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乞丐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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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乞丐调查-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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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里我以为这下可好了,阿爸阿妈肯定会高兴的要命,阿妈会抱着我说:“小荣呵,乖女儿,阿妈想死你了”。
  可是,可是你不知道,我们回家以后,阿爸阿妈好象并不开心,阿妈也没有抱过我,她只是背着弟弟出出进进,望着院子里的石料唉声叹气,我知道我们没有赚到让他们盖起房子的钱,他们很失望。
  吃饭的时候,我和姐姐动作慢一点,阿爸便会骂我们:“广州哪样不好,一年可以赚几千块钱,龙仔哪样不好,他让你们有饭吃,有光景看,还有钱赚,你们要告他坐牢”。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谁告龙仔坐牢的,这时候,我倒也不愿意龙仔去坐牢,我只想公安教育教育他,让他不要再那么凶那么坏。
  实际上龙仔真的没有坐牢,要是他坐牢,我今天也不会在这里同你聊天了,他只是被罚了很多钱,又被拘留了十几天,听说他朋友蛮多的,个个都帮他说话,所以,他又很神气的回到老家。
  这次不是他上门找我们,而是我阿爸阿妈专门买了东西去求他,请他看在乡亲的份儿上,再带我们到广州去赚大钱。
  龙仔开始还不肯带我来,说我不乖老要给他惹麻烦,他同意带我姐姐到广州去,我听阿妈回来讲了以后,哭得很伤心,后来,我姐姐对龙仔说:“小荣不去,我也不去,要去我们俩个一道去”。
  这样,回家呆了不到半年,龙仔又带我们回到广州,虽然换了住的地方,经常去跑的街也不是原来的那些了,但是,我们每天做的事情也还是一样的。
  现在我跟姐姐都在这条街上卖花,但我们已经很懂事,不再给龙仔找麻烦,毕竟,他给我们吃饭,给我们赚钱的机会,这样我阿爸阿妈也会很开心。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的事情做做也蛮好玩,卖花的时候虽然辛苦点,可想想我们这么小便可以给家里赚钱起大屋,也算是挺运气的。
  龙仔现在已经不太露面的,所有事情都由另一个人来替他管,我只是偶尔的才能见到他。可是,他对我象是不认识一样,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已经很阔,并且娶了老婆。
  他老婆我见过一次,人很靓带着很大的墨镜,我听人说她是深圳人,我姐姐说他们俩肯定都不是好人,要不好人怎么会嫁给龙仔,这样一个专门靠小女孩赚钱的人。
  在我们老家这样发财的人多了,好多人是靠这样的生意发财,盖屋娶老婆的,村里的人对他们可羡慕了,他们回去一次,家里串门的都挤不下,他们可神气了。
  对不起,天已经快亮了,我要赶紧回去了,我姐姐会来找我的,不能让龙仔的人发现我在同你讲话,他们会骂我的,小姐,我看你人挺好的,有时间多来照顾照顾我,买我的玫瑰花会给你带来好运气的,你相信我“。
  采访者思绪:
  这个叫小荣的卖花女在渐渐亮起来的晨光里匆匆离去,把那一束暗色的玫瑰花和一个沉重的故事留给了我,使我觉得这个即将到来的早晨黯淡无光。
  总要承受黑暗使我对自己做的这个采访产生了怀疑,有没有必要把这些肮脏的东西讲给人们听,写给人们看,把这些丑陋而贪婪的人一个一个在这里示众,我不知道。
  可是这个个子小小,岁数小小的卖花女,这个心眼多多,嘴巴甜甜老练而从容的卖花女,就是在这样的人群里从柳荣变成了小荣——卖玫瑰花的小荣。这个名字和她的玫瑰花整条街都知道。
  可她赚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小荣只知道那个用她来赚钱的人目前很阔,还娶了个漂亮女孩做老婆,其他的一概不知。
  我只能在这里套用一句广州话,表达我自己,“这里的黑暗好,黑暗呵”!
  我无法预测小荣的将来,这个9岁的女孩还需要奔波多久,我只是觉得生存的压力过早的剥夺了她做为一个孩子的权利。也许是因为贫穷,她的父母连那种天然的本能也荡然无存,拿两个柔弱的小女孩在广州街头上挣扎,挣来的钱盖起的大屋想必他们是要留给儿子的。
  可是这种心安理得是多么的无知与愚昧,小荣没有读过一天书,希望工程从来没有发现过她的存在,我估计她可能连户口都没有,不是,一场大水已经让湖北的一个地方一下子多出7000多个“黑人”吗?
  见我采访完小荣一脸的沉默与无奈,朋友又来了,
  “怎么样?我说你是自己找麻烦吧,趁着没出事,我们赶紧走吧,这地方我以后可不能再来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早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现在是知道的越少越没事,而且,这些女孩你也不能全信她们,她们早已经在社会上学滑了,难得有句实话,你就别在这瞎操心了,广州这地方不需要责任感”。
  朋友说的话我虽然并不完全同意,可几天后,我开始认同他的观点。
  因为我花了120元钱从小荣手里买的那两打玫瑰花,在清水里呆了一个星期都没有绽放的迹象,我他细去看那些花苞,发现花心早已烂掉,这是一些永远也不会再开放的花蕾。
  我不知道是因为受了伤还是压根就是些不会开放的种子,我只知道我要是再见到小荣,我还会再买她的玫瑰花,因为她看上去真的是很天真,很可爱。
  也许龙仔们就是这样阔起来的,我一下子有点明白了。
  第十章
  他说,“我无儿无女也种不了地,和老伴出来要饭吃,也比在家里等着饿死强,但是我参加过鲁西南战役。是一级残废,我有优待证,我可以给你看”……
  ——在战争中曾经推过独轮车,丢掉了两条腿的乞讨者。
  夏天的济南热的象打不开盖的笼屉、尤其是济南火车站,这个山东最大的交通枢纽,热闹的象骡马市,大人喊孩子叫让人直犯晕。“
  我到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因为他们跟我说这是他最常呆的根据地。
  我说的这个他,是一个70岁的“老同志”,称他为老同志是因为他在村里有一点声望,这一点声望源于他的历史,因为他曾经参加过鲁西南的解放战役,虽说是推独轮车送弹药的民工,可是,炮弹不认人,他在战场丢了两条腿。
  他的老伴没有嫌弃他,是因为自己没能为他生个一男半女,这对夫妻就这样相依为命从中年走到老年。
  我知道他也是因为一个朋友,我的这个朋友同他是一个村的,而且,论辈份还得叫他声“爷”。
  有一天,朋友非常情绪化地给我打电话,他对我发牢骚,说:
  “你知道吗,连我们村里那个老同志,也上济南要饭去了,我想你不是正在搞这方面的调查吗,有必要去找他聊聊,这是个不错的话题。”
  朋友的老家是山东省的老区,也是革命时红得出了名,搞经济时穷得出了名的山区。
  在那里荒年的时候出外乞讨是很正常的事情,连村长都带上老婆孩子出去要饭,这些朋友都给我讲过。
  可也许由于这位“老同志”背景比较特殊,因而,他如此的举动不可避免地成为新形势下的新情况,值得引起朋友的如此关注,对我来说,当然就更充满诱惑力。
  我知道济南夏天的残酷,更知道信息对我们这些人来讲就是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不会放弃任何机会,所以我来到了济南。
  一连几天我没有找到目标,我有些失望,也许朋友提供的信息准确性有问题。正当我准备坚持最后的十分钟的时候,目标终于走进了我的视线,我看到“老同志”坐一个马扎,慢慢用手向我走来。
  对于乞讨者来说,济南火车站外面实在是天堂,这里人来人往,各色人等,只要偶尔有人动心,养活自己没有问题。
  “老同志”很正规的用一个旧日茶缸,承接来自五湖四海的同情心,然后,把大一点的毛票卷起来塞进自己的腰带,茶缸里又只剩下零星的硬币。
  我后悔没有带一张与朋友合影的照片,那样事情就会简单多了,可现在我们的交情只能从头开始。
  也许人老了,戒心便也随之放松。与“老同志”接触真的没费什么劲儿,当我提起“猛子”——我的那个朋友的小名时,“老同志”竟急急忙忙往四边看看,发现的确没有什么熟人时,他才孩子般的对我笑笑:“认识,认识,他还得叫我爷呢。”
  “我是猛子的同班同学,我早就听猛子提起过你,你住在哪儿,我可以去看你和大娘”。
  我知道好容易用手走到火车站,我在这儿继续呆下去,只会影响“老同志”的收入,所以,我想找个晚上他“收工”的时候比较合适。
  “老同志”的远房侄儿在省立医院里面烧开水,所以,锅炉房旁边的一条盛杂物的过道成了他和老伴晚上的栖息地,虽然很热很脏,但总算是一片屋顶。
  入夜,医院里很静。我们在锅炉房门前的空地上聊天,感觉不错。
  “不瞒你说,闺女,要不是你跟猛子是同班同学,我说啥也不会让你到这儿来,为什么,我怕丢人呵,唉,这把年纪真是越活越埋汰,可我也没办法呀,正好你来,闺女,我也有个人说道说道,我这老婆子是什么都不知道。
  过去我从来瞧不起要饭的,我总是认为他们是不务正业,不好好干活光想吃现成的才这样。可是现在轮到我了,我明白了。
  本来我在村里还不错,每年有粮食分给我,还有20元钱的残废补贴,我没儿没女的,跟老伴对付着过还过得下去。
  那时候我还挺风光的,每年过八·一的时候,乡里的小学要请我去给孩子们做场报告,讲讲打仗的事儿,给我系红领中。我特别重视这事儿,一身制服我从来不舍得穿,但每年的这时候,我都要穿一次,我觉着这是一种光荣。
  村里的人也挺敬重我,虽然我这个站着不如坐着高的残废样子根本就不象个人,可出来进去的没有人不跟我打招呼。
  我没有儿女,家里有什么事都是村里的人帮忙,那一年我老伴病得厉害,也是他们帮着给送到县医院抢救,才算捡了一条命。
  有时候,我们那儿荒年是颗粒不收,大家伙都拖儿带女的出去要饭,我吃野菜也不去,我不愿意丢这个人,我们是老区呵,是革命根据地呵,干不好对不起国家呵。
  后来,我们那里也搞起了土地承包制,虽说没有多少好地,除了山头便是山拗,可总也是都种上粮食了,尽管我们老俩口种不了地,村里还是分给我们二分地,由村里的小青年们帮助一块儿给种呵收呵,总算饭能吃上了。
  可是,山里人也是心野,慢慢地有许多人出去找活干,干好了便让没出去的人羡慕得要命。就这样,出去打工的人过年回家的时候是一个人,过完年再走的时候就是一批人。先是那些三十几岁的人出去了,后来村里几乎看不到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到现在那些十六。七岁的后生也找不到了。
  全村上百户人家几乎家家有人在外面打工,这山地本来就不好种,山上缺水,种点粮食要一桶水一桶水往上提着浇,可一个壮劳力没有谁来往上提?
  地全荒了吃什么?那些家里有在外边挣钱的可以买着吃,可象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办?
  过去还有粮食分给我们,可现在地里不产粮食我们向谁要去。我这个残废补贴倒是从以前20元涨到了现在80元,可80元钱呵,我们光买粮食吃都不够呵。
  你说让我向国家伸手去要,这我也不想,活这么大岁数我没给国家添麻烦,我觉得自己没这资格。
  所以,我奔济南我这个远房侄儿来了,可我知道他在这儿干这么个临时工也挺难,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养活自己。
  开始我坐在街上只是想找人下棋打发时间,可有一天,一个老太太从我身边走,说了声可怜,便扔给我五角钱,都把我弄愣了。
  后来,我想实在没法子,我就做乞丐了,要饭吃就要饭吃,什么老革命不老革命的,过去的事情当不了饭吃,反正这儿也没人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跟老伴一商量,她抹开了眼泪,又唠叨我们没有儿女的事儿,我说现在这世道有儿女也不见得就有人养,趁着还能跑能颠,我们能咋样活就咋样活呗。
  就这样我这瘫子就用两只手走到街上去了,刚开始我还不好意思豁出这张老脸,哪儿人少往哪儿呆,可后来,我街上认识的一个同行,也是个瘸巴老头,他告诉我这讨钱的事儿要哪儿人多往哪儿呆才成。
  他跟我说这火车站周围人特别多,而且,警察也懒得管,呆在那儿一天顶在别的地方呆好几天的,我去试了试,果然是这么回事。
  现在我也觉不出这事有多丢人了,要饭也是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你说是不?
  象我这样的残废你就是给我个正经事儿我也干不了呵。现在,我们老两口分工挺明确,老伴在家做饭,中午给我送过来,晚上我回去吃饭的时候,老伴就记记帐,这样我们手里总算有俩活钱了呵。
  我这当乞丐的也有了经验,每天专往人多的地方挤,过去我总觉着自己应该有志气,可现在我是怎么可怜怎么来,人穷志短呵。
  不过你现在跟我说让我回村,八抬大轿来接我,我也不回去。在那穷山沟里呆着只能穷死,我只怨自己开窍太晚了,不然的话,家里的房子早盖起来了。
  我现在心里挺满足的,虽说这当乞丐不是个光彩事儿,但我吃饭不发愁了,花钱不发愁了,我还呆在省城济南,这里有这么多汽车和高楼,这是我过去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所以,闺女呵,我这么跟你说,我过去呵是脑筋太死了,见识太少了,乞丐怎么了,他们这些人见多识广,都挺不简单,我可不敢小看他们了,与他们相比,我那点历史算什么,我过去真是糊涂呵。
  我还以为人们会一辈子记得我,毕竟为国家出了一把力,其实呀这人没有一辈子的事儿,只有每天的吃呵睡呵是事实存在的。
  前两天,我侄儿回了趟老家,他说村里走的都没人了,只剩下老弱病残和女人孩子。
  我说,走了好,大家都走出来才好呢,那个穷地方要什么没什么,你就是建设一辈子,它还是那副样子,自然条件太差,过去人太老实,你说人定能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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