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买的,最后,我只有一千两百的终身年金……”
“你的长期存款哪儿去了?”
“卖掉了,只留下那笔小数目做生活费。我替但斐纳布置一个屋子,需要一万二。”
“在你家里吗,但斐纳?”特。雷斯多太太问她的妹妹。
高老头说:“问这个干吗!反正一万二已经花掉了。”
伯爵夫人说:“我猜着了。那是为了特·拉斯蒂涅先生。唉!可怜的但斐纳,得了吧。瞧瞧我到了什么田地。” “亲爱的,特·拉斯蒂涅先生不会教情妇破产。”
“谢谢你,但斐纳,想不到在我危急的关头你会这样;不错,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她爱你的,娜齐,”高老头说,“我们刚才谈到你,她说你真美,她自己不过是漂亮罢了。”
伯爵夫人接着说:“她!那么冷冰冰的,好看?”
“由你说吧,”但斐纳红着脸回答。“可是你怎么对我呢?你不认我妹妹,我希望要走动的人家,你都给我断绝门路,一有机会就教我过不去。我,有没有象你这样把可怜的父亲一千又一千的骗去,把他榨干了,逼他落到这个田地?瞧吧,这是你的成绩,姊姊。我却是尽可能的来看父亲,并没把他撵出门外,等到要用着他的时候再来舐他的手。他为我花掉一万二,事先我完全不知道。我没有乱花钱,你是知道的。并且即使爸爸送东西给我,我从来没有向他耍过。”
…………①当时拘留债务人的监狱,一八二七年起改为政治犯的监狱。
“你比我幸福,特。玛赛先生有钱,你肚里明白。你老是象黄金一样吝啬。再会吧,我没有姊妹,也没有……”
高老头喝道:“别说了,娜齐!”
但斐纳回答娜齐:“只有象你这样的妹妹才会跟着别人造我谣言,你这种话已经没有人相信了。你是野兽。”
“孩子们,孩子们,别说了,要不我死在你们前面了。”
特·纽沁根太太接着说:“得啦,娜齐,我原谅你,你倒了楣。可是我不象你这么做人。你对我说这种话,正当我想拿出勇气帮助你的时候,甚至想走进丈夫的屋子求他,那是我从来不肯做的,哪怕为了我自己或者为了……这个总该对得起你九年以来对我的阴损吧?”
父亲说:“孩子们,我的孩子们,你们拥抱呀!你们是一对好天使呀!”
“不,不,你松手,”伯爵夫人挣脱父亲的手臂,不让他拥抱。 “她对我比我丈夫还狠心。大家还要说她大贤大德呢!”
特。纽沁根太太回答:“哼,我宁可人家说我欠特。玛赛先生的钱,不愿意承认特·脱拉伊先生花了我二十多万。”
伯爵夫人向她走近一步,叫道:“但斐纳!”
男爵夫人冷冷的回答:“你诬蔑我,我只对你说老实话。”
“但斐纳!你是一个……”
高老头扑上去拉住娜齐,把手掩着她的嘴。
娜齐道:“吸晴!父亲,你今天碰过了什么东西?”
“哟,是的,我志了,”可怜的父亲把手在裤子上抹了一阵, “我不知道你们会来,我正要搬家。”
他很高兴受这一下抱怨,把女儿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他坐下说:
“唉!你们撕破了我的心。我要死了,孩子们!脑子里好象有团火在烧。你们该和和气气,相亲相爱。你们要我命了。但斐纳,娜齐,得了吧,你们俩都有是都有不是。喂,但但尔,”他含着一包眼泪望着男爵夫人,“她要一万两千法郎,咱们来张罗吧。你们别这样的瞪眼呀。”
他跪在但斐纳面前,凑着她耳朵说:
“让我高兴一下,你向她陪个不是吧,她比你更倒媚是不是?”
父亲的表情痛苦得象疯子和野人,但斐纳吓坏了,说道:
“可怜的娜齐,是我错了,来,拥抱我吧。…..,’
高老头道:“啊!这样我心里才好过一些。可是哪儿去找一万两千法郎呢?也许我可以代替人家服兵役。”
“啊!父亲!不能,不能。”两个女儿围着他喊。
但斐纳说:“你这种念头只有上帝报答你,我们粉身碎骨也补报不了!不是么,娜齐?”
“再说,可怜的父亲,即使代替人家服兵役也不过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娜齐回答。
老人绝望之极,叫道:“那么咱们卖命也不成吗?只要有人救你,娜齐,我肯为他挤命,为他杀人放火。我愿意象伏脱冷一样进苦投监!我……”他忽然停住,仿佛被雷劈了一样。他扯着头发又道:“什么都光了!我要知道到哪儿亲偷就好啦。不过要寻到一个能偷的地方也不容易。抢银行吧,又要人手又要时间。唉,我应该死了,只有死了。不中用了,再不能说是父亲了!不能了。她来向我要,她有急用!而我,该死的东西,竟然分文没有。啊!你把钱存了终身年金,你这者混蛋,你忘了女儿吗?难道你不爱她们了吗?死吧,象野狗一样的死吧!对啦,我比狗还不如,一条狗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事来!哎哟!我的脑袋烧起来啦。”
“噢!爸爸,使不得,使不得,”姊妹俩拦着他,不让他把脑袋望墙上撞。
他嚎陶大哭。欧也纳吓坏了,抓起当初给伏脱冷的借据,上面的印花本来超过原来借款的数目;他改了数字,缮成一张一万二的借据,写上高里奥的抬头,拿着走过去。
“你的钱来了,太太,”他把票据递给她。“我正在睡觉,被你们的谈话惊醒了,我才知道我欠着高里奥先生这笔钱。这儿是张票据,你可以拿去周转,我到期准定还清。”
伯爵夫人拿了票据,一动不动;她脸色发白,浑身哆嗦,气愤到极点,叫道:
“但斐纳,我什么都能原谅你,上帝可以作证!可是这一手哪!吓,你明知道他先生在屋里!你竞这样卑鄙,借他来报仇,让我把自己的秘密,生活,孩子的底细,我的耻辱,名誉,统统交在他手里!去吧,我不认得你这个人,我恨你,我要好好的收拾你……”她气得说不上话,喉咙都干了。
“暖,他是我的儿子啊,是咱们大家的孩子,是你的兄弟,你的救星啊,”高老头叫着。“来拥抱他,娜齐!瞧,我拥抱他呢,” 他说着拼命抱着欧也纳。“噢!我的孩子!我不但要做你的父亲,还要代替你所有的家属。我恨不得变做上帝,把世界丢在你脚下。来,娜齐,来亲他!他不是个凡人,是个天使,真正的天使。”
但斐纳说:“别理她,父亲,她疯了。”
特·雷斯多太太说:“疯了!疯了!你呢?”
“孩子们,你们这样下去,我要死了,”老人说着,象中了一颗子弹似的望床上倒下。“她们逼死我了!”他对自己说。
欧也纳被这场剧烈的吵架弄得失魂落魄,一动不动楞在那里。但斐纳急急忙忙替父亲解开背心。娜齐毫不在意,她的声音,目光,姿势,都带着探问的意味,叫了声欧也纳:
“先生——”
他不等她问下去就回答:“太太,我一定付清,决不声张。”
老人晕过去了,但斐纳叫道:
“娜齐!你把父亲逼死了!”
娜齐却是望外跑了。
“我原谅她,”老人睁开限来说,“她的处境太可怕了,头脑再冷静的人也受不住。你安慰安慰娜齐吧,对她好好的,你得答应我,答应你快死的父亲,”他紧紧握着但斐纳的手说。
但斐纳大吃一惊,说道:“你怎么啦?”
父亲说:“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就会好的。觉得有些东西压在我脑门上,大概是头痛。可怜的娜齐,将来怎么办呢?”
这时伯爵夫人回进屋子,跪倒在父亲脚下,叫道:
“原谅我吧!”
“唉,”高老头回答,“你现在叫我更难受了。”
伯爵夫人含着泪招呼拉斯蒂涅:“先生,我一时急昏了头,冤枉了人,你对我真象兄弟一样么?”她向他伸出手来。
“娜齐,我的小娜齐,把—’切都志了吧,”但斐纳抱着她叫。
“我不会忘掉的,我!”
高老头嚷道:“你们都是天使,你们使我重见光明,你们的声音使我活过来了。你们再拥抱一下吧。暖,娜齐,这张借据能救了你吗?”
“但愿如此。喂,爸爸,你能不能给个背书?”
“对啦,我真该死,忘了签字!我刚才不舒服,娜齐,别恨我啊。你事情完了,马上派人来说一声。不,还是我自己来吧。哦,不!我不能来,我不能看见你丈夫,我会当场打死他的。他休想抢你的财产,还有我呢。快去吧,孩子,想法教玛克辛安分此”
欧也纳看着呆住了。
特。纽沁根太太说:“可怜的娜齐一向暴躁,她心是好的。”
“她是为了借票的背书回来的,”欧也纳凑在但斐纳的耳边说。
“真的吗?”
“但愿不是,你可不能不防她一著,”他擒起眼睛,仿佛把不敢明说的话告诉了上帝。
“是的,她专门装腔,可怜父亲就相信她那一套。”
“你觉得怎么啦?”拉斯蒂涅问老人。
“我想睡觉,”他回答。
欧也纳帮着高里奥睡下。老人抓着但斐纳的手睡熟的时候,她预备走了,对欧也纳说:
“今晚在意大利剧院等你。到时你告诉我父亲的情形。明儿你得搬家了,先生。让我瞧瞧你的屋子吧。”她一进去便叫起来:“哟!要命!你比父亲使得还要坏。欧也纳,你心地太好了。我更要爱你。可是孩子,倘使你想挣一份家业,就不能把一万两千法郎随便望窗外扔。特·脱拉伊先生是个赌棍,姊姊不愿意看清这一点。一万二!他会到输一座金山或者赢一座金山的地方去张罗的。”
他们听见哼了一声,便回到高里奥屋里。他似乎睡熟了;两个情人定近去,听见他说了声:
“她们在受罪啊!”
不管他是睡着还是醒着,说那句话的口气大大的感动了女儿,她走到破床前面亲了亲他的额角。他睁开眼来说:
“哦!是但斐纳!”
“暖,你觉得怎么样?”她问。
“还好,你别扭心,我就要上街的。得啦,得啦,孩子们,你们尽管去快活吧。”
欧也纳送但斐纳回家,因为不放心高里奥,不肯陷她吃饭。他回到伏盖公寓,看见高老头起来了,正预备吃饭。皮安训挑了个好仔细打量面条商的座位,看他嗅着面包辨别面粉的模样,发觉他的行动已经身不由主,便做了个凄惨的姿势。
“坐到我这边来,实习医师,”欧也纳招呼他。
皮安训很乐意搬个位置,可以和老头儿离得更近。
“他什么病呀?”欧也纳问。
“除非我看错,他完啦!他身上有些出奇的变化,恐怕马上要脑溢血了。下半个股还好,上半部的线条统统望脑门那边吊上去了。那古怪的眼神也显得血浆已经进了脑子。你瞧他眼睛不是象布满无数的微尘吗?明儿我可以看得更清楚些。”
“还有救吗?”
“没有救了。也许可以拖几天,倘使能把反应限制在身体的末梢,譬如说,限制在大腿部分。明天晚上要是病象不停止,可怜虫就完啦。他怎么发病的,你知道没有?一定精神上受了剧烈的打击。”
“是的,”欧也纳说着,想起两个女儿接二连三的打击父亲的心。
“至少但斐纳是孝顺的!”他私下想。
晚上在意大利剧院,他说话很小心,唯恐特·纽沁根太太惊慌。
“你不用急,”她听了开头几句就回答,“父亲身体很强壮。不过今儿早上我们给他受了些刺激。我们的财产成了问题,你可知道这件倒楣事儿多么严重?要不是你的爱情使我感觉麻木,我竟活不下去了。爱情给了我生活的乐趣,现在我只怕失掉爱情。除此以外,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世界上我什么都不爱了。你是我的一切。倘若我觉得有了钱快乐,那也是为了更能讨你喜欢。说旬不怕害臊的话,我的爱情胜过我的孝心。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整个生命都在你身上。父亲给了我一颗心,可是有了你,它才会跳。全世界责备我,我也不管!你是没有权利恨我的,我为了不可抵抗的感情犯的罪,只要你能替我补赎就行了。你把我当做没有良心的女儿吗?噢,不是的。怎么能不爱一个象我们那样的好爸爸呢?可是我们可叹的婚姻的必然的后果,我能瞒着他吗?干么他当初不拦阻我们?不是应该由他来替我们着想吗?今天我才知道他和我们一样痛苦;可是有什么办法?安慰他吗?安慰不了什么。咬紧牙齿忍耐吗?那比我们的责备和诉苦使他更难受。人生有些局面,简直样样都是辛酸。”
真正的感情表现得这么坦白,欧也纳听着狠感动,一声不出。固然巴黎妇女往往虚伪,非常虚荣,只顾自己,又轻浮又冷酷;可是一朝真正动了心,能比别的女子为爱情牺牲更多的感情,能摆脱一切的狭窄卑鄙,变得伟大,达到高超的境界。并且,等到有一般特别强烈的感情把女人跟天性(例如父母与子女的感情)隔离了,有了距离之后,她批判天性的时候所表现的那种深刻和正确,也教欧也纳暗暗吃谅。特·纽沁根太太看见欧也纳不声不响,觉得心中不快问道:
“你想什么呀?”
“我在体昧你的话,我一向以为你爱我不及我爱你呢。”
她微微一笑,竭力遮掩心中的快乐,免得谈话越出体统。年轻而真诚的爱自有一些动人心魄的辞令,她从来没有听见过。再说几旬,她就要忍不住了。
她改变话题,说道:“欧也纳,难道你不知道那个新闻吗?明天,全巴黎都要到特·鲍赛昂太太家,洛希斐特同特·阿瞿达侯爵约好,一点消息不让走漏;王上明儿要批准他们的婚约,你可怜的表姊还蒙在鼓里。她不能取消舞会,可是侯爵不会到场了。到处都在谈这件事。”
“大家取笑一个人受辱,暗地里却就在促成这种事!你不知道特·鲍赛昂太太要为之气死吗?”
但斐纳笑道:“不会的,你不知道这一类妇女。可是全巴黎都要到她家里去,我也要去,——托你的福!”
“巴黎有的是谣言,说不定又是什么捕风捉影的事。”
“咱们明天便知分晓。”
欧也纳没有回伏盖公寓。他没有那个决心不享受一下他的新居。隔天他半夜一点钟离开但斐纳,今儿是但斐纳在清早两点左右离开他回家。第二天他起得很晚,中午等特·纽沁根太太来一块儿用餐。青年人都是只顾自己快活的,欧也纳差不多忘了高老头。在新屋里把精雅绝伦的东西一件一件使用过来,真是其乐无穷。再加特·纽沁根太太在场,更抬高了每样东西的价值。四点光景,两个情人记起了高老头,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