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是恨还是自怜,他没有开口,俊面一片铁青,隐约可见肌肉抽动。
这神志,使他母亲“凤凰女朱琼芳”怔住了。
林云上前两步,蛾眉微蹙,以惊奇的口吻道:“表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棠目光移注到林云面上,久久,才以暗哑而沉痛的音调道:“云姐,我对你负疚很深,但请你不要问我!”
林云粉腮一变,激颤地道:“表弟,告诉我为什么?”
甘棠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没有发出声音。
慈祥的神采,从“凤凰女朱琼芳”的面上消失了,代之是惊愕、不安、惶惑,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其中因由。
“孩子,看着我!”
甘棠的目光转到母亲面上,仍没有开口。
“凤凰女朱琼芳”面上浮起一丝悲哀的阴影,颤抖着声音道:“孩子,告诉我,什么争使你变成这个样子?”
甘棠压抑住即将爆炸的情绪,从紧抿的唇间迸出一句话道:“妈,您应该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您可以扪心自问一下……”
他的喉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再也说不下去,一方面,骨肉之情未泯,另一方面,他瞑想着当年,母亲必然是一绝代美人,但却有着一个卑贱的灵魂,不守妇道,玷辱夫门……
这意念,使他的恨意增长。
“凤凰女朱琼芳”窒了片刻,才幽幽地道:“孩子,你变了!”
“是的,孩儿承认!”
“你叫为娘的自问什么?”
“您知道的!”
“孩子,你眼中似乎尽是恨?”
甘棠身形颤了一下,切齿道:“是的,我恨!”
“你恨什么?”
甘棠虎目蕴泪,俊面起了抽搐,歇斯底里地狂声道:“我恨您给我这罪恶的生命!”
“你……”
“凤凰女朱琼芳”粉腮大变,娇躯打了一个踉跄,手指甘棠,却说不出话来。
两师兄面色大变,怒视甘棠,隐忍住没有发作。
林云粉靥罩霜,栗声道:“表弟,你心智还清醒吧。”
“很清醒,很正常!”
“这是你对姨妈说话的态度?”
“云姐,你最好不要过问!”
“如果我一定要过问呢?”
甘棠含在眼角的泪水,骤然滚落,大声道:“你不要迫我!”
林云骇然退了一步,但随之的是莫名的愤怒与伤悲,她爱他,逾自己的生命,然而当一切误会澄清,正期两情融洽之时,他变了。
她芳心欲碎,木然不知所语。
大师兄怒吼一声道:“师弟,你把话说清楚!”
甘棠冷冷地道:“不干你事,少开口!”
“你……竟敢……”
“我再说一遍,少开口!”
二师兄暴喝一声道:“甘棠,你难道要逆伦?”
甘棠双目尽赤,厉声道:“别迫我杀你!”
“凤凰女朱琼芳”扬手止住两师兄开口,脚步向前一挪,厉声道:“逆子,说,把你心中的话说出来?”
甘棠此际内心涌起一阵阵撕裂的痛苦,像梦呓似地喃喃道:“是的,逆子,我是逆子!”说到这里,突然恨声大叫道:“是谁使我这样?是谁造成这种局面?是谁?谁?”
“凤凰女朱琼芳”全身簌簌而抖,面色苍白得可怕,一颗慈母心已完全碎了,声泪俱下地道:“你曾对你的阿姨说……你……恨我?”
甘棠以身掩面,悲愤的道:“是的,我恨你!”
“我劈了你!”
大师兄朱承武暴喝一声,飞扑而出,呼地一掌劈向甘棠当胸。
“砰!”
甘棠受了一掌,硬不还手,语音带煞地道:“你敢再动手,我就杀了你!”
林云嘤咛一声,哭了出来,一扭身,拔出大师兄朱承武腰间的佩剑,寒芒乍闪,迅速诡辣地罩头劈向甘棠。
甘棠心念一动,欲待出手,但另一个意念却使他闭上了双目,引颈待死。
骨肉天性,出于本能地,“凤凰女朱琼芳”飞指弹向剑身。
“砰!”
剑身被震得一偏,但余势未衰,朝肩头划落。
甘棠木然睁眼,俊面除铁青之外,别无表情,左肩被划了半尺长一道口子,鲜血如泉喷出。
第二十章绝处逢生
他似乎身心均已麻木,又像是甘心死在林云剑下,面上僵冷得没有半丝表情,林云粉腮一惨,带哭地叫道:“止血,否则你会死!”
甘棠怆然一笑道:“云姐,我欠你的太多,但已无法偿还,能把生命交给你再好没有了!”
林云抛去手中剑,一挪步,戳出一指,止住了甘棠肩头的血流,玉掌一翻,“啪!”一记耳光沉重地落在甘棠面颊之上,狂声道:“你莫非疯了!”
甘棠木然退了一步,道:“我……没有疯!”
林云既气又急,娇躯花枝乱抖,粉靥泪水纵横,嘶声道:“到底为什么?你说呀!”
甘棠咬了咬牙,面向他母亲“凤凰女朱琼芳”,启动颤抖而苍白的口唇道:“妈,孩儿自知不孝,请告诉孩儿一件事!”
“凤凰女朱琼芳”幽幽的道:“什么事?”
“孩儿……到底姓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均为之骇然震惊。
“凤凰女朱琼芳”蹬地退了一个大步,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甘棠咬紧牙关道:“请母亲回答!”
“你当然姓甘!”
“是姓甘吗?”
“为什么不?”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视着他的母亲,似乎想从母亲的神色上证明这句话的真实性。从母亲悲凄但极端庄重严肃的表情上,他看不出什么异样。
他有些动摇了!
是母亲掩饰得好,还是事实与传闻不符?
心念中,沉凝地开口道:“妈,孩儿要知道你离家出走的原因?”
“凤凰女朱琼芳”面色一惨,目中顿时闪动着泪光,幽凄地道:“孩子,妈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你父亲十分皂白把我逐出家门,当时,我负气离开,现在才后悔当初没有追问原因,但……迟了!我该……”
甘棠动摇的心又恢复原来的坚硬。
这是遁词,可耻的谎言。
他已无话可说,事实已昭然若揭,何必要追根究底呢?即使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既成的事实是改变不了的,何况,这罪恶的谜底,决不可能从母亲的口中揭晓。
去吧!到那没有人的地方,让时间结束这命运的悲剧,让时间埋葬罪恶的现实。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在滴血!
林云已听出了事情的梗概,惊疑地道:“表弟,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甘棠绝望地嘶吼道:“不要问我,去听听江湖的传言吧!”
身形一弹,电奔而去。
“表弟!”
林云急声呼唤,但甘棠去势如电,只眨眼工夫已消失无踪,林云痴望着甘棠消失的方向,珠泪纷纷滚落,她的心,再一次为甘棠破碎了。
“凤凰女朱琼芳”身躯晃了两晃,栽了下去。
且说,甘棠怀着一颗被撕碎了的心。盲目向前狂奔。
夜,吞噬了整个大地。
甘棠像幽灵似的飘过峡谷,山涧,峰岭……
一片疏落的灯光映入眼帘,使他霍然惊觉,离开太行山区已经很远了,眼前是一个镇集,从阑珊的灯光看来,当已是夜市收歇的时分了。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怎会来到这地方。
他此刻仍是处在纷乱与失神之中,脑海中没有一个完整的意念,但,他直觉地止住了狂奔之势,茫然驻足荒郊。
他还没有想到何去何从的问题,隐痛仍在折磨着他。
“我做了什么?”
他自己问自己,然而却找不出答案。
一声断喝,使甘棠神志稍苏,举眼一望,面前,站着一个劲装疾服的中年武士,双眼神光炯炯,在暗夜中如两颗寒星,显见内力修为之深。武士身后八尺,伫着一顶小轿,四个抬轿的黑衣大汉,直挺挺地站在路中,轿杠放在肩上,似轻如无物。
半夜深更,抬轿子赶路,这可是少见的稀罕事儿。
甘棠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不言亦不动。
中年武士再次喝道:“小子,半夜三更到这里,显然不是什么好路道……”
轿内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是什么人?”
中年武士道:“一个乡下的野小子!”
“这里什么地方?”
“已到地头!”
“哦!”
轿帘一动,露出了一张粉脸,一照面,又缩了回去,轿帘复掩如故。
“一个乞丐,打发了吧!”
“要不要带回去问问!”
“算了!”
中年武士一扬掌,排山劲气卷至,甘棠被震得飞泻数丈之外,六人一轿冉冉而去,眨眼没人黑暗之中。
甘棠被这一击,神智才告完全清醒,轿中人惊鸿一瞥的玉面,再浮脑海。“是她?”心念一动,站起身来。
轿中人,正是曾被他唤作继母,而现在是“玉牒堡主西门嵩”情妇的陆秀贞,这情况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陆秀贞半夜坐轿来这荒野何为?
陆秀贞可没有认出甘棠来,他现在一身土布衫裤,左半身的血污被黄沙粘染,凝结成一片污糟,衣裤在狂奔中撕裂挂碎,看上去的确是个“褴楼”的乞儿,谁会想得到他便是击败“死神”,被武林渲染得成了神的“天绝门”少主。
此际,别说是陆秀贞,如果临镜一照,恐怕连自己也认不出自己了。
中年武士的一掌,并没有使他受伤,虽然他是处在茫然失神的状态中,但“天绝武学”
的奇奥便在此,经脉生机的守护,已到了至上之境。
这时,他才发现身后不远是一片黑黝黝的松林,林中隐约露出一段院墙,一条青石小径,从林内伸展而去,他自己方才正好立身在小径正中,难怪阻了别人的道。
他早先对西门嵩与陆秀贞切骨之恨,已因身世的揭穿而消失了。
就在此刻——
两条黑影从林内小径奔出,其中一人肩上扛了一样黑忽忽的长形之物,似一具死尸,在走到离甘棠身边不远的地方,抖手把那物朝路旁草丛中一抛。
死尸,甘棠已看清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两人之一道:“吴二,还是费点事埋了的好,以免被人发现不妥!”
另一个阴阴地道:“放心,只怕半个时辰,那些贪食的饿狼准会连半根骨头都不会剩下!”
“走吧!”
两个黑衣人转身入林,根本没有发现甘棠的存在。
甘棠下意识地前行数步,定眼一看,“呀!”他不由得失声而呼。这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正是本门“天威院”属下,随同化身为“半面人”的程院主潜伏“玉牒堡”中的万万通。
万万通为什么会惨死这里呢?看死状是被酷刑所杀。
尽管甘棠万念俱灰,但对于“天绝门”潜意识中总觉得所受的太多,而无以为报。
于是——
他迅快地掩埋了死者,轻捷如鬼魅幽灵般地向林中飘去。
林中,不少桩卡,戒备森严,但没有人发现他的来临,即使有,至多认为是眼花罢了。
入林五十丈,是一所巨大的庄院,庄门牌楼之上,悬着“漱玉别府”的匾额。
他无意去思索“漱玉别府”的来历,如一抹淡烟般从侧面入庄。
庄内,画堂之中,宫灯朗照,巨烛高烧。
厅外,罗列着十八名锦衣剑士。
堂中盛宴高张,但只坐着三个人,正中首坐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门嵩”,两个美艳妖娆的中年妇人两侧相陪,妇人之一,是刚才乘轿而来的陆秀贞。
桌旁,两名青衣小婢执壶。
甘棠隐身在厅堂对过的暗角里,对堂中院内的动静,一目了然。
西门嵩目中不时闪动着一缕阴森森光景,这与他一向威严正派的表情极不相衬。
甘棠大为惑然,这是什么地方?那另一个女人是谁?从排场而论,这“漱玉别府”俨然是一个门派重地,难道这是“玉牒堡”的一处分支?
陈秀贞似乎显得有些不安,不时以眼角瞟西门嵩。
另一个女子,唇角微微上翘,粉腮上表露的是一种嘲弄的神色。看来十分平和的场面,有一种诡谲的气氛在浮漾。
西门嵩突然地高唤了一声:“余平!”
陆秀贞粉腮微微一变。
一条人影,快步入厅,躬身道:“弟子在!”
这叫余平的,赫然正是不久前掌击甘棠,与陆秀贞一同而来的中年武士,在灯光下更真切地看出他长得仪表非凡,足可当美男子三个字。
西门嵩面带微笑道:“余平,为师的一向非常器重你……”
“师父栽培!”
“你对于你师姑一向侍候得无微不至……”
“弟子……”
“听我说,为师的为表心意,特地敬你一杯酒!”
余平惊惶失措地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弟子,不敢……敬领受师父……”
不知是太过紧张,还是受宠若惊,以下的话竟说不下去。
陆秀贞粉腮大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师兄,对一个门人弟子不必……”
西门嵩已拿起身后一把精巧酒壶,斟了一杯酒在手,截断了陆秀贞的话道:“呃!师妹,这我可是全看在他服侍你的份上,才敬他这杯酒。”
陆秀贞樱唇已在打颤,急道:“师兄,俗语说有事弟子服其劳……”
西门嵩哈哈一笑道:“好一个弟子服其劳,来,余平,饮下!”
另一个妇人面上的嘲弄意味更浓了。
陆秀贞显得手足无措地道:“师兄,他怎敢当你如此厚爱?”
西门嵩笑态未改,道:“师妹,你该告诉他,长者赐,不可辞啊!”
陆秀贞转向余平,施了个眼色,道:“余平,我忘了件事,别府门外道上你击毙的那乞儿,来路恐不简单,你立即去搜查一下,这杯酒你回头再来领!”
余平惊惧地望了西门嵩一眼,又望望陆秀贞,似乎不敢行动。
陆秀贞大声道:“余平,你敢抗命不成!你听见我说的话了?”
余平神情一凛,应了一声:“是!”转身就待……
西门嵩笑容一敛,冷冷地道:“回来!”
余平全身一震,回转身来,眼中尽是骇然之色。
“先喝这杯酒!”
“遵……遵命!”
上前两步,伸双手去接酒杯……
陆秀贞伸手朝酒杯拂去,怒声道:“师兄,你不给我这点面子?”
西门嵩从容地一缩手,竟然避过了陆秀贞疾逾电闪的一拂,面色一沉,道:“师妹!”
陆秀贞粉面铁青,咬了咬牙,道:“我有点不适,要歇憩了!”
说着,站起身来,西门嵩伸手把她按回原来位置,道:“师妹,你不能中途逃席,师兄我要处理一个人事,非你在座不可!”
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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