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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算个衙役,肖然说,不配握我的手。
从99年开始,肖然变得十分迷信。君达公司搬家前,他花十五万港币从香港请了一位风水大师,在深圳到处察勘地形,楼层、朝向、位置,没有一样不讲究,陆可儿本来在他右侧的办公室,大师说陆可儿是土命,他是金命,“土克金,一世艰辛”,他就让陆可儿搬到离他最远的那个角落。高薪从中兴公司挖来的财务总监,就因为大师说了句“此人是个衰命,走到哪里衰到哪里”,他就立刻炒人家的鱿鱼,为这事跟周振兴闹得很不愉快。肖然用一句话就把他说服了:“你可以不信命,但不能不信我!”周振兴沉默半晌,点点头说:“我想通了,在君达公司,你就是所有人的命。”然后头也不抬地走回办公室。连搬家的日子也是大师挑的,1999年5月16日,大师说:“此次乔迁,主有二十年鸿福。”肖然一高兴,让周振兴又多发了2万块奖金。
君达集团在长天大厦租了整整四层楼,一年六百多万;肖然自己就占了半层,他的办公室有将近600平米,装修得象个小皇宫,沙发全部是澳洲小牛皮的,一套几十万;卧室里铺着伊朗手绘地毯,会议室的瓷砖全部从荷兰空运,一块就是七百多;书架上摆着两只灰扑扑的瓷瓶,是康熙年间的精品“紫缠花”,值上百万;大班台上压着一块玉石镇纸,周振兴说,那块玉也是风水大师推荐的,价钱可以买四五辆桑塔纳,“不过我找人鉴定过”,他笑着说,“他上当了,那就是块石头”。
很难想象肖然当时的心情。三年之前,他还在为房租和生活费发愁,三年之后,他住上了价值千万的别墅,坐上了几百万的名车,还跟奔驰公司联系,要订做一辆加长防弹车,他担心陆锡明的报复。那车处处模仿“天下第一车”——奔驰公司的1000SEL,第一次报价就将近600万;还有女人,香港的二线歌手、大陆的名模、影星、主持人,只要他招招手,她们就在床上。有次在北京王府饭店约会一位刚刚成名的花旦,蹉商了半天没有结果,肖然有点不耐烦,指指宽大的、足够睡八个人的大床,问那位一脸娇羞的花旦:“去不去?”花旦红着脸摇头,肖然不屑地白她一眼,从抽屉里拿出支票簿,刷刷地填了几个零,平平静静地说:“我去冲凉,你自己拿主意吧,想要这笔钱,你就躺上去,不想要,”他指指豪华套房的大门:“门在那边。”话音刚落,那花旦勇敢地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到床边,一句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卫媛跟他对过几次花枪之后,为“伊能净”拍了两个广告片,肖然十分大方,一出手就是一套160多万的房子,外加30万港币,为了逃税,全存入卫媛在香港的户头。
按照中国大陆的法律,企业经营时要缴纳增值税、营业税,赚来的利润要缴企业所得税,这个税是固定税率,33%。缴了企业所得税后也还是公司帐上的钱,如果要分给股东,还要缴纳个人所得税,最高可达45%。当然,这只是书面上的法律,事实上中国的公司没有一家不偷税避税,用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假外资、假合资,深圳无数公司都挂着“外商独资”的牌子,老板世世代代都是大陆农民,血统并不重要,他们要的是“三减两免”的政策;大多数公司都有两本帐,真的留着自己看,假的送给税局;小公司用虚假的费用冲减利润,大公司都有严密的避税和洗钱系统。在周振兴的安排下,君达公司的假帐做得天衣无缝,从帐面上看,光肖然99年买的别墅就花光了君达公司三年的利润。那年他在江西含水注册了一家叫“纳百德”的公司,出资者是美国人乔纳森?肖克,其实这肖克就是肖然的亲弟弟肖挺,肖然发财后,把他送到美国读了两年书,回来后一派牛仔风度,见人就道Hello,不耸肩就说不出话来。从1999年底开始,肖挺的纳百德接收了君达旗下的全部生产业务,所有发票都从含水出,但税只缴一个极小的定额,每月十几万。说起来这事也是周振兴的功劳,他是含水人,98年底回家转了一圈,花了80多万,在当地搞得手眼通天,以后肖然每次到含水视察,都有呼啸的警车给他开道。
卫媛自己也说不清她究竟喜欢肖然哪一点。在她看来,肖然就是一个暴发户,踩中狗屎的农民,他一身黑衣还要穿白袜子,简直就是只“海鸥”;他吃西餐叭嗒嘴,喝咖啡喝得象擤鼻涕,呼噜直响;上自动扶梯不知道站在右侧,总是象门神一样横立中间;有次在香港亨斯顿伯爵餐厅吃饭,不远处一个穿燕尾服的钢琴师沉醉地弹奏着《colour/dance》,所有的人都低声交谈,怕打扰了这美妙的琴声,这时候肖然的电话响了,陆可儿找他请示生产问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亲爱的肖总声若巨雷地发表开了演讲,震得屋瓦轰响,所有人都皱着眉头瞪他,对面有个俊朗的英国小伙子不动声色地撇了撇嘴,那一刻,她真想一把夺下电话,再狠狠地闪他一耳光,训斥他:“你能不能懂点礼貌?!”
但她不敢。肖然太有钱了,这钱不仅可以买名车豪宅、最名贵的时装、最大颗的钻石,更能杀人于无形之间。君达公司有个老业务员叫徐建明,97年进来的,也算肖然手下大将,99年审计部查出他贪污促销小姐工资,钱很少,总共也不超过三万元,肖然知道后怒不可遏,一个电话把他叫回深圳,就在公司的大会议厅里,周振兴一脸严肃地宣布完罪状,两个警察就如狼似虎地把他架了出去,徐建明浑身发抖,又是哭又是求,几百名员工目瞪口呆,听着凄厉的警笛声,人人魂飞魄散。这事还不算完,徐建明退了赃款,里里外外花了十几万,在里面蹲了四十多天后,一出来就被潮阳强仔抓住,整整打了一个小时,强仔汇报战果时卫媛就在旁边,听见肖然阴恻恻地训话:“我不要他的命,但你告诉他:老实点才能活得久!”听得卫媛心里一紧。从那以后她就有点怕他,总感觉这个男人象把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脱鞘伤人。不过金钱的魔力毕竟不可抵挡,23岁的卫媛坚信一个真理:有钱不一定幸福,但没钱一定不会幸福。为了幸福,她忍受一下他的残忍和粗鲁,又有什么呢?再说粗鲁也可以看作是勇敢、果断、豪爽、豁达,甚至是潇洒。有几个人能象他这样,面对几十万港币的项链,眼睛不眨地说“给我包起来”?她的初恋男友,岑国正,那个长得象周润发的小伙子,恐怕一辈子都不敢为他的爱人买一挂这样的项链。茫茫人世间,谁拥有过价值连城的爱情?
她知道肖然不会专一,如果他专一就不会跟自己上床了。卫媛清楚自己的价值:年轻、漂亮、性感,电视台的主持人,这是她的标签,一个情人、二奶、尤物的标签,她不在意只当一个储存精液的器皿,即使是无数器皿之一。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必须在青春逝去之前结束拼搏,”不是人人都能成为杨澜,为了自己的下半生,她必须用最快最直接的方法赚钱。另外,她知道自己肯定也不会专一,她不会放弃跟美男子们约会的机会,只要出得起价钱,她也可以上任何人的床。
所谓爱情,不过是自己骗自己的一个借口。几个月的相处,卫媛强迫自已发现了肖然的很多优点:他勇敢、坚强、气势逼人,有男子气,有时候还有点温柔,那天他喝了不少酒,运动时屡下重手,弄得她浑身都疼,事毕后她忽然难受起来,背对着肖然,感觉自己象被强奸了,鼻子一个劲儿地发酸。肖然抽了一根烟,从脖子下伸过手去抱了她一下,俯在耳边轻轻地说:“真想把你挂在墙上,一睁眼就能看到你。”这话让卫媛微微感动了一下,她转过身,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嘴里幽幽怨怨地问:“那你老婆呢,你把她挂在哪里?”
韩灵看见自己站在悬崖边,她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那里。苍茫夜色中,背后总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心中害怕,不断回头张望。有人来了,那人渐渐走近,脸上的表情象笑又象是在哭,有点象肖然但又不是肖然,韩灵心中迟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那人越走越近,脸上突然露出狰狞的笑容,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韩灵怕极了,拼命挣扎,挣扎,挣扎,呼地一声掉了下去。一个声音大声喊着:韩灵!韩灵……
她睁开眼,一身大汗。天快亮了,街上远远传来洒水车的声音。她站起身,踢踢踏踏地在屋里走了一圈,她妈似乎也在做梦,隔着墙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还不睡,你明天不上学了?”韩灵脑袋里一片混乱,一时想不起这是何时何地,随口答了一句:“我还没开学呢。”话刚出口她就醒了,呆了半晌,扑通一声跌坐床上。
她们说的都是多年以前的事。那时的韩灵还在上大学,她年轻、漂亮,在漫长的假期里夜不能寐,在漆黑的夜里偷偷思念着她的男朋友。
第十九章
“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看深圳这城市?”
刘元想了差不多有一分钟,拳头拄着下巴,对着摄像机慢条斯理地说:“深圳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城市。因为它坚硬的墙、冷漠的心,以及脆弱的生活。”
“脆弱的生活?”
是的,脆弱的生活。
再也没有坚不可摧的爱情,山盟海誓太容易被击溃,再坚固的感情也敌不过无处不在的诱惑。如果你是个漂亮姑娘,嫁人一定要嫁有钱人,既然结局同样是被抛弃,苦苦坚守的青春只换得一纸休书,又何必让你的美貌委身贫穷;如果你是英俊的小伙子,请记住今日的耻辱:你的爱情永远敌不过金钱的勾引,你万般哭诉,百般哀求,你的漂亮女友还是要投身有钱人的怀抱。所以,让仇恨带着你去赚钱吧,等你发了财,就可以勾引别人的漂亮女友了。
再也没有同生共死的友谊,如果出卖你能发财,没有一个人会舍钱而要你。酒酣耳热时的好兄弟,信誓旦旦的真朋友,都是你潦倒时的陌路人。1999年10月1日深夜,有个21岁的江西姑娘服毒自杀,死前曾给二十几个人打过电话,那些人中有她的老乡、同学、曾经的男朋友,还有一个是她的堂哥。那天是建国五十周年大庆,深圳街头礼花绚烂、彩旗飘扬,人人喜笑颜开,那姑娘在一片欢呼声中黯然死去,死前留下一纸遗书,感慨人世悲凉,说至死都没人挽留她,“没有一个人爱我,没有一个人关心我。”
“没有人关心你,所以你也不需要关心别人,”刘元慢条斯理地说,“在这个城市,钱比老婆重要,一张暂住证胜过所有的朋友。”
刘元在鹤堂公司工作了四年多,工资一涨再涨,到98年7月份,月收入已经超过了12000元,虽然没法跟欧美公司的高级职员比,但勉强也可以冒充打工贵族了。那时的刘元一副白领派头,上武装到牙齿,下武装到内裤,一身都是梦特娇,一双鞋值一千多,连袜子都是名牌,每次出门办事,腋下总夹着一个黑乎乎的皮包,看起来粗不愣登的,却是正儿八经的Polo,在西武百货打完折都要4000多。
同来深圳的三个人里,肖然成了千万富翁,住别墅开奔驰;陈启明帐户上也有几百万,住豪宅开本田,只有他还是个穷光蛋。刘元一想起这些来就忍不住郁闷,眼中冒火,心里生烟,想肖然懂个屁的管理,陈启明懂个屁的投资,但他们说发财就发了财,自己枉有一身本领,却只能苦巴巴地捱日子,真是气死个人。人不能总是昂着头,往下看看,他混得其实也不算太差,他有个部下叫王志刚,北京大学的硕士,比他早来公司一年,干了这么久,工资连他的一半都不到;小师弟张涛就更惨,在深圳混了半年,破产了一次又一次,所有能借钱的地方都借到了,最后跟刘元乞讨了400元,灰溜溜地回了家。过了几个月又卷土重来,发誓不混出个人样来死也不走,但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份固定工作,隔三岔五来找刘元融资。刘元施舍了两次,一次300,一次200,虽然明知道这钱是打狗的肉包子,却也不好意思拒绝。谁知张涛借钱上瘾,一而再,再而三地登门,用刘元的话说就是“逼着我不讲义气”,只好老着脸皮拒绝。张涛大和尚化缘不成,凄凄惨惨地下了楼,一边走一边呜咽不止,刘元看在眼里,酸在心头,不过想想也是没办法,谁又能照顾谁一辈子呢?
刘元的房子还没装修,也没什么家具,空荡荡的。公司名义上把这房子赏给了他,但产权证却一直扣着,说是要再服务三年。日本鬼子的公司注重亲和力,讲究终身雇佣,不过花招也不少,有那套房子钓着,他即使想走也走不了。98年的刘某人在深广管理界颇为有名,经常参加各种形式的管理沙龙,有时候还当演讲嘉宾,一谈起他的“责任——程序——标准”的管理模型,台下总是一片赞叹。几家猎头公司都找过他,说你跳槽吧,保证工资比现在高得多。刘元听了只有苦笑,感觉象条咬了钩的鱼,想挣又挣不脱,房子,唉,房子,在城市里生活,还有什么是比它更大的鱼饵?刘元已经厌倦了搬来搬去的生活,找房子、看房子,向中介陪笑,对保安作揖,然后搬着那堆破破烂烂的家俱走上大街,谁看你都跟看叫花子一样,想想都要脸红。
跟赵捷约会了两次,也上过床了,但刘元一直没找到恋爱的感觉。他经历了那么多女人,温柔的、泼辣的、冷淡的、热情的,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连太平洋都蹚过了,还能找着真正的水么?所以赵捷一说起那些爱不爱的,他就浑身难受,怎么听怎么象撒谎。赵捷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除了腰长腿短,没什么明显的瑕疵,她一天跟刘元通一次电话,每周末跑过来睡两晚,刘元笑着陪她逛街,笑着陪她吃饭,笑着do他想do,do完了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搂着她光滑的身体,想起当年的韩灵,想起那个叫程露的妓女,想起他床上躺过的那些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