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了不往老家走的决心,我开始横下一条心准备自己找工作,最起码能够先吃上饱饭。
用身上所剩的五角钱我买了一份招工招聘的报纸,可到了几家大公司他们的门卫连进不让我进去,因为我实在不象个要来应聘白领的样子。
由于在街上奔波了几天,我身上的白衬衣和短裤都使我看上去象个骑黄鱼车的,胡子、头发乱蓬蓬,几天几夜风餐露宿使我的双眼充满了血丝,要不是我的大学文凭还在,他们一定以为我是疯了,要考这家在21楼办公的法国独资企业。
门卫好心的劝我回去洗个澡,换换衣服,最起码不要穿短裤,可是,我又哪里有钱去洗澡,刮胡子,弄一身行头。
大公司进不去,我又找了几家小公司,其中,一家专门帮助人介绍工作的职介公司看中了我的师范大学的文凭,那个老板说,“你是师范大学毕业的,口才一定很好啦,那你就留在这儿专门负责接待来应聘的。”没有底薪,只是谈成一个工作,我可以从中提成十元钱。
没几天我便发现这其实是一家打着招聘职介的招牌骗人的公司。
他那些所谓需要人的单位,都是早已打好招呼的,来了应聘者以后,老板让我先跟他们谈,然后,让他们交50元钱手续费和20元钱表格费,等他们交上钱,再派一个人将应聘者送到那些所谓用人单位,可是,干不了两天,他们就会被各种理由而辞退,重新失去工作,而那些手续费就等于白交了。
刚开始我一天要接待四十几个应聘者,谈成一人我可以提取十元钱做我的薪水,我还挺兴奋,毕竟这是在深圳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可后来我越看越不对劲儿,有不少交了手续费却毫无理由的被招聘单位辞退的人来到公司找老板闹,我终于明白了其实自己也参与了这场骗人的把戏。
我的本性还未丧失,我已觉出这种欺骗太伤天害理,因为大多数来深圳打工的人都是想寻找一条更好的出路,有很多常常是把身上仅有的钱用来付职介所的手续费,甚至已经饿了几天的肚子,我无法再赚这样的黑心钱。
我辞了职,带着赚来的100多元钱又加入了找工作的人流当中。
这一次我有些小心翼翼,我怕再参与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让我在找工作时有些缩手缩脚。
那时,我省吃俭用,每天只泡二包方便面充饥,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找到合适的工作,也不知道自己在大学里学了四年对实际来讲都有什么用。
在这样的竞争中,有时我还不如个从来没有读过书的乡下孩子,他们好歹还能出点力气,而我又黑又瘦,个头又矮,即便是想做苦力,也没有老板看中。
在街上流浪了一个多星期,我终于不敢再挑拣,在一家卖水果的摊上,我找到了晚上替人守摊儿的活儿,讲好月薪600兀。
虽说不是什么体面活儿,可薪水已是我在广西做老师的一倍还多,我挺高兴,那天破例喝了一瓶啤酒。其实,我是一点酒量也没有的人。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放松一下,重新体验做人的乐趣。
也许是乐极生悲,我在水果摊上守夜的第一天晚上便出了问题,老板临打烊时交待我10几箱香蕉和两筐波萝被偷了,我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喝的太多睡着了。
面对老板的怒吼,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跟老板讲我可以给他在摊上帮忙,直到他认为我做得己足够赔偿他的损失,我再离开。
就这样我在摊上呆了将近两个月,一分钱也没从老板手里拿到,要不是遇上了那个河南来的乞丐,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那个水果摊。
那一天我正在卖力的削波箩,我的双手因为对波箩过敏又红又肿,几乎拿不住刀子,可是,老板还是一再催我快点,快点,因为,下班的高峰就要来了。
我埋头干着不知身边什么时候靠过来一个乞丐,他大约三十几岁,一口河南腔,他蹲在我旁边好久才悄悄对我说:“兄弟,我看你也象是个读过书的,怎么这么卖力的干这个营业。这个老板是这里出了名的地头蛇,你掉在他手里可没什么便宜沾。”
我开始还挺讨厌这个乞丐,觉得他是想从我这里讨点什么,我膘了他一眼说:“去,去,我这里可一分钱也没有,除了成筐的波箩皮,你在这儿呆久了,让老板看见又要骂我。”
那个乞丐见我根本就不愿意听他讲话,边叹气边对我说,我是看你可怜,在这里这么傻干,被人坑了都不知道,你反道不认好赖人。“
“什么被人坑了,你把话说清楚点儿。”
“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这摊上就丢了几筐水果,老板让你赔你又拿不出钱来,只得给他白白干活,是不,是不是有这回事儿。”
“是呵,是这么一回事儿,可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这地盘上呆得久了,这里的这些小摊小贩没有我不熟的,这个水果摊的老板是兄弟俩个人,他们专门干这种事儿,雇人给他们看摊守夜,从来不花一分钱,就用这种办法坑人。
“你是说他们根本就没丢什么东西?”
“那当然,他们一般都是这样,雇一个新来的守夜,然后想办法在这个人睡熟的时候,把水果搬出去几筐,然后,第二天就嚷嚷丢了东西,让新来的人赔,你想想呵,能上这儿干活的人哪有几个有现钱的,没钱正好,那你就白白给他干几个月的活儿吧,他们靠的就是这种办法。
所以,他们这摊上几个月换一个人,这儿没有不知道的,只是那些刚来的外地人不了解,所以,就常常进了他们的圈套。“
听这个河南人这么一说,我才恍然明白了自己上了这个老板的当,想要跟他理论一番,又一想人家是本地人,又哥们几个,我一个人怎么能对付得了他们。
可是这种被欺负被欺骗的滋味实在不好受,第二天我便离开了那里,而那个老板也没派人再找我,我想这场闹剧也就算收场了。
再一次被骗使我对找工作彻底失去了信心,我开始厌恶深圳这个城市,痛恨这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同时也不甘心放弃,我的心态开始扭曲,我开始相信那个做乞丐的河南人说的话,在深圳做打工崽还不如做乞丐舒服和自由。
想到自己要到街头上去做乞丐我有些胆战心惊,毕竟我受过高等教育又曾经为人师表,可想到那漂泊的生活和侠客般的冒险,我又有些走火入魔,我非常想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看看我在社会的另一面如何的找到生存之道。
河南人带我去见了他们的头头儿,那是个高位截瘫的老头,满口的东北口音,大概有70多岁的样子,河南人说他是这些丐帮里最有权威的首领,大家伙都得称他为“契爷”,让我也这样称呼他。
契爷实际上现在已经很少再亲自上街了,他的身边大大小小的乞丐足足有40多个,还有两个女乞丐专门照顾他的生活,听说他厉害是因为路子特别野,什么事只要找到他立刻便能摆平,因此,虽然,他躺在轮椅上几乎不能动,但一个眼神便有人知道去怎么做,他在这圈里也算是一把交椅。
我原来想乞丐也是一帮乌合之众,勉强混口饭吃而已,可后来我发现他们内部的组织并非没有章程。
谁是头把交椅,谁是二把交椅,谁该对哪些地方有处置的权力,这在丐帮里一清二楚,不能越雷池半步,否则,便会引起混战。
也许是因为河南人介绍我曾经读过大学,契爷对我似乎格外看重,他说:“我现在年龄大了,已经不那么好斗,弟兄们在一起混口饭吃,我不想招惹事非,而且,深圳这地方的地盘已经瓜分的差不多了,你要是有能耐就帮我守住这帮弟兄,我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开始,我还不太明白老头说这话什么意思,河南人一惊一乍的对我说:“嘿,你这家伙走运了,契爷有点看中你,要知道这头把交椅要是坐了,老弟你下半辈子就不用再愁吃喝了。”
听河南人这么说,我吓坏了,朦胧中我感觉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儿。可是心里又有一种强烈的好奇欲,过去总在小说和电影里读到丐帮的故事,现在我象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对丐帮的事情处处感觉新鲜刺激。
结果我这个想尝尝乞丐滋味的人,一天乞讨者的日子也没过,便留在契爷身边过上了有吃有喝的生活,这常常让我认为在做梦。
在契爷身边呆久了,老头给我讲了很多他的身世。
他实际上出身东北的一个中医世家,祖辈上开中药铺到了他这儿已是第三代,可是,有一次他开的药方,里面的芒硝是分几次却服用,病人却一次吃了下去,死了人的人家砸了他的铺子,又把他打了个半死扔在了街上,并且,已经报了案,说他非法行医。
因为怕坐牢,他连夜逃离了东北,一路行医来到南方,听说深圳是个热闹地方,他便来到深圳并且租了间民房给人看病。
开始他的医术还不为人所知,每天也赚不到多少钱,可是后来几个治好的病人逢人就说,契爷的名字便越叫越响,他的诊所里开始挤满了人。
可是,好景不长,一个临产的孕妇因为在他的诊所里生孩子时候难产而死,契爷这次真正惹上了官司,他因非法行医致死人命而被判刑12年,那时他53岁。
12年以后,65岁的契爷刑满出狱,浑身病痛使他只好乞讨为生,但他手中的医术仍不时帮了许多乞丐,慢慢地他在乞丐当中有了声望,也占下了地盘,可这时一场车祸使他高位截瘫,契爷用肇祸单位付给他的一笔钱买下了现在他住的这套公寓,并且网罗了一批曾受过他恩惠的乞丐做他的弟子,他的名字正式在丐帮里叫响了。
对于契爷的个人遭遇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个躺在轮椅上几乎不能动的老头,是用什么办法笼络住这帮乞丐几乎心甘情愿的奉养他的。
契爷对我的心思似乎已经看透,他对我说:
“你别对这帮弟兄动别的心思,我看重你是因为你跟他们不同,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到了这个地步,只要你能一心一意对待这帮人,我保证你吃不了任何亏,我契爷做人向来是说到做到。
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更可怕的旋涡,尤其是当我发现契爷在偷偷地经营地下赌场和,我第一个冲动便是想去公安局报案,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机会。
为了能够尽快的脱身,我只得表现的积极起来,除了跟丐帮的那些小头目称兄道弟的,我还象他们一样在身上纹上了龙和匕首的图样,这种举动惹得契爷对我大为的赞赏,并且明显地对我表示信任。
有一次几个乞丐为了争地盘同别的丐帮的人打了来,事情弄得公安局出了面,把那几个人全部拘留了。
事情传来,契爷不慌不忙的让我去摆平,我当时一点信心也没有,可那个河南人告诉我,“你只要狠,只要大方就有人怕你,听你的。”
我记得契爷当时给了我个眼神,那意思是看你的了,我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就跟对方谈判去了。
结果,我还真震住了这帮人,先是把地盘明确了下来,又把人安抚了下来,对方早就风闻契爷找了个大学生坐头把交椅的继承人,我的气势果然让他们有些气馁。
可是,同这帮人打完交道,我做了三天三夜的恶梦,我知道身后是万丈深渊,稍不留神,我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到了这会儿我才深深的后悔不该一个人跑到深圳来,现在陷进这样的麻烦里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次谈判的成功让契爷对我的才干倍加赏识,他说读过书的人要是在这个圈里混,那是明摆着要占上风,因此,他准备真的放手让我去干,而他自己要找个月明风清的地方去养老。
那时,我睡在契爷的隔壁,无时无刻地都在想着逃跑,钱不成问题,但是我想我只需要买到回老家广西的车票的钱就够了。
白天我心神不定的陪着契爷打麻将、玩牌到茶楼吃茶,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就如进了笼子般烦躁。
也许契爷看出了我的心思,因为他那双眼睛真的是特别的锐利,他竟给我找来一个女孩说是让她伺候我的一切,给我去去火气。
我知道这女孩实际是来监督我的,可我又无法拒绝,只好表面接受,暗地里却打发这女孩出去买这买那,到了晚上,我十回有九回是醉的,我可不想让这种女孩在这种地方碰我,我一直还是个非常洁身自爱的男人。
终于,有一天契爷让我到深圳的一个乡下替他看房子的机会,我把送我来的汽车打发回去,说我要在这里同装修房子的人谈谈,等那帮人上车走了,我拼命地往公路上跑,搭上公共汽车我到了深圳的火车站,我知道这种地方都有契爷那儿的人,可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买票进了候车室,我碰上那个河南人,他正从垃圾箱里往外拣矿泉水瓶子,见我一个人,他奇怪的问:“怎么,祥昆,你一个人出门吗?”
我朝他使了个眼神,他马上不吭气了,我就在他奇怪的注视着登上了火车。
离开了深圳我心里松了一大口气,我想我在离那些不堪回首的遭遇越来越远,我提醒自己忘掉这一切,只当这是一场恶梦。
我在失踪了两年后重新回到了广西的家,家里的人又惊又喜,对我到哪儿去了再三询问。
我不想让他们知道我到过深圳,可我身上的纹身让他们发现了一切,我的父母哭得死去活来,认为他们的儿子已经完了。
我说过我在四处奔波找工作,可是,我找不到工作,关于我在深圳的经历被人们越传越神,以至于我们北海的报纸要登门对我进行采访,我吓得的躲了起来。
我现在还是想出来闯闯,毕竟在我们这个小地方找不到大多的机会,可是我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去,北京,也许上海,但是,我决不会再回深圳,那里已经让我终生感到恐惧。
不过,我从报纸上看到,深圳己在大规模的治理治安环境,相信如契爷之辈在公安局的围堵之下日子也不会太好过了,我庆幸自己终于逃脱了出来。
我回到家里,父母告诉我在深圳的那个同学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