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菀!”他脱口而出唤她的名,竟觉唇齿间也溢上一股酸涩。
这一刻,龙霆承认,他后悔了。也许早在昨日她被御林军带走那刻便后悔了,所以宫宴上定要灌醉自己,否则就会时时念想她虚弱的身子却在阴冷天牢受苦,就会时时气恼自己、控制不住去天牢中抢她出来抱在怀中……
荀萧菀的眼中本似空无一物,直到他哑声唤她,方才慢慢映出了他。
之前的种种忽然全部回到脑中,她眼内立刻覆起厚厚的寒冰,试图挣开被他紧抓住的细软胳臂,“你来做什么。”她声音中并无疑问,有的只是疏远与隔膜。
龙霆哪容她挣开,即便抓痛了她也不放手,“小菀,我来带你回去!”相对她的疏冷,他则焦切。
“你不是要我死吗。”疏离淡漠的肯定句。
龙霆真的被她的口气弄急了,生平头次焦躁地解释道:“没有,小菀,你误会了,我怎么可能要你死?”
因为我的脸像水意冰。荀萧菀心里无声的加了一句。
“我只是、只是想给你一个教训,……”
龙霆话未说完,只听“啪”的一声,随即周围齐齐爆出倒抽冷气的惊呼。
竟是荀萧菀在万众瞩目下,伸手甩了九王爷一掌。这下连端坐在法场四周高楼内的一大干重要人物全都紧张地跳了起来。
龙霆瞬间脸色铁青。但荀萧菀眼内的冰雪更浓更深。
牢牢盯着她半晌,顷刻间龙霆忽然兵败如山倒,心中暗叹一声“罢了”——他认栽了。
“小菀!”他脸上戾气溃化无踪,改以微涩却温柔拘谨的声音唤她,似乎一个高声她就要碎了。
荀萧菀不动,也不应声,被他抓住的手臂却不再挣扎。
“小菀,”他继续温柔而小心翼翼地道:“小菀,你气我也罢,恨我也罢,毕竟你眼中已有我了。”
语竟,不待她答,突然一扯将她狠狠抱入怀里。
荀萧菀反应不及,挣扎几下又哪里脱得开?
龙霆不顾她浑身凌乱,只发狠死死抱住,一边哑声唤着:“小菀!小菀!小菀!……”,直到她挣扎渐息。
而法场上的无数人,以及高楼内的一干人,都为眼前这一幕屏息。
回府
龙霆解开自己的红缎披风,将不言不语、僵若木人的荀萧菀一裹,带上自己的坐骑黑旋风,一夹马腹,黑旋风长嘶声中两人去如疾风。身后留下了黑压压一片呆若木鸡的围观人群,人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病弱无依的普通小姑娘,和尊贵在万万人之上的九王爷,两个看上去天差地远、本该永无交集的人之间,却发生了超乎天下人想象的一幕。但震惊诧异之外,人们心底又有股难以自明、说不上来的唏嘘——如此一幕,不也正是天下万千男女间,从古至今上演不断的一场风花和雪月吗?
其中缠绵似浅却又深若刻骨,更兼隐有烈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那个外表软弱无匹,却心志如冰坚的小姑娘,从今往后究竟该怎生收场才好?
“不管怎样,反正这会儿是用不着你上场喽”,抚去神龟剑身的荧光,护国巫师萧笛凉看着两人一骑远去的烟尘,半晌才无奈地摇头苦笑。
西边的酒楼上,一阵“铿铿锵锵”刀剑归鞘的声响后,是一片突如其来的沉默。一群状似五大三粗的将军们围坐桌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想说话,却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还是睢准率先打破沉默,举杯道:“敬九王爷和小菀姑娘!”
此言一出,大家忽觉再没有比这句更合眼下想说的和该说的了,于是纷纷举杯附声。
这边就此热闹起来,北面众位皇亲国戚也已不甘寂寞开始议论,但众口一词,俱都指责荀萧菀“无法无天”、“令人发指”的行径,更有人气愤不平,直说要参奏皇上,严惩这等“泼妇刁民”。
“小七,你怎么不说话?”二皇子龙炜看向已经恢复温文尔雅、面带微笑的弟弟。
龙煜轻啜了一口茶,温声温气道:“说什么?这女子敢‘无法无天’,自是明白九叔能纵容得她如此。”
“不对,刚才九皇叔脸色坏得连我都怕,那女子此举分明侥幸!”另一人驳道。
龙煜仍是微笑,放下手中瓷杯道:“好,那你们且去皇上那里参上一本,看九叔饶不饶你。”
这话一说,便没人接口了,毕竟谁也不敢无端惹麻烦上身。何况,还有金、水两家,只怕今日之事他们头一个便不肯甘休。那就谁愿出头便谁出头吧。
龙霆挟裹着荀萧菀,一路往王府飞驰。
她疲累虚乱,看上去很是不好。龙霆心中焦急,无暇顾及其他,只想尽快带了回府,好生调养一番。
将近王府之时,不言不语僵若木人的荀萧菀忽然直直开口:“我要回家。”
听她声音死样呆板,龙霆只觉又忧又慌,更揽紧了她,俯身凑到她耳边,直盼自己的话能直接送入她心底:“我带你回家,以后王府就是你的家!”
“……我要回家。”一息沉默后,荀萧菀重复道。
“从今往后,你的家就只有本王的王府!”龙霆也再次咬牙强调。软语温言根本打动不了她,龙霆隐去心底的忧慌,重又故作强势道:“小菀,你就认命吧,从今往后,你只能待在本王身边!”
……认命?要她认命?……她要认命吗?
眼看威武雄壮的王府已出现在前。一望而去,只见许多人分列两排,跪迎他们的王爷回府。
而她,从此就要重门似海,庭院深锁?……认命?荀萧菀强撑至今,身心疲累此刻排山来袭,终于昏倒在龙霆手中。
醒来
荀萧菀在一片昏沉黑暗中,忽觉一股温暖湿意从周身皮肤外透了进来,熨烫得气血间十分舒适畅意。游虚眠也在此时自行运转起来,一周天、二周天,相助她疲累不堪的身子调息养神。慢慢地,慢慢地,她恢复了一点气力,渐渐睁开黑墨似的双眼。
意识仿佛还有一点点不清,眼前亦是朦朦胧胧,好像漂浮着一层山间的水气薄雾。她有些儿亲切,有些情不自禁,忽然抬手想去撩拨戏耍那些游移飘冉的雾气。
可稍一用力,才发现手臂怎的如此沉重?伴着一声破水而出的声响,亮晃晃出现在眼里的一条纤弱手臂竟光裸而湿漉漉的。不正是自己的手臂?
她一惊,尚有点昏沉的神志瞬时警醒了大半。而同时响起一个低沉中微带庆幸的声音,非但立刻唤回了她剩下的小半神志,更叫她立即全身紧绷,连周身的毛孔都竖了起来。
“你醒了!”
是龙霆的声音。荀萧菀反射性的紧张。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她又自行松了口气。从昏迷中醒来,要面对的头一个人是他,不是别人。他料该不在她期待之中,但又仿佛理所当然在她意料之中。除了他,还会有谁呢?荀萧菀想不出来。一颗心似是踏实地落地,又似是无奈地坠下,这般感受,都是一番矛盾滋味呐。
“小菀,你总算是醒了!”他低醇语音间如酝酿了一息喟叹,迫不及待将她拨转身面对他。
动作间“哗啦啦”水声一片,惊起荀萧菀控制不住的哑声低呼,这才明明白白想到自己全身紧绷、毛孔竖立的原因——她和他俱在水中,而且……而且俱是……赤裸无蔽。
脑中轰然一下成空白,她全然忘了该怎生反应,只无意识地双臂交胸,状似护持,湿漉漉的却更添一番孱弱姿态。
龙霆拨转她过来,见到的就是这样景况。小菀脸红欲滴,两眼似是害怕地紧闭着,上下眼皮还不住颤抖打架。
强带了她在身边后,何曾见过她这番紧张天真却自然撩人的模样?比起那冷漠坚顽、或平淡疏离,眼下她全以别样风貌,毫无防备地撞入他坚实的胸膛,挑起心底最深处一腔爱怜柔情。
“小菀,睁开眼……”龙霆握着她纤软双肩的手更有力了,语音喑哑弥漫在满室水气中,分明蛊惑人心。
荀萧菀平时的冷静全然不复。或许她由昏迷中方醒,头脑还不甚清楚;或许她从小到大没有遇到过这种莫名其妙就裸呈相对的状况……总之她现下心慌意乱、心跳得又快又急失了方寸。他说“睁眼”,她只能闭得更紧,交叉的两臂不自觉收得越紧,更在胸前勒出一道深深的沟痕。
龙霆见了,双眸一暗便强悍地吻住她。
满室蒸腾的热气环绕,熨缠得两具光裸身躯愈发湿润腻滑,强弱分明、纠缠复挣扎。
他突然间太过强悍,她挣不过,荀萧菀只觉有灭顶之灾,揪起深深的恐惧。而自己还在不断地沉沦……不要,她不要如此,不该如此……
他的吻蜿蜒往下,肆虐去她的颈间胸口。她得复喘息,强迫自己用尽最大的力气,力图坚冷地竭力而言:“龙霆,你要我死吗?你真是要逼死我吗?!”
这话终究起了作用,也幸好果然能起作用。
之前她已在生死门槛上徘徊过数回,龙霆至今心有余悸,真不敢妄动她。闻言更知她心志坚定,强打住自己一时的情不自禁,最终总是放开了她。
这间石室底恰有个温泉的泉眼,平日是龙霆在王府内专用的沐浴之所。今次荀萧菀随他回来之时又昏了过去,府中医师急诊后断说无事,小菀只是疲累受冷、身心不支所致,只需好生休息调养便可。
丫头们本要替她沐浴更衣,但对昏迷中的她龙霆是绝不放心假手他人,想也不想便带了来自己专用的地方,让温热的泉水浸泡她虚冷的身体。
没想到,她是醒了,却惹得他直欲大泡冷水灭火,龙霆心中苦笑。
待她终于擦干身子穿戴齐整后,他才转过身从水中一跃而起,也不知避嫌。水珠从他厚实匀健的肌理上滑落,荀萧菀忙撇开脸。
龙霆牵着她走出来,没几步荀萧菀忽然停下,紧张地仰面问他:“你可有……看见我的香囊?”
香囊她一直贴身收藏,时时嗅闻才能保不受毒痛侵扰。如今,既是他替她除的衣,她也只能问他。但毕竟是贴身之物,问起时总有点不自在。
龙霆笑了笑,忽然手心攒紧一物,在她眼前晃了晃,“可是这个?”
不用看,从那香气便知。“正是!”伸手去取,却被高大的他提至够不到之处。
“你还我!”荀萧菀秀眉宛蹙,口气不觉有些发急。毕竟这是救命之物啊!
龙霆还是不肯,与她玩笑道:“小菀,本王救你于昏迷之中,这香囊就送给我了,可好?”
“不好!”荀萧菀更急了。
“为何?”
“此乃……乃家父家母生前遗物,决不送人!”
“哦?”龙霆眯眸凝视,玩味更深。想起初次遇见小菀,他便一直记得她身上特有的暗香,原来就是这个物什。父母生前的遗物,想来对她意义非凡,从不离身。对小菀如此珍贵的东西,他还真想抢了过来,也似他和她两人间有了一件牵连的凭信。“这么好,本王更想收为己有了!”
听他还玩笑,荀萧菀越发着急:“你要怎样才肯换我?”
龙霆看小菀当真急得脸都变了,好像自己是个专夺人所爱的强盗。心下暗叹一声“这不解风情的小丫头”,算了,还是还她吧。大不了,以后自己的珍贵之物,强要她收下便是。
还香囊
打定了这样的主意,龙霆坏坏地笑得俊朗,存心逗弄她,道:“想要回香囊也容易,只需……”
他有意停顿,似在想什么可以“为难”她的法子。
“只需怎样?”明知他心存“不良”,荀萧菀却不得不上钩。她不知不觉间微噘了菱唇,气恼发嗔。
转眼看她如娇似嗔的模样,龙霆越发死皮赖脸、不知羞地道:“想好了,只需你亲我一下便可。”说完,还大咧咧地指了指自己的半边面颊。
呼的一下荀萧菀脸又是涨得通红,偷咬着下唇犹豫不决。自从被他劫了来,两人间少不得那些切不断、理不清的纠缠,方才在石室内更曾裸呈以对……但那都是他胡搅蛮缠得她,自己却从未主动过,一丝一毫的念头尽是巴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更别说主动亲近他。可现下,保命用的香囊却落在了他手上……
“快些啊,小菀。”龙霆还故意将香囊在她眼前晃了晃,“再迟,本王就改变主意,将它据为己有了!”
这个……大恶人!
荀萧菀咬着唇抬眉看他,眼中少有的流转着可怜兮兮的幽怨,手里更是不自觉地绞紧了他的衣袖。这个时候她才像似一名受了委屈的十五六岁的少女。被她看的心底一酥,龙霆几乎就要缴械投降。但毕竟历练沉稳,他堪堪克制了住,一对狭长的眼眸也满以专注的温柔挑衅来回视她,定要她主动这一次不可。
别的女子怕早就在九王爷那付平日里凛然、如今却桃花样含情的眼光下生生化了,荀萧菀偏就是那般不解风情得令人扼腕,犹自迟疑着、两眼在那半边需要她主动的脸颊上转来转去。
忽然,那上面一道浅浅的刮痕吸引了她。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杰作。正是那时在法场,她恨怒攻心时掌掴他留下的。
当时的回忆历历在目。一场牢狱之灾,一个解不开的死劫,她身心俱疲,更深恨自己无能为力。哪知所有这一切劫难,竟都只缘由于他想给她一个“教训”。果然是个深刻的教训,那一刻她不知何处生来的冲动,想也未想便一掌打了过去。
这一掌,她以为自己终究要死了,再无回寰余地。哪料,他这个战功彪炳、万人景仰的九王爷,最后竟是先低了声……当时她一定打得很用力,不然自己指甲并不尖利,不该会留下这样的刮痕。而他当时也是吃痛的吧,记得他脸色铁青难看至极,连她那般怒恨的情况下也免不了感到一丝慌乱。
荀萧菀不得不承认,其实龙霆对她的影响远过于他人,而他在那种万众瞩目的情形下,对她也当真大度容让了……
……那就化解了吧,这段恩怨。谁也不欠谁。
荀萧菀黑墨似的双眸轻轻一合,踮起脚尖往他脸上那道刮痕处凑了去。但对龙霆的高大预料不足,她只够在他阳刚的下颌线条与脖颈交接处印下一记薄亲淡吻。
若真要与一人无牵无挂,非但是无情无爱,便是连恨连怒都不要有,方才落得个轻松逍遥、无拘无束。过往的恩怨,何必累积着,自此便化解了吧。
记起师门的教诲,荀萧菀此刻反倒安了心,如他所愿主动亲了他一下。放落脚尖,她泰然自若地自他掌心抽回了香囊,便欲退开身,往后却撞到龙霆顷刻间围拢起来的铜膀铁臂。
她不解地抬眉看他,不看还好,一看又是一阵心惊肉跳——他飞斜的两眼像盯猎物似的牢牢锁着她,里面的眸光又深又暗,就跟方才在浴池内他突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