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讨点钱也不算啥吧。
虽说现在农村的日子比过去好多了,可是也就是能吃上饱饭,平常的花销,三角钱能憋死个大活人,你就说养鸡养猪,那也是个力气活儿,象我们这些老太太能干点什么。
今年我儿子的果园卖得不错,加上我的帮衬,一水儿的铝合金门窗的五间大瓦房已经盖起来,媳妇给我生了一对双胞胎孙子,我这个高兴呵,马上给儿子邮了3000元钱回家,虽说不能给媳妇侍候月子,可我这个当奶奶的也要表示一下心意啊。
我今年65岁了,身体觉着还挺硬实,这营生也不能一直下下去,总算是挣一点是一点吧,等跑不动了我就回家去,在家里抱抱孙子也不错。
我们村里的老太大听说我想回去了,都挺不高兴,说我把大家伙领出来了,自己却不干了。我说,是你们自己非要出来的,又不是我赶着你们来的,反正,这人呵在一起时间长了,总要出毛病。
我现在发现十几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容易惹麻烦。所以,我们已经分成两组,五。
六个人一个组,中午一块儿吃饭,晚上一块睡觉,栈桥那边是她们的,这边是我们的,这样就好多了。
这要钱的活儿什么人都能干,就看脸皮厚不厚,不过现在的人都挺文明,向他讨,不给也不吭气,一般会绕着走。
也有些人骂骂咧咧的嫌我们讨厌,挡了他们的道儿,坏了他们在海边的兴致。
一般碰上这种情况,我们马上几个人在一起靠拢,对方看我们人不少,也就不敢怎么样,所以,我们这些人还没有被人打了或怎么样的。
都是这把年纪了,也许他们也怕打出问题,因此、除了一些流氓阿飞不讲理,有时候要敲诈我们,基本上老太太们没受什么委屈。
但是我们也得懂规矩,除了海边我们从来不到城里去,那是别人的地方儿,我们去就等于抢别人的饭碗,会惹麻烦的,这我们都知道。
闺女呵,我也不知道你是干什么的,跟你啦这么多,我们这些老太婆也挺可怜,这种年纪了为了挣点钱儿,连老命也不顾了,你可别给我们带来麻烦呵。
好了,好了,不啦了,这天不早了,把打盹的石老太,夏老太喊醒了,该上哪儿上哪儿去,这天黑就没什么人了。
采访者思绪:
跟我聊了半天的老太太看来是有点“领袖”的滋味,还没等我离开,老太太们便散到海边的人群当中,看不见了,行动之迅速让人觉着她们受过专门训练。
其实,她们不折不扣的是一些风烛残年的乡下老太太。
美丽、浪漫的海边因为她们的存在变得现实了很多,那些在享受生活的人们不知道这些老太太乞丐正为生活而奔波。
我并不赞成她们沿街乞讨的方式,可又无法想出一个她们应该在家里颐养天年的理由。毕竟,她们需要钱,需要改善生活的机会和能力。
可是,这世界上谁不需要钱,都去做乞丐吗?显然不能成立,我为自己不能否定她们而苦恼。
但是,我想毕竟她们破坏了海边的美丽,让人们在享受浪漫的同时又要接受生活中的阴影,原因仅仅是她们不满足于吃饱穿暖。
我不愿意再到海边去了,因为我不喜欢再碰上她们。我既无法说服她们离开海边回家去,又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种现实。
所以,我只有离开,带着惆怅,带着对于乡里乡亲淡淡的失望,也许我大看重她们了,所以我会失望。
可是谁又能够割断乡情呢?
第十八章
他说,你可以写我,一个流浪的乞丐,但不要说我是画家,我流浪是因为我是画家,我做乞丐是因为要卖我的画儿,这是不是挺矛盾,其实,我早已经发现这个世界已不能用正常的逻辑来思考了。
——从兰州一路乞讨流落京城的乞丐画家路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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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接触路辉是在北京潘家园书画市场,那是个如火的盛夏,潘家园里林立的书画简直一把火可以点着。
路辉的两幅油画《雪山圣城》《丝绸之光》如清凉的泉水湿润着我的眼帘,为了那冰雪般的圣洁,我上前问了他:“一幅多少钱?”
“每幅2500,两幅一起卖,共5000元,少了不卖。”
卖画的小伙子干脆而平静的回答,使我感觉那种清凉一下子离我远去了。
“5000元?有没有搞错,这是在潘家园市场。”
同去的朋友被这个价钱下了一大跳。
在这里陈逸飞的《良宵》临摹品只有几百块钱,更别提其它无名之辈的了。
“可是,我叫路辉,来自兰州,我的面是值这个钱的,小姐。”
这个叫路辉的小伙子递过一张名片,上画只写着“流浪画家路辉”几个字。
这一来画家路辉和他的画都使我印象深刻。
也许是缘份,北京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跟第二个见过一面的朋友在街头重逢,可有一天我在友谊商店的门口看到了他。
这一次他没有那么神气,胸前的体恤上缝了一块白布,上面用中英文写着需要别人的帮助,因为是画家,他需要钱买画布和颜料,更需要钱吃饱肚子。
“为什么到这里来?”
我问他。
“因为外国人崇拜艺术,对艺术家尊重,更容易帮助艺术家。”
“如果是这样艰难,你干吗不卖掉你的画,我想价位低一点,你的画会很抢手的。”
“我宁愿让肚子受委屈,也不愿糟踏我的画,我要还它原有的价值,而不是把它当做养活自己的手段。”
“可你现在是在糟踏自己,从画家到乞丐”?
“这种时候你可以叫我乞丐,但别称我画家,我只有在画画的时候才是画家,现在我只是乞求别人帮助的乞丐,小姐,你能帮助我吗”?
“当然,只要你叙述的理由充足。”
我叙述?你需要吗?你有时间和耐心听吗?从兰州到北京这段路我走了三个月,每走到一个地方我都想叙述需要帮助的理由,可是没一个人要听。
也许我真的不正常,我在青藏高原上呆了两年,只画了两张画,所以,等我再回到人世间,除了这两张画,我一无所有。
可是我宁愿乞讨也不愿卖掉这两张画,因为我不愿意暴发户拿去做家里的点缀品,不愿意那些没有品味的女人装做内行的样子对它们评头论足。
我想也许我会在北京碰上好运气,因为北京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艺术家的圣地,所以,我背着两张画儿,一路乞讨来到北只。
可是,北京并没有给我安慰,这个城市不接受我,从精神到肉体,在北京流浪了两个多月,我没有赚到一分钱,全靠一位在大学读书的同学资助我吃饱了肚子。
我的画儿照样找不到卖主,5000元钱呵,我在青藏高原上整整画了两年,连这价儿都不值,我觉得我应该跳进雅鲁藏布江。
同学建议我到街上去画人像,那样也可以赚到点钱,我说,那还不如去乞讨来得直接,我就是在乞求别人的施舍,干吗还遮遮掩掩。
就这样我放下画笔,做了乞丐,这感觉不错,我已经挣到了15美元,是一个大胡子老外给我的。
他拍着我的肩膀问我:“可不可以方便的时候让我看看你的画儿。”
我点头说:“Yes,但要我有足够的钱买到画布和颜料的时候。”
大胡子老外笑了,他说会再来找我。
这种事儿使我觉得友谊商店这儿不错,所以我每天都到这儿来站上一会儿,我也认为这样显得挺不体面,可我没办法,我只能这样,对于中国人来讲,艺术家如果不被承认那跟乞丐没什么两样。
但外国人不这样看,他们认为艺术家就是艺术家,哪怕他暂时做了乞丐。我寻找的就是这种认同感。
你别用这种眼光看着我,我做乞丐是为了用这种手段使自己暂时有点经济基础,又不是要堕落,没那么可怕。
我不承认我现在是被逼无奈,这只是我自己愿意做的,我相信这样做对我的画有好处,也许我做画家我的画并不被人重视,但当一个乞丐要卖他的画时,很可能就上了报纸的头条,这下你能明白了吧。
当然,我并不是哗众取宠,我尊重艺术,也认为艺术很神圣,这一点从我的画儿中就能感觉得到。
我从5岁开始学画,不知吃了多少苦头,画到今天我想不是我对艺术的痴迷,我可能早就发财了。
去临摹那些名家的油画,画那些在商店里卖得非常好的外国女人的裸体,这种工匠能做的画我不想画,我最想的是画自己的东西,可要想让别人认同是太难的事情。
画了七年,我还要在街头做乞丐,你说这是不是很悲哀的事情。我不知道该埋怨什么,是我的天赋还是我的画儿。
但是我从来没有放下对自己的信心,梵高不是也在穷困潦倒中死去的吗?我不怕穷困,大不了街上一站,做乞丐也有人理我,我不是已经挣到美金了吗?
只是我怕被人在这种时候称为画家,这是一种讽刺,我同意你写我,但是你要把我当做一个乞丐来写,而千万不要提画家这两个字,这是对艺术的嘲讽,我接受不了。
在我没有钱来画画的时候,我只好到处流浪,画画是我唯一的特长,可当这特长无法养活我的时候,我是不是该做乞丐,我不怕别人说我没出息。
画是我的生命,而做乞丐是为了滋养我的生命,所以,我宁愿出卖自尊也不愿意出卖生命,这是许多人所不能理解的。
其实做个乞丐到处流浪很快乐,对任何人都不必负责任,对未来不必设计,街道象客站,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因为一无所有,也不必担心坏人的袭击和敲诈。我看这世界上活得最轻松的就是乞丐了。
为什么要嘲弄乞丐?他们对别人要求的很少,只要一点点同情和可怜,再加上一点点帮助,比起那些千方百计要剥削别人,占有别人的一切的富翁来讲,乞丐要比他们高尚得多。
至少乞丐知道满足。而有钱人从来不会满足。
我是有点理想幻灭的感觉,来做乞丐让我心里好受了一些,日为我想乞丐不必奢谈什么理想,只要吃饱肚子,再有几文小钱可以喝酒就足够了。
我一路上乞讨来到北京,交了许多乞丐朋友,他们讲义气,很慷慨,不象人们想象的那样黑暗,其实,他们中间大多数也是很无奈的。做乞丐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往往是他们最后的选择。
人有些命运是无法自己选择的,经历了这么多我非常同意这样的说法,就象我从小就学画,又自费到青藏高原去写生两年,在唐古拉山口,因为高山反应我差点死在那里,在寻找丝绸之路的时候,我在沙漠里迷了路,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可是我都坚持活下来了,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壮志未酬,我要做世界上最优秀的油画家,最伟大的艺术家,可是结果怎么样呢?
实际上想通了,这世界上谁又不是乞儿呢?只要活着便要乞讨。
乞讨干净的空气与水,乞讨充足的粮食和衣物,乞讨爱与怜惜,乞讨人与人之间的宽容与谅解,所以,做乞丐只是还原了人的本能而已,用不着为此而感到不安或者是羞耻。
当人活着只剩下了本能时,往往对梦想就不再渴求,心态便是平静的,这世界便少了纷争和你死我活,这样的结果不好吗?
那天我在友谊商店门口碰上了一个老外,他看了我的胸前的布条以后,对我说:“你很勇敢,你的行动证明了你是个真正的艺术家,我看到你的画儿,我会出高价的。”
我对他说:“我理解问题的角度正好相反,我并不勇敢,我很胆怯,我被自己艺术上的不成功给吓怕了,我要做乞因为乞丐是最容易成功的一个行当,它所谓成功的标志便是能养活自己,而不用费太多的力气。”
那个外国人听我这样说后;收起了笑容,他说:“你们中国人个个都是哲学家,连乞丐也这么懂哲学,了不起,了不起。”
他给了我10美元,我对他说了声“谢谢”。我们的交易就这么简单,这会儿我尝到了当乞丐的甜头。干吗不呢?比画画强多了。
当你呕心呖血,不知费多少劲儿完成一幅作品的时候,等待它的也许是赞美也许是批评,这都是它应得的。可是,你发现你的作品悄无声息的躺在角落里蒙上了灰尘,既没有赞美也没有批评,它象沙漠里的一粒沙子一样微不足道,没有一点声音,就象是死了,你还会再去画吗?
还是当乞丐好的多,既能得到赞美,又能得到批评,被入关注又被人嘲弄,甚至还有记者来采访,如此风光哪是一个未成名的画家所能够拥有的。
所以,我觉得刚才你看见我的眼神根本就不对,我没有什么可惭愧的,也不用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做了,我不但是乞丐,而且,是专门和外国人打交道的乞丐,我只对美金感兴趣,并且,我赚的最多的就是美金。
等赚足了几个月的生活费,我要再背起画夹流浪,这种生活使我感到平衡。
当然,如果有机会卖掉我的画,那也是再好不过了,但我要它应得的价值,这样才能体现它的价值,我相信总会有这么一天,那时你采访我的这篇报道应该这么写:“从乞丐到画家的嬗变,流浪画家路辉画作拍出天价。”
你应该对我有信心,就凭我们再次遭遇的缘份,凭我的《雪山圣城》留给你的深刻印象。
行了,不跟你再聊下去了,那边有个黑人朋友,看样子挺有钱的,我得过去碰碰运气,这种机会总得自己找。
你看我做乞丐是不是比做画家机灵多了,也许乞丐才是我的职业,画家只是业余爱好,不过,这两种行当我都很喜欢,实质上它们也很难区分,同样都是流浪,你能说哪个是失败的,那个是更成功一点的。
所以,画家其实是流浪汉文明一点的称呼而已。“
采访者思绪:
在路辉去瞄上那个,黑人朋友后,我转身走进了人群,有点走火入魔的落魄画家和在乞丐堆里鹤立鸡群的路辉已经有些病态。
所有的艺术家都是偏执狂,正是那种狂热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