想着什么,才说道:”兰舟年前去送李嬷嬷回家了。。。。。。“
“李嬷嬷一辈子都在照顾人,自己也该回家养养老了。
“是!李嬷嬷叮嘱了兰舟许多话,不瞒主子说,兰舟原是一心想出家的。。。。。。”
“出家?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家?心不清净,出家也没用,心里清净了。。。。。。你没听说过,大隐隐于市吗?“
“主子训的是!兰舟只是。。。。。。从前在年主子身边,见皇上也有十几年了,这些日子,看到皇上和凌主子在一处时的样子,竟像变了一个皇上似的,就如寻常人家恩爱夫妻。。。。。。凌主子是好人,皇上也不是冷面冷心,原来是年主子没福。。。。。。”
尘世羁 第一卷 第100章
“。。。。。。人和人,要讲缘分的,有缘的人,就算千里之外,时空阻隔,也能相遇。没那个缘分,就算做了夫妻,也是同床异梦,甚至连对方的真面目都看不清楚。所以你挑夫婿,千万别分那些俗人一般见识:又要身家如何,又要容貌俊俏的,都不重要,最要紧是两个人的心能想到一起,你敬我爱,开开心心过日子。”
兰舟脸一红,又跪下了:“是!兰舟虽然还未出阁,但服侍年主子这么多年了,也懂得一些道理,凌主子这都是金玉良言。”
“明白就好,你接着说。”
“李嬷嬷也不赞成奴婢出家,她说贵人见得多了,只有凌主子心地纯良,实在罕有难得,所以才被挤兑,先前不知为什么不能呆在雍亲王府里,皇上登基都三年了,主子还不得册封。。。。。。”
“呵呵,你们两个,原来在背地里嘀咕我呢,难道你还是为我担了心事?”
“凌主子,李嬷嬷。。。。。。给了奴婢一个方子,她说。。。。。。”兰舟又红了脸,“皇上正当盛年,对凌主子也这么宠幸,若凌主子能诞下一子半女,在宫中的位份就再也没人敢说半句话了。这个方子,是一起皇上还是四贝勒时,年主子在府里用的,果然产下了一位小格格,只可惜命薄,才三岁上,还没取名儿,就没了。。。。。。”
玻璃窗外,又飘起零零星星的雪花,偶尔有一星粘到玻璃窗上,立刻融化成水,滚落下去,在透明的视野上留下一道泪痕般的水迹。
“兰舟,你该知道,在宫里,私下用药是什么罪名?”
“私下用药是死罪!可是凌主子。。。。。。”
“不必说了,把那药方给我,”
这是一张还带着体温的纸,叠得方方正正薄薄一片,不用打开来看,很容易就撕碎了。
“主子!”
“李嬷嬷看了这么多年,还看不明白,你也跟着犯糊涂。位分福命自有定数,与养育皇子皇女,关系不大,自古以来,养育了争气的皇子,却死于非命的后妃多了,那又该怎么解释呢?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今后你别再提了。”
兰舟茫然的看我丢出一手纸屑,它们翻飞在窗外雪话中,很快埋入白茫茫雪地里不见了。
“凌主子,奴婢愚钝,奴婢不明白。。。。。。但奴婢再也不会提起此事,如有违背,天打雷劈。”
“不明白没关系,你很快就可以像翠儿,碧奴一样,不用再生活在这些是非里面,只要和自己夫婿好好过日子就行了。不过这个道理你得记住,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瞧瞧你年主子一家,你瞧瞧八爷他们。。。。。。”
兰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惊惶,我立刻笑道:“你别怕,咱们跟那些没关系,我只是打个比方。呵呵,其实皇上每次让太医给我例行诊脉,都要问到生育,我虽然不让我知道,但日子久了,我自己哪有不清楚的?”
“那。。。。。。主子可知道太医怎么说?用了药吗?”
“太医怎么说我没听到,大概用过药吧,皇上每次让我喝,说是补身子的,我也不问。但大概是治不好了。。。。。。你不知道,我才十几岁的时候,喝了一杯毒酒,几乎已经在黄泉路上打转了,但皇上不肯放我走,整整七天,硬是把我救了回来,虽然人活了,但这具身子被伤得很重,一度被毒哑了嗓子,做了三年的哑巴。。。。。。”
兰舟惊骇的睁大了眼睛,显然明白自己听到的都是涉隐秘,不敢再问。
站起来,伸手到窗外接越来越密的雪花,像小时候那样仔细观看它们奇异多变的六角型,对着它们自言自语道:“如果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自然是好,但是没有,我也并不遗憾。皇上已经有弘历,不需要更多儿子了,而我。。。。。。在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有了胤禛不需要更多的牵绊。”
“。。。。。。能全心全意,一直陪他走下去就够了,你瞧,雪化了,又是一年,该立春了吧?”
墙倒众人推,这句大俗话就是一个普通的真理,满朝的“八爷党”在胤禛三年来苦心树立起的巨大威慑力量下终于濒临崩溃。就在密仪三天之后的正月初四,皇九弟允禟因为与其子通密信被议罪,削去贝子爵,正月初五,皇八弟允禩,皇九弟允禟以及和他们一向亲厚一党的苏奴,吴尔占等宗室亲贵被革去黄带子,由宗人府从爱新觉罗家族中除名。皇帝将允禩交给满朝大臣议罪,曾经无比团结在“八爷党”下的诸王大臣迅速合词参奏:允禩不孝不忠,悖乱奸恶、,应即正法。
尘世羁 第一卷 第101章
年过得乱哄哄,春天也悄悄来临,阳春三月,万物复苏,草长莺飞,圆明园美得叫人恍惚的时节又来临了。
“凌儿?凌儿?。。。。。。你们怎么伺候的?人都跟不见了?主子还能指望你们?恩?”
“胤祥,别嚷嚷他们,我在这儿呢。”
向阳的浅浅斜坡上,树林中,新绿歙草长到了人小腿高,胤祥循声踏来,我还坐在软绵绵的厚草中舍不得起来。
“呦,怡亲王大驾光临,使天地生辉嘛。”我嘲笑他的一本正经。
“唔?”他低头看看自己全身金玉绫罗的亲王朝服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苦笑一下,摘掉头上朝冠往草地上一扔,也坐下来,亲王朝冠不用花翎,十颗东珠颤巍巍镶在帽沿,昭示着只在皇帝一人以下的终极显贵。
“哎。。。。。。这地儿不错。”胤祥想起什么似的往草地上一躺,看看天,伸伸胳膊,又坐起来疑惑道:“刚刚才过完年,就春分了?怎么草都这么深了,树又绿了?这感觉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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