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时机。所以,他们不敢保证手术会成功。
就这样俺又白扔了三万块钱,背了一身的债务。所以,俺还是回不了家,还要在街上去糊弄人,可俺实在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大姐,你说俺才17岁,咋碰上这么些倒霉的事儿,这日子真觉得没头没尾难熬,有时候想想真不想再活下去,可又可怜俺那个还不到1岁的女娃。
前两天,俺那个同乡的大哥来拿钱,听说俺想孩子了,他还说,你把孩子接到北京来,一个女人带个孩子更好要钱,只是孩子受点罪。
可俺说什么也没答应他,俺想俺已经是没脸没皮的人了,不能让孩子再跟俺受些委屈。
现在家里的丈夫、孩子都指望俺养活,俺要是不干了,他们就得饿死,所以,俺没办法只得在北京呆下去。将来怎么办俺也不知道,只是这讨钱的事儿也越来越不好干了。
因为干的人太多了。
俺在动物园门口也受到了几次搔扰,没有办法,俺就尽量地常换腾地方,并且,主动提出多给那个同乡大哥点钱,让他帮俺摆平周围的环境,这样俺才平平安安地混了这么多的日子。
你看我们这些乞丐似乎是各干各的,其实,每个人都归属自己的帮派,有自己的势力范围,不打点好,一不留神踩了人家的地盘,就会招来莫名其妙的灾祸,这一点俺是深有体会的。
所以,这方面的事俺不能跟你多说,说多了等于砸自己的饭碗。大姐,你写的时候也别写上这些事,写多了,有人会找你的麻烦,大姐,你听我的没错。
刚开始上街俺还有些不好意思,生怕有人认出俺是谁,可时间一长,俺觉着也就是那么回子事。
“可是你将来……?”
尽管知道不该问,可我又犯了以前做记者时的毛病,问主人公将来的打算是我们采访结束时的惯常范例。
“将来,唉,我不敢想将来,我倒是老想过去,想我那扔在学校的一大堆书本。现在我大妹正读县一中呢,我已经说了,大妹上学的费用我帮她赚,只要她能考上大学。
我丈夫那个样子,这个家也不成个家了,我也不想回去,除了每个月寄钱给他们,我强迫自己忘了那个家。
孩子还大小,我也没太深印象,可我相信她不会再象我这样。也许,她是有将来的,而我也许赚点钱做个小生意,也许继续用这种方式生活,反正都无所谓。不过,我想,我不会再离开北京,这里的确是个能赚到钱的地方,更何况,我也熟了。
唉……
采访者思绪:
吕秀娟用一声长长的叹息结束了她的话,我却用长长的叹息号为我的采访告一段落。
到过农村的人也许都知道,在他们那里类似吕秀娟们的遭遇并不特别,可这段故事在二十世纪末的北京的天空下听来,似乎充满了愚昧与荒蛮的色彩。
一个女孩的青春就这样被葬送了。
这里面我已无法去指责谁,是非感在这样一段恩怨里并不特别重要。
只是一个做着大学梦的高一女生沦为街头靠谎言行乞的女丐,这其中的落差充满了人生的残忍。
对那个剥削了她的同乡大哥,吕秀娟充满了感激,连这种钱也有人赚的事实让我夜不成寐。
也许我们该为他给吕秀娟指点迷津,使她发现这种赚钱方式而感到庆幸,也许我们该送他们上法庭。对于这些人,我宁愿选择后一种方式。
天津市公安局不是已经在行动了吗?
他们抓起了五名类似这样的丐帮帮主,并要将他们绳之以法,这当然是大快人心事。
可问题是,现在社会上还有多少人在赚这样的黑心钱,发不义之财?
有时候,这已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这是一种黑暗的势力,它构成了社会底层的罪恶,衍生了犯罪与动荡。有时候,它便是邪恶产生的温床。
无论怎么说,这是个正在形成的事实,而我们的责任是如何消除这一事实。
我想我所有的只有我的笔。
它将让人们在悲凉的故事后面,触摸到一个真实而黑暗的世界,这便是我的责任所在。
第二章
在捡这个孩子之前,村里的人都叫我老陈家的,或者孩子他妈。可自从捡了这个孩子,我给他起名叫“福儿”以后,大家就都叫我福儿奶奶。我这个福儿奶奶却没有福享,你瞧,我80岁了,还得每天拉扯这个孩子出来,豁出我这张老脸,可要不这样,我们吃什么呀。
——收养了“福儿”却从此没有了老来福的八十女丐。
福儿奶奶、福儿,石景山人。在我半年多的采访中,在北京,我呆的最多的地方恐怕除了天桥便是地下通道了。
我住在亚运村,每天来来往往最先走过的便是邮局门前的那条地下通道。
通常那里会有一对唱歌的盲人夫妇出现,然后是两个年老的乞丐,再后来我发现了一位每天拖着个五、六岁男孩的老女丐。
她大概有七、八十岁了,但穿得很干净,头上还带着一顶手织的顶不错的绒线帽子。
她也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但常常是垫着一个棕色的棉垫。
孩子常常被她安排在斜对面。这是个目光呆滞的痴呆儿,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坐在一个棉垫上,手里拿着一个破茶缸,永远是仰着头,对着行人露出白白的牙,手上不停摇着,茶缸里的硬币也就不停地叮噹、叮噹响着。有时候在寒风里,特别的凄凉。
每当这时有一些行色匆匆的人,便会在孩子的茶缸里,放下一点零钱,孩子倒也会“嗡,嗡”的出声点头,表示感谢。
但更多的时候,人们走过时会用大衣包起耳朵,象是要摆脱那单调的“叮噹”,“叮噹”声。
孩子的手常常是紫黑色的,我知道那是冻坏了的颜色。可孩子的头上总是一顶带耳朵的厚棉帽,护着两颊,使他不至于脸也被冻坏。
有时候,中午走到那儿,还会看到他在吃盒饭,至少,这还是个有人疼的乞儿,我从心里这样想,不久,我就发现了对面的老女丐便是疼爱他的那个人。
为了接近他们,我每次都拿出5元钱或10元钱放在他们眼前,可有一次那个年纪大的女丐问我,“有烟吗?”
我觉得这是个契机,中午再路过那儿时,特意买了一盒“555”,听说这是最好的烟。
可老女丐拒绝了,她说,“我抽”时代“抽不了这鬼子烟。”
等我去买了“时代”回来,她们已经走了,听说是被巡警撵走的,我心里有些怅然。
采访乞丐有时就象是猎人发现目标,不紧盯不放,往往就会失去机会。
可我在第三天又遇上了她们,我递上了“时代”,提出我的请求:“听口音你不象外地人,我是搞写作的,跟我聊聊好吗?”
“噢,你是记者吧,前几天还有人说是记者,同我聊了半天,怎么,你们对我们这些人也感兴趣?”
“不仅仅是感兴趣的问题,我是在做一个调查采访,并且,很想帮助你们。”
“帮倒谈不上,我们这样活着挺好,只是,我那个孩子,你瞧,就是那边那个小小子,他才是真要人帮帮,要不,我这80岁的人了,说不定哪天一蹬腿儿,留下这孩子怎么办呢。”
我注意到她说那个痴呆男孩是她的孩子,而不是她的孙子或别的什么。
“你家里就没有别的人吗,那孩子是你的……?”
老女丐狠吸了几口烟:
“那个孩子是我在路边捡的,在捡到他之前,村里人叫我老陈家的,我的老头子姓陈,或者叫我三子他妈,三子是我三儿子的小名。
捡到这个孩子,我给他取了个名叫“福儿”。大家伙又开始叫我福儿奶奶,本来,在收养这个孩子之前,我是个有三儿一女的能享老来福的老太太,可“福儿”却没有给我带来福
为了他我现在成了要饭的,这要让我那死去的老头子知道了,他饶不了我那些不孝的儿子。
本来,1990年,我老头子去世以后,我就跟三儿子在一起搭灶过。家里的三间房是老头子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三个儿子吵着要一人分一间,我说,“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们再分也不迟。”
可碰巧那年冬天,我一大早出去遛弯,捡到这个孩子,当时,他可能也就是十来天吧,已经冻得快没气了。
我回家赶紧给他灌热米汤,又抱在怀里捂了一宿,小脸已经紫青的孩子才总算活过来。,
我看这个男孩长得也挺端正的,也不知是谁家给扔在外面,就把他留在身边,一口汤一口汤地喂。
等这孩子一岁多一点的时候,我那三个儿子不干了,说我这么大年纪再拉扯个孩子,将来,我死了,又多了个跟他们分家产的。
他们要我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拗不过他们三天两头的吵,我把孩子送到了福利院。
可才刚刚三天,人家又把他送了回来,说这个孩子是个傻子,没有正常手续,他们不能收。
我这时才发现“福儿”真的是有点痴呆,一岁多了连笑也不会,眼珠儿转得也比别的孩子慢,这样就更没有人肯收留他,只能放在了我这儿。
我对收养这个孩子并没有后悔,却为当时没有找个医生及时给孩子瞧病有些后悔。
发现这孩子是个傻子,我那三个儿子消停了一阵,大概他们知道这个傻孩子是不可能有心眼同他们分家产的。
我那嫁得远的女儿回来看了我一回儿,给我留下100块钱,给福儿买了一身衣服。
这孩子虽然傻,但特别安静不怎么闹人,我不知怎地就特别的疼他,生怕他冷了,饿了,受委屈。
我那些孙子孙女都已经上学读书,他们都知道不准动“福儿”一指头,否则,我是不客气的。
就这样在我宁愿自己少吃,也要给福儿吃饱的日子,我拉扯着他晃晃悠悠地过去了七八年。可由于大脑不发育,八岁的福儿看上去象五六岁的孩子。
去年我那三儿媳妇不干了,说我整天白吃白喝,还捡个傻子来拖累她,她以这个为理由,要把三间房全都占下。
她这一嚷嚷,那两个儿媳妇更不是善主,她们明明自己都有房子住,偏偏要挤到我这儿来,三个儿媳妇儿一人一间房占着,把我和福儿赶到旁边的厨房里。
我去找儿子,可他们都是孬种,根本就当不了媳妇的家,对我只有苦笑。
本来,我还和三儿媳妇搭灶做饭吃,可这一闹腾,她顺势断了我和福儿的饭,为了这个孩子我房子被占了,饭也没得吃了,你说我还能做什么。
村里调解了半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清官难断家务事,直惹得村长也火了,不再管这些破事儿。
没有办法,我跟福儿说,“咱娘俩上街要饭专,总不能眼睁睁地饿死。”也许,上街碰上什么好心人,我还能给福儿安排个地儿,跟着我这把年纪的人总不是个办法。
就这样我跟福儿来到北京城里,开始时哪儿人多,我们往哪儿去,哪热闹我们往哪钻,可是,福儿呆呆傻傻的,我腿脚又不利索,受了些白眼,遭了些罪。
后来我发现这地下通道不错,来来往往的人也挺多,而且,只要靠墙角呆着,警察大多数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象在马路上那样凶,于是,我们娘儿俩就专门找地下通道呆着。
为了叫福儿知道要钱,我下死劲地教他怎么把茶缸一上一下掂出声音来,这孩子现在一个字不会说,只会噢,噢的叫,也实在是可怜。
可我也没有办法,我养不了他,只能象这样自己来养自己了。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孩子爹妈是谁,可要是他爹妈知道了孩子这样受罪,我……我也觉得没法交待,我毕竟是土埋半截的人了,可这孩子才只有八岁,只有八岁呵。
老女丐,不,应称她为福儿奶奶,说到这里竟掉下了眼泪,她用手揉揉自己的眼,那手也是紫黑紫黑的,满是触目惊心的老人斑。
这种场景自从我关注乞丐这个群体以来,已经见了很多,脚步蹒跚,蓬头垢面,甚至形容枯槁是一些老乞丐的共同特点,这也是他们让人大发同情心的一种特点,可面对福儿奶奶,我真的有些被打动。
这种处境在某种意义上是因为她当年的善心,挽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断送了自己晚年的安宁,这是一笔该如何算清的帐?
过来几个年轻的中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福儿奶奶似乎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摇起了茶缸,几枚硬币在她的摇动下,发出清脆的声音,80岁的老太太还有如此敏捷的反应,不由让我觉得是社会“造就”了她。
可是几个女孩眼睛都没有瞟她一下,叽叽喳喳过去了,脚上的李宁牌运动鞋险些踩到了福儿奶奶匍匐在地的乱发。
福儿奶奶一脸的失望:“现在这些孩子,一点也不知道同情别人,将来我的福儿不知会怎样呢。”
“平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肯帮助你们?”
见福儿奶奶颇有微词,我忙抓住时机间出这个早已想问的问题。
“这个其实也很清楚,一些老头老太太爱看热闹,但不太舍得掏钱,偶尔,扔下个毛儿八分的,叹息半天,这是刚开始的时候,时间一长,他们也都不再怎么理会我们这些人。
一般最容易掏钱的多是些二、三十岁的女人,有时候可能正谈着恋爱,两个人路过这里,女孩子放下几角钱,有时候是一块钱,男孩子一副很理解的样了,有时候是一些孩子妈妈模样的女人,她们比较容易动心,一般也是几角钱。
最让我害怕的是一些中学生模样的男孩子,他们横冲直撞,在地下通道里打打闹闹,不太把我们乞丐当人看,有时候还吐唾沫,这种时候我只有装傻,因为实在惹不起他们,只是可怜福儿,有时候也成为他们捉弄的对象,不过,这种情况已经越来越少。也许,他们也感到拿乞丐逗乐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吧。
我现在已经习惯了在街上做这种可怜相,一来我觉得这样也少不了自己什么,二来我觉得只要人们肯掏钱给我们,我这张老脸也没什么豁不出去的。
我那女儿把我接回家去好几次,可我都呆不了几天便偷偷带着福儿跑出来,在街上呆惯了,吃要来的饭也比吃咱饭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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