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突兀的一句话,崔夙不禁愕然回头,见是田菁站在自己身后,不由大喜过望。为了把握各地驻军,田菁一直领着太后之命率铁卫奔波在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她原本准备如以往一样上去相迎,忽然瞧见左右尽是宫女太监,还有几个刚刚调来的书吏,顿时又止住了这种冲动。“什么议论?”
田菁往左右瞧了一眼,几个宫女太监率先知机地退出,而几个书吏忖度情形不对,瞧了一会也慌忙退出,直到房间中只剩下了她和崔夙两人。此时,田菁方才上前两步,刚刚准备行礼,便被崔夙一把拉了起来。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闹这种虚套?”
“我不是没办法么?谁要你如今名头大?镇国平安长公主,这外命妇当中以你为第一,谁敢像以前那么随便?”田菁轻轻一笑,这才爱怜地在崔夙双肩上一压,“徐莹早就说过你会走太后的那条老路,我还一直说她是乌鸦嘴,如今看来,她果然比我看得透彻。唉,造化弄人,又岂是我们能够说得清楚的?”
崔夙闻言顿时沉默了,继而便勉强一笑岔开了话题:“菁姨刚刚说外头有议论,都在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如今人家能够嚼舌头的,自然只有一个话题而已。”田菁拉着崔夙坐下,随后淡淡地吐出四个字,“无非是母以子贵。”
“你现在应当知道事情地严重性了吧?”田菁见崔夙面沉如水,便顺势提醒道,“我知道你念着昔日旧情,而太后想必也是考虑到日后的实际情形。所以不曾真正痛下决断。但即便如此,却也不能不咸不淡地把这件事吊着。说起来,若是杜皇后当日没有因为祁国公的事情而被废,事情反而容易一些,就是陈淑妃……”
崔夙微微叹息了一声,面上露出了一丝怔忡。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如果,杜皇后如果真地成了太后,也未必是一件好事,即便是陈淑妃正位中宫。陈家的声势一旦太盛,谁敢说日后就不会发生窃国之事?反倒是豫如原本出身卑微,不立皇太后虽然可能引起外边地议论。但总归比前面两种结果好。田菁勇则勇矣,说到机谋达变。毕竟还是稍逊一筹。
“对了。菁姨,驻扎在各地的军队可曾有异动?”
田菁的脸色倏然一沉。沉吟许久,她方才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说道:“说是没有异动也行,但据我看来,只怕是明里风平浪静,暗中却是波涛汹涌。我先头都是微服在民间访查,很是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等到一亮明身份再查,又好似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觉得还是该重视一下军队,毕竟,我朝大将拥兵在手地并不在少数。对了,我听说秦达至今还没有回来?”
崔夙这些天最感到心烦意乱的便是秦达和沉香,前者是曾经在太后遇刺一案中大放异彩的侍卫精英,后者则跟了她好些年,情份非比寻常。不过是让他们出京城去采买人使唤,却已经一年多没有下落,这实在不能不让她焦虑万分。偏偏秦达之父秦穆倒是豁达,几次信笺往来时都认为不会出事,倒是让她直心中担忧。
“只希望吉人自有天相吧。”
用这句话结束了此番商谈,崔夙便引着田菁去见太后,见太后仿佛有私话对田菁说,她便前往延福殿逗弄皇帝。李祯现如今还不到周岁,平素自然不可能一直裹着那龙袍,只是身边乳母却有足足好几个,此时一人正在用小虎头鞋逗弄孩子,一看到崔夙慌忙起身道安。崔夙微微颔首,坐到榻上方才看到孩子一直在看着自己,一时欢喜之下,便把孩子抱了起来,用葱葱玉指轻轻在他粉嫩的脸颊上掐了两下。而李祯一直瞪着滚圆的大眼睛,忽然咧开嘴咯吱咯吱地笑了起来,不由逗得她眉飞色舞。
好容易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她便对旁边立着的一个乳母问道:“皇上如今可好?任贵仪可曾来探望过?”
那乳母诚惶诚恐地屈膝回禀道:“公主,皇上每日都有太医来看,说是身康体健并无不妥。任贵仪还是老样子,每三天来看一回,坐上一阵子就走了,平常也没有派人来打听。”
尽管这是正常的聪明做法,但是崔夙地心却不由得稍稍一悸。母子连心,无论豫如是否因为当年皇帝的薄幸而怀恨在心,这孩子终究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如今这个孩子已经成为九五之尊垂拱天下,那么,她如此避嫌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没有人不怕死,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想死!
她叹了一口气,见床上地孩子伸手示意要抱,最后还是心下一软把人抱了起来,自然是好一阵逗弄。虽说她还年轻,但往日最喜欢孩子,再加上身上没有什么脂粉的香味,不一会儿,李祯竟在她地臂弯中沉沉睡去,那甜甜地睡姿没来由让她心中一喜。
乳母手忙脚乱地上前接过了孩子放回床上,侍弄了一会儿之后便低声笑道:“公主真是天生和皇上亲善,要说我们平时照顾他,哪次不是等他筋疲力尽方才睡的,哪里有这么稳当?奴婢还和她们取笑说,这真是天生地天子命,每日里精神如此之好,长大了自然是圣君。”
崔夙知道她们有心颂圣,却也不去打断,笑了笑便转身离开,临到门口却回头看了李祯一眼。小小年纪就坐上这个至高无上的位子,真的如太后所说会是一件好事么?
第三卷 欲上青云路 第二十四章 鼠目寸光
第三卷 欲上青云路 第二十四章 鼠目寸光 新帝登基,仅剩的嫔妃成了太妃,又全都是没儿没女的,搬到了慈康宫寿安宫自然寂寞。这种时候,一群女人哪里还会把当年的那点小芥蒂放在心里,纷纷开始彼此走动,闲话家常之余,自然也免不了涉及国事。当然,慈寿宫太皇太后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谁也不敢太过分,有些事情浅尝辄止提一下也就完了。只是,有一件事她们却不会忌讳,说起来还有些津津乐道的滋味。
“要说那个小骚货如今该尝到苦处了,皇帝是她生的又怎么样,照样当不成皇太后!要我说,若想绝了后患,就应该一条白绫赐死的,留着也是个祸害。”
“就是就是,太皇太后往日多果决,怎么这事情反倒犹豫起来了?”
“咳,要我说,不是太皇太后仁慈,是长公主念着旧情呢。不过也不会拖多久的,外头议论一起,以太后的个性,断然不会容下她!”
自然,她们议论的就是豫如。太皇太后和崔夙的舌头她们不敢乱嚼,可一个出身卑微的宫女一朝产下了唯一的皇子,居然母以子贵成了贵仪,她们哪里能够忍受?虽说先前杀鸡儆猴已经杀了贬了一批嫔妃,但剩余的那些毕竟个个都出自名门,谁肯服豫如骑在头上?
一句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但转念一想却也都各自恍然大悟,只是出言附和的却没几个。新帝登基。她们这些太妃今后就没了指望,哪怕再折腾。总不成还能折腾一个皇太后出来?既然如此,背地里泄愤不要紧,当面去提那件事,倘若触了崔夙霉头便划不来了。夏昭仪的前车之鉴大家都看在眼里,谁肯去蹈了那覆辙?
话不投机半句多。众人也就三三两两地散了。而提议的赵美人在回到了自己地偏宫之后,一块帕子已经绞得不成样子。满心以为会得到大多数人赞同的法子却一下子冷了场,她那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倘若让人告诉了崔夙,她岂不是要和夏昭仪一个下场?
“先下手为强……”
喃喃自语了一阵子,她便一咬牙找来了贴身宫女,命其去打探崔夙如今在哪里。不消一会儿,那宫女便回转了来,报说崔夙不在宫内,应该是出宫去了。得知这一消息。她心头大振,连忙装束停当前往慈寿宫谒见。正巧太后此时情况还好,只一会儿便有人出来宣见。
毕恭毕敬地进去拜谒之后。赵美人方才抬起头,可一看太后那一双熠熠发亮地眸子。满腹的话登时全都缩了回去。半句也说不出来。直到太后拿眼睛不住地瞟她,她方才鼓起所有勇气道:“臣妾此番来。是无意间听说了一件事,心头慌张,所以请太皇太后定夺。”
“定夺?”太后微微一笑,随口问道,“你且说来哀家听听。”
此时已经势若骑虎,赵美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合身下拜道:“太皇太后,臣妾听说,外臣中间已经隐隐有所串连,正准备联合上书请立皇太后。太皇太后如今尚在,而帝母任氏出身卑微,居贵仪已经是太后额外恩典,岂可窃夺国母之位?臣妾以为,但凡忠心为国地臣子,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此议,倘若有此心者,必有可诛之处……”
“好了好了!”
赵美人鼓足的勇气忽然招来这句不耐烦的挥手和摇头,自然泄气万分。然而,正当她准备再讲些大道理的时候,忽然瞧见了太后露出了讥诮的笑容,心头大惧,连忙垂下了头。
“你说地话哀家不是不明白,但是,你这个时候提这件事,大约才是真的居心可诛。罢了,看在你往日还算是安分守己的面上,此事就此作罢,哀家也不会和旁人提起,你且退下吧。若是有人到夙儿那里去学舌,哀家自有计较!”
“太皇太后!”赵美人抬头惊呼了一声,却已经有两个太监上来扶她。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得俯首告退,走出慈寿宫的时候不免遍体冰冷。早知如此,她当初在人前就不该多那句嘴的!
赵美人前脚刚走,帷幕后便闪出了素缳。虽说太后早已命她随侍崔夙左右,但崔夙考虑到太后安危,唯恐发生当初那样的事,因此干脆又交给了她护卫太后的任务。此时此刻,她不免满脸鄙视,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有人想着这种损人不利己的勾当?杀了新帝的生母,将来等到皇帝长大了之后,岂会不恨崔夙?
“别去管那种没见识地女人了,若是个个都要杀,只怕宫里杀一个血流成河也不够!”
素缳连忙回头,这才看到太后目光炯炯地躺在那里,脸上说不出是疲惫还是感慨。她上前帮着掖了一下被角,刚寻思着是去请太医还是其他,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放心,哀家没事,这点小事还不值得哀家生气。倒是想问问你,你对此怎么看?”
素缳闻言瞠目结舌,好半晌反应过来,这才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便摇了摇头:“奴婢只知道,任贵仪杀不得,但同样也不能立作皇太后。其他的事情,奴婢说不上来。”
“知道这些就够了,难为你想得还周全。”太后示意素缳坐下,这才笑道,“你虽然不入陈家宗谱,但哀家却仍然当你是侄女。你比陈蔓强,她除了有个好娘亲,其余地没一件事能够及上你。男人往往会敬母多过爱妻,所以任贵仪杀不得。而同样,女人一旦骤然处于高位,心态往往也会失衡,这也是她为什么当不得太后的原因。夙儿不需要掣肘,所以,我也绝不会给她掣肘!你好生辅佐夙儿,哀家走之前,一定会设法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第三卷 欲上青云路 第二十五章 墨卷盈门
第三卷 欲上青云路 第二十五章 墨卷盈门 开恩科了!开制举了!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居然同时开了恩科和制举!
在天下士子欢欣鼓舞的同时,朝廷权贵们同时为之精神一振。无论是恩科还是制举,文章好是一方面,然而,另一方面同样不可小觑,那就是人情。尤其是应试制举的,倘若不能得到公卿举荐,那么,就连参加制举第一轮初试的资格也没有。至于恩科虽然容易些,但也有一条,至少得是一个举人。
因此,在新帝登基之后一个月,浩浩荡荡的读书人就全都蜂拥而来进入了上京,数日之内,别说是客栈,就连那些家中有空房子的人也全都租了出去。一些人银子固然是收得手软,而另外一些人则免不了抱书苦读或是四处投墨卷,希望能够有幸被贵人看中,也好一朝之间飞黄腾达。
而坐落在淳安坊的公主府,自然成了人流最最密集的地方。虽然不少人仍在嘀咕着牡鸡司晨之类的话,但是,这年头功名富贵对于不少人来说仍然是第一位的,所以,首选的墨卷投递处正是这里。自打十五日开始,淳安坊的槐树巷就一直挤得水泄不通,别说是车子,就连人也不见得走得进去,不少士子则干脆就地租赁下了房屋,希望能够在崔夙车驾路过之前碰碰运气。
所以。在她忙着处置这些事情的时候,萧馥自然免不了担当起主持公主府的重任。当前头地门子满脸苦笑地抱进来两大捧墨卷的时候,她禁不住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简直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就在她左手边地书案上,墨卷已经堆得犹如小山那么高。别说她一个人,恐怕就是多个十人八人,也不见得能够看完。照目前这个架势,只怕将来这样的东西还会越来越高!
扔了,只怕崔夙回来之后免不了要责怪;可不扔。放在这里谁去看?哪一年地科举没有屈才的,哪一年的取士没有猫腻?她当初在太康院的时候,见到所谓怀才不遇的书生放纵地事情多了去了,早已经看淡了这种勾当。才华和运气,不管是什么朝代,能够在朝廷飞黄腾达的人全都得具备这两项,否则一辈子都别想出头!
那门子见萧馥没说话,只得嗫嚅着叫道:“萧总管……”
“搁下吧。”萧馥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传话出去。就说是让投过墨卷的人别再来第二次,否则若是发现后果他们自己负责!虽说不能摆脸色给他们看,但分寸你们也得把握一些。公主虽然是好心。但也不能让他们真的把路都给堵上了。我听说就连出去买菜的厨子都会发现篮子里有墨卷,这些读书人也太无孔不入了!”
说起买菜挟带墨卷回来。包括那两个门子在内。堂上众人免不了一阵笑。厨子老张原本是出去采买新鲜蔬菜的,谁知道走了一圈就落荒而逃地回转了来。菜篮子当中别的东西没有,唯有十几卷墨卷,让他抱怨了老大一通。萧馥甚至还仔细考虑过,是否要去请京兆尹出面管一管,但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反正崔夙眼下都不会回来,这些人真的要堵门也就只能让他们去了,还能顺便把那些前来探听消息的公卿挡在外面。
瞥了一眼正在那里埋头苦读地两个中年人,萧馥笑着问道:“怎么,可曾遇到什么字字珠玑的第一等人才?”
萧馥自己确实读过一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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