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众位姑娘们啊,你们来得正好,老身正劝小菀姑娘服例汤,可小菀姑娘千万个不愿哪,你们正好给说说理儿!”蒋嬷嬷越发理直气壮了。
“唷,我说小菀妹妹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从有了这‘冰心园’起,便从没有人能例外的……”
“雅如姐姐来了又如何?她自个儿都还保不得自个儿呢……”
“王爷不过一回恩宠,就有人当自己成凤凰了,真好笑……”
……荀萧菀对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辞,并不听得真切,脑子里只拼命转着,究竟该怎么办?!其实吩咐巧燕去,她并未抱多大希望,只盼拖延时间,自己能想出应对的法子;或者,龙霆这时候会突然回来……她狠狠闭了闭眼,怎么自己到如今都还对他怀有期冀,在这急难的时刻头一个想到的竟还是他?难道以前所受的教训还少吗!
就这般头脑纷乱如麻,直到巧燕回来她都没有应对之策。
“回姑娘,”巧燕轻轻巧巧地说,“雅如夫人昨夜侍奉王爷太过疲累了,这会儿才刚起身在沐浴呢。守门的瑞宝说了,待雅如夫人沐浴完,她自会立时通报。”
荀萧菀忍着脑里似要轰塌前的紧绷,静声对蒋嬷嬷道:“那请嬷嬷等一会儿,等雅如夫人来了再说。”
“只怕是等不得了。”蒋嬷嬷口气强硬,“这汤一日之内方才有效,如今时辰就快过了。老身可不曾提前来打扰姑娘,姑娘也就不要难为老身了!”
荀萧菀头脑里的紧绷终于轰然塌方,不等蒋嬷嬷端过汤来,她一把推开身前不知什么人,夺门而出!
阵阵惊呼声中,只听蒋嬷嬷气急败坏喊道:“快!快拦住她!”
荀萧菀没头没脸地跑,拼命地跑,她轰然作响的头脑里甚至不知要跑向何处?何处才是她的家园,才有她的小屋和明月?
突然“砰”地一声,她狠狠地撞上了一个人。对方身形不大,被她没头没脑这一撞,翻倒在地。“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紧吧?”虽然在急难之中,荀萧菀仍习惯性地开口。
对方抬起头,竟是个与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少年,荀萧菀愣了下,只见对方一双大眼中闪着错愕与纯真。
就这一迟滞,她已被身后追人的丫头婆子们抓住,不顾她挣扎死死拖了回去。
“快让开,小哑子!”有人对那少年吼了一句。
小哑子?自己没撞伤他吧?荀萧菀只来得及回头看那少年一眼,便被拖走了。
她被牢牢摁在木椅上,眼看着蒋嬷嬷端着冒气的热汤过来:“何苦呢!嬷嬷我见过比你更难对付的,最后还不都只能乖乖喝了?别动,没用的!”
不,我不喝!她在心里呐喊,紧咬嘴唇挣扎不停。嘴唇被咬破了,有丝血淌下来。
“小心小心,别让她打翻了汤!”在她死命挣扎下,眼看几个丫头婆子都有些制不住。
旁边那些姬妾见状,不知谁使了个眼色,众女便一块儿上去帮忙,以泄私愤。
终于摁得荀萧菀一动也不能动,还被硬掰开了含血的唇。蒋嬷嬷趁机拿汤往里灌。
规矩数改
“住手!”
突然爆出一声大喝,蒋嬷嬷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一阵凌厉掌风扫翻了手里的汤碗。瓷碗摔得粉碎,里面的汤撒了一地。
所有人都诧异停手,除蒋嬷嬷外,其他丫头婆子们放开了被摁着的荀萧菀,那些姬妾们更是脸色讪讪然退到一边。无论如何,她们也加入丫头婆子们的行列对付荀萧菀委实有失身份,让别人见了丢脸倒还算了,但这回却让封磊撞上,他可是王爷跟前最近的护卫呢。
封磊及时制止了荀萧菀被强行灌汤的厄运。但总归还有一点已滑入咽喉,荀萧菀又咳又呛,瘫在木椅上直不起身。
这孤冷的小姑娘又受折磨了!封磊心里登时一疼,大步上前半蹲了问道:“小菀姑娘,你怎样?还好吧?”
荀萧菀咳呛间晃着无力的脑袋,喘息道:“封磊,救救我,带我离开这里!”她明显感受到处于满屋子敌意的包围中,只有封磊一人的气息中有真诚与关怀。
而她这么孤冷的性子,在夺命妖术、圣驾死刑前都漠然得面不改色,现如今居然说出“救救我”三字,霎那间封磊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项,她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九爷不说,全军将士哪一个不敬她护她,可如今王府中竟让她委屈无助到求救!
倏地立起身,“你放心,有我在,无人再敢欺凌你!”说完,封磊严厉的眼扫过这屋里每一个人。
人人都垂了头不敢与他目光相接,唯独蒋嬷嬷不甘示弱,回过了神来便道:“封护卫这话就没道理了,你这么横着闯进来,问都不问便打翻了汤碗,才分明是欺凌这儿满屋子女人没人能还手!况且,老身和大伙儿不过执行九王爷定下多年的规矩,小菀姑娘不喝例汤已是她的错处,难道你也胆敢违犯九王爷的规矩吗?!”
“是吗,那这规矩从今日起便改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传进来,却带着股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无形压力,房里突然间阴霾密布。除了仍瘫在木椅上有气无力的荀萧菀,人人皆跪地叩迎来人,自然是九王爷龙霆。他身边还怯生生跟着个十四、五岁的小少年,一双纯真透了紧张的眸子直往椅上的荀萧菀瞅去。
正是方才被她撞倒的少年。也是他舍命跑去找龙霆,却先碰上了封磊。比比划划后封磊先一步赶来,他又在封磊指示下寻到了九王爷一同过来。
“你们都给本王听仔细了,这规矩从今日起便破了例,小菀是唯一的例外。不得再有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强迫她任何事!”
龙霆此言一出,众人均大惊失色,这,这不是摆明了荀萧菀身份地位,除了没有头衔外,直与王府女主人的王妃一般无二吗!连张雅如服侍王爷那么多年都逃不过服例汤的命,凭什么这个新来的丑丫头能让王爷一举破了例?蒋嬷嬷、丫头婆子们唯唯诺诺,但一干姬妾们无不脸色难看,心里直呼不公。但龙霆的话,又有谁有胆质疑?
龙霆走过去,看了小菀满头满脸都是被灌翻的汤渍,嘴角边还有令人心惊的血污,至今仍止不住呛咳着、折腾着。他只觉一股无名大火从胸口心头蔓烧上来,竟浑身肌肉灼痛,脸色却愈发冰冷得吓人。虽说脸色吓人、肌肉紧绷,他举动间还是十分轻柔。小心翼翼抬拢了王爷的锦袍广袖,想拭去小菀面容上触目惊心的污痕。却被她脸一偏躲开。
被她躲开。龙霆蓦地收回手,冷戾地喝道:“来人!”
外面的总管和家丁卫士们应声而入。
龙霆狭长的双眼在屋内冷冷扫过一遍,下了命令,口气中充满不容回转的冷酷味道,“本王的规矩又改了,今日之事凡在场的,日落前全部逐出府去,一个不留!”
“遵命!”应声齐整响亮,却震得人心惶惶,姬妾中当场已有人昏了过去。
还有不死心的扑过来抱着龙霆的脚拼命哭着“王爷,此事与妾身无关啊!”、“王爷不要赶我走!”……龙霆无情冷对,任由她们哭诉一言不发,只以眼角指示卫士们将她们统统拖出去。然后又走过去,一把扣住荀萧菀尖细的下颌,以蛮力硬转过她的脸,不顾她愿不愿,再次抬袖擦拭她面上污渍。他扣得她下颌生疼,擦拭间力道却控制得刚刚好,甚至可说是带着温柔的。
荀萧菀感受不了。即使知道,也无心去感受了。她早先已被折腾得心力交瘁、气息奄奄,如今面对他弄疼自己的强行霸道,更觉苦痛难忍。偏偏心里又明白得很,他为她而迁怒了一干人众。自己无辜,但那些人执行他定下的规矩,又何曾犯了大错?要说错,真正的错也只在他一人!但……他其实又何错之有?他只是想对一名女子好而已,偏生那名女子命归黄泉无法当了他的王妃,所以才有他那害人的规矩。就像阿爹在娘亲走后,那样寻死觅活一般同致。所以,她已经沦落到这般开口求救的境地了,竟还是明白他的,竟也还是同情他的么……何苦?这一切都是何苦!突然她再也控制不住那股反胃,又咳又呛开始连连干呕。胃中酸水都翻涌在九王爷尊贵的锦衣华服上。龙霆脸色一白。
“这里,这都是怎么了?妹妹,小菀妹妹你是怎么了?”满溢关切的优雅声音响起,原来是张雅如此时赶了过来,“怎么我迟来片刻便成这般模样了?都怪我,若忍得昨夜疲乏早起片刻就好!巧燕这丫头实在不懂事,何必顾着我沐浴,直闯进来便是,也不至如今……王爷,你且让我带了回去实实责罚于她,你看可……”
“随你!”龙霆根本无心听她扯了些什么,一把抱起干呕不止的荀萧菀便往外走。她胃中已无甚秽物了,却仍是呕得那般凶。看她的苦痛模样,难道她要把心都呕出来吗?龙霆强忍了焦心和灼心,忍到脸色生白。
龙霆抱走了荀萧菀,封磊也带着那报讯的小少年走了。整个冰心园,似乎又属她最大了呢。看着他们匆匆离去的背影,张雅如面色复杂难辨。
“姐姐,雅如姐姐,你求求王爷,让我留下来吧!”一名姬妾转过来哭求于她。
雅如甩灰尘似的轻轻甩开对方的拉扯,仍旧优雅无比地说道:“妹妹,不是姐姐不帮你,只是你也知道王爷说一不二的脾气,我那敢多嘴?何况如今最能说上话的已不是姐姐我了,可惜你真个求错了人,还是日后自祈多福吧。”
说完带了巧燕离开这是非之地。从今往后,这冰心园可就要冷清许多了。
无心
自那日龙霆抱了荀萧菀到自己起居的主楼云雷阁后,她便一直住在那里,与他同起同食,再不曾回去冰心园。
同样的,自那日之后,龙霆也再不曾踏入冰心园半步。他很是繁忙。既要掌管朝廷上的政务、军务,还要处理王府里积压的内务,剩下不多的空余时间,则全部用来和荀萧菀软磨硬耗成形影不离状。幸好皇帝大赦天下一个月内,仍属节庆期间,故而朝廷上的事务不算特别多,时辰上他也还算安排得过来。只不过,剑眉朗目下多了一层淡淡青影而已。
某一日下朝后,真帝龙烨拉了他到后殿,语带调侃、神秘兮兮道:“九叔,朕观你这几日气色有些虚啊!虽说佳人在抱乃千古美事,但九叔是朝廷梁柱,仍需注意切莫乏亏了身子哪!”
原来那段关于九王爷“一怒之下,数改成规,落日之前,尽遣姬妾”的风波韵事,已然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连皇帝在深宫内院也早已有所耳闻。龙霆听了皇帝的话,并不像以往君臣私下里那般调侃回去,只是嘴角露了个略显疲怠的笑,淡言道:“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却好似来了兴致,马上接口:“说来那日人多众广,朕也未仔细看过那倔强的小姑娘,不如哪日偷闲到九叔王府里见上一见?”
龙霆两眼一眯,锋利的眼光刀样投过去,似能透析一切,盯着皇帝直叫他心底发虚。龙烨低了头小声嘀咕:“真的只是看看那小姑娘而已,朕没别的打算,九叔你别那么小气嘛……”
“你想也别想,”龙霆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别忘了你答应过先帝什么!”
龙烨眼神一暗,垂头丧气再不提了。
龙霆也不理他,举步如飞赶回王府去也。满脑子只转着一门心思,不知小菀今日可又更好了些?
龙烨看着九叔急切如少年初识情字的模样,眼中盛满了羡慕,然羡慕底下,则慢慢浮起一层抑苦来。
龙霆回到云雷阁,荀萧菀并不在房内。见到空空如也的房间,他在刹那竟有些恍惚的慌。仿佛小菀从不曾在他的周遭真实存在过,他抓不住那样空灵淡漠的人儿,所有的一切,她的眉眼、她的唇、她的身影、体温与笑怒都只在他的念想当中,只等某一日如一场大梦醒来,便所有的都幻化无踪。枉他贵为王爷,哪一样不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却唯独对她越来越患得患失,牵挂一日更深一日化入骨血中。
忽然记起一阙词,“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什么时候他也伤风悲秋起来?龙霆定了定神,甩开纷杂的念头,唤来侍卫。
自带着小菀来他的云雷阁,龙霆便安排了专属侍卫,于他不在王府时暗中保护小菀,以确保她绝对万无一失,连磕着碰着都不许。
“回禀王爷,小菀姑娘今日于府中闲步,遇上小哑子,谢过他当日报讯之恩后,随他同去了禁苑,至今未出。禁苑乃王府禁地,属下未敢擅入。王爷亦吩咐过,府内规矩皆不治小菀姑娘,故属下亦未曾阻止。”
“本王知道了,你去吧。”
侍卫退下后,龙霆沉吟片刻。小哑子是无心的侍童,既带小菀入禁苑,必得了无心的吩咐。他在禁苑闭门这些年,头回见外人,竟也恁般会挑,找了小菀去……也罢,龙霆想着,见就见吧,反正小菀必属自己,他也不想对她隐瞒什么。
那例汤虽被封磊打翻了一大半,但仍有极少部分已灌入荀萧菀口中,她也因此又添了病。初几日困在龙霆的房内,半步也躲不开。在这王府内,即便她想躲他,又能躲到哪儿去?荀萧菀无奈地想。自此事后,心里虽十万分地不愿相见、不愿面对,但身体上偏又少不得他相助疗病、少不得又接受他好意亲近。只是这样下去,两个人之间你来我往何时才是个头呢?
这日晚间,龙霆耗费真力替荀萧菀推宫过血几个回合后,见她合着眼姿态安稳,想必已是睡着了。他披了衣轻轻下床,揉揉眉心准备去书房继续处理明日朝上的折子。这些日子他都是这样过来。
虽只几口例汤,小菀的身子已然抵受不住,被早催了葵水下来,且量大难止。在边地时龙霆已知她每逢葵水便又冷又疼,今次不同更是疼痛难忍,浑身冷汗。旁的法子不甚见效,他便每晚耗费大量真力为她推宫过血以保她白日里减轻痛楚。这般几天下来,他虽被皇帝误认纵欲过渡、身体亏乏,但小菀今日已能下床到府内走动,他便再过如何疲累、再被如何调侃也是甘之如饴。
“你又要走了吗?”这声音夜间听来越发柔细,全然牵绊住他坚实的步伐。
小菀半撑起身在床上,清清淡淡的两眼正看着欲离开的他。
龙霆抑着心头的夜魅蠢动,回身扶她坐起,又拿软枕垫在她身后,“我吵醒你了?还是腹间仍有疼痛?”
荀萧菀微微摇头。其实每晚他走、他回来,对周围气息如此敏异的她怎会不知,只不说而已。就像有侍卫暗中跟着她,她也是一清二楚。那么,今日自己去了禁苑,想必他也该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