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是单纯因为薪水高吧,毕竟她是选孔雀的人。
突然想到我曾误认她是热舞女郎,还欠她一句抱歉。
该怎么还她呢?
那晚在书桌看些闲书,偶尔还去翻翻介绍孔雀的书籍和图片。
图片上的蓝孔雀总是昂着美丽的头、踏着优雅的步,神韵透着骄傲,
跟李珊蓝的样子倒还满相似。
不过我也是选孔雀的人,却一点也不像。
隐约听到院子的铁门开启,看了看表,快五点了,赶紧熄灯睡觉。
两天后,刚从外面踏进院子时,正好碰到荣安。
“放假啰9他很兴奋,”想我吗?“
我不想理他,把机车牵进院子里停放好。
“新搬进来的那个女孩人怎么样?”他问。
“什么怎么样?”
“漂不漂亮、个性好不好、有什么嗜好、做什么的……”
“我不清楚。”我打断他,“只知道她是选孔雀的女生。”
荣安陷入沉思,过了一会才说:“你喜欢她吗?”
“我不想回答无聊的问题。”
“找机会我看看她,帮你鉴定一番,包在我身上。”
他也不理我,自顾自地说着,还很得意地拍胸脯。
“其实我们都见过她了。”我说。
“是吗?”荣安睁大眼睛。
“记不记得我们在中国娃娃碰到的那个女服务生?”
荣安想了一下,说:“没印象耶。”
“那时我差点打翻泡沫红茶,她不是……”
“我记起来了!”他打断我,“就是那个看起来很冷很凶的女孩吗?”
“嗯。”我点点头。
“她在中国娃娃工作啊……”荣安欲言又止。
“是啊。”我说。
他又陷入沉思,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定觉得中国娃娃是个奇怪的场所,所以在那里上班的女孩子……
“其实也无所谓。”荣安似乎想通了,笑了笑后,说:
“也许她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还是很适合你啦。”
正想骂荣安胡说八道时,背后突然传来冷冷的声音:
“你们以为我是那种卖笑不卖身的女人吗?”
我和荣安转过头,李珊蓝正走进院子,接着说:“不,我不是。”
她也把机车牵进院子里停放好,走到房间门口,再转头朝我们说:
“我连笑都不想卖。”
我呆立许久,无法动弹。
浑身像刚接触高压的电流般,灼热而刺痛。
40
“原来你曾见过你现在的新室友呀。”
小云端了杯咖啡,放在我面前,说了这一句。
“我也见过喔。”荣安插进一句。
“你们在哪里认识的?”小云问。
“一家叫中国娃娃的店……”
荣安还未说完,我拉了拉他的衣袖,阻止他往下说。
“中国娃娃?”小云很好奇,“那是家什么样的店?”
“就是一家普通的Pub。”我抢在荣安之前,赶紧回答。
“是吗?”小云疑惑地看着正在拉扯荣安的我。
“那家店并不普通。”Martini先生突然插进话。
我两手一软,放开荣安。
小云转头看着Martini先生,等他继续开口。
Martini先生今天又打了条领带,蓝底白条纹,非常朴素的花样。
他喝口酒,继续说:“那里晚上12点过后会有热舞。”
“热舞?”小云问。
“就是贴在男人身上跳舞之类的,不过舞跳完后要给小费。小费通常
是一百,如果舞够热,两百、五百也常有人给。“他顿了顿,又说:
“要对热舞女郎揩油也行,只要小费多一点的话……”
“好了。”我急忙说,“解释得够清楚了。”
小云大概知道意思了,目光扫过我和荣安,我和他都低下了头。
“你去过吗?”她又问Martini先生。
“我没兴趣,也没心情去。”他说。
“那你们两位呢?”小云露出暧昧的笑,“去的理由是因为兴趣?还是
因为心情?“
我和荣安都觉得尴尬,又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杯子。
这晚小云尽情地嘲弄我和荣安,似乎从中得到莫大的乐趣。
临走前,她甚至还对我和荣安鞠躬哈腰,然后说:
“真不好意思,敝店没提供热舞服务,委屈您们两位了。”
荣安又回屏东工地上班后,我天天都会遇到李珊蓝。
有时我刚回来她要出去;有时她刚回来我要出去;
有时同时刚回来而在院子里碰面;有时同时要出去而在阶梯口擦肩。
但不管是哪种形式的不期而遇,我们都没交谈,气氛诡异。
有一次我听到垃圾车的音乐,右手急忙提了包垃圾跑下楼。
眼角瞥见院子边还有包垃圾靠着墙,左手便顺便提起。
才刚跨出院子,便听到她在背后说:“你做什么?”
“倒垃圾。”我回过头说。
“把垃圾放下。”她说。
“为什么?”我说。
“那是我的垃圾,你凭什么帮我倒。”
刚听到时只觉得茫然不解,两秒钟过后,便觉得啼笑皆非、莫名其妙。
眼见垃圾车开始起动,我加快脚步,跑到垃圾车旁丢了那两包垃圾。
倒完垃圾回来,只见她站在院子里。
“顺手而已。”我说。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她说完后,直接转身进房。
我觉得自己像是抓了老鼠的狗,而且还挨了猫一巴掌。
隔天晚上去参加一个大学同学的结婚典礼,荣安也从屏东赶来。
进到会场才刚坐定,右肩被拍一下,回头看见一个西装笔挺的人说:
“我还记得欠你两千块喔!不过我又忘了带钱了。”
又是那个选孔雀的施祥益。
虽然早有可能遇见他的心理准备,但一看到他还是有强烈的不舒服感。
还好喜宴会场既热闹熟人又多,不用担心要一直跟他应酬对话。
只是讨厌他老说欠我两千却忘了带钱这件事,而且言谈之间还颇得意。
荣安大概也听烦了,终于忍不住对施祥益说:
“你总有带提款卡吧?”
“哈哈。”他更得意了,“我也没带提款卡,只有信用卡。”
“信用卡也行。”荣安不甘示弱,“隔壁是百货公司,待会去买东西,
就刷你的卡抵债。“
施祥益没想到荣安会这么说,楞了一下后,又干笑两声说:
“不会刚好要买两千块的东西吧。”
“刷多了就退你钱,不就得了。”荣安说。
“我今天会早点走,可能没办法逛百货公司。”施祥益说。
“不需要逛,他已经知道要买什么了。”荣安转头跟我说,“对吧?”
我觉得这样整施祥益很好玩,便点头说:“对。”
他的脸微微涨红,随即东拉西扯,把话题岔开。
席中我去上洗手间,在洗手台遇到施祥益,正想随便洗下手然后走人,
却听见他说:
“你在森林里养了好几种动物,马、牛、羊、老虎和孔雀。如果有天
你必须离开森林,而且只能带一种动物离开,你会带哪种动物?“
我没回答,只是纳闷他突然提起这个心理测验。
“我记得你跟我都选孔雀。”他又说。
“对。”我说。
“其实太容易选择了。”他眼睛直视洗手台前那面大镜子,“选马?
离开森林后只要有钱,买辆车就好,根本不需要马。选老虎?被牠
吃掉怎么办?至于牛和羊,只能吃而已,一点用都没有。“
他扭开水龙头,洗净双手,然后甩干手上的水。
“只有孔雀,既稀少又珍贵,才能衬托自己,也才会让别人羡慕。”
“孔雀也是一点用途也没有。”我说。
“你以为钻石除了名贵外,还能有什么用途?”他哈哈大笑,
“名贵就是最大的用途!”
我不想再说话,连手也不想洗,转身便走。他又说:
“你一定认为我唯利是图,所以看不起我吧?”
我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回过头,他对着镜子用双手小心翼翼梳理头发。
“我也看不起你。”他继续说,“你留在学校念书,到后来还不是得
离开校园,然后追逐名利。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我坦白面对自己
的欲望,而你却遮遮掩掩,既想得到虚荣又希望别人认为你清高。“
我确定不想再听下去了,转身便离开。只听到背后传来:
“别忘了,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
回到座位,举起筷子夹菜,却觉得筷子很沉,拿不太稳。
41
喜宴结束,荣安缠住施祥益,一定要他到隔壁的百货公司。
荣安还拉了三个同学一道起哄,不让施祥益有脱逃的机会。
我一进百货公司,便指着某化妆品专柜正在特价的一瓶香水,说:
“这瓶卖1990,我就买这瓶。剩下的10元就让你赚吧。”
施祥益说了一堆下次他一定会还钱以及我又用不着香水之类的话。
“正如你所说,我们都同样是选孔雀的人。”我打断他,耸耸肩说:
“所以我现在一定要讨回这笔债。”
他瞪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施祥益悻悻然走后,我、荣安和其它三个同学在原地聊天。
“他上次叫我代包两千块红包,到现在也没还。”第一个同学说。
“我也是。下次我也要用这个方法把两千块讨回来。”第二个同学说,
“不过我很好奇,这次又是哪个倒霉鬼兼笨蛋帮他代包红包?”
只见第三个同学哭丧着一张脸说:
“我就是那个倒霉鬼兼笨蛋!而且这次是两千八!”
我们五个互相取笑了一阵后便做鸟兽散,我回家,荣安回屏东。
回程中我不断想:如果孔雀代表金钱,
那么为什么我对金钱的追求或重视程度不像是选孔雀的人呢?
或许金钱只是狭义的虚荣,广义的虚荣可能还包括其它东西。
例如我目前所追求的学位,是否也属于广义的虚荣?
刚踏进院子,发现李珊蓝正在院子中驻足,似乎若有所思。
我从她身后经过,打算爬楼梯回房间。左脚才踏上第一阶,便回头说:
“对不起。”
她没回答,也没反应,我的脚步停下,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爬。
过了一会,她淡淡地说:“为什么说对不起?”
“上次在中国娃娃,你来收杯子时,我以为你是热舞女郎,所以……”
我想了一会,直接说:“所以对不起。”
她哼了一声,说:“如果我是热舞女郎,你就不必说对不起?”
我微微一楞,没有答话。她依然站在原地,身体和脚步都没移动。
“你凭什么看不起热舞女郎呢?”她加强语气,“凭什么呢?”
“没有……”我有些心虚。
“你们到心里认为是不正当的场所去玩,”她终于转身面对我,
“却要瞧不起在那些场所工作的人,真是可笑。”
我觉得有些羞惭,答不上话。
“你看不起在中国娃娃工作的人,我也看不起去中国娃娃玩的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便推开院子铁门离开。
我楞了一会才回过神,一步一步慢慢爬回楼上的房间。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
想起和施祥益、李珊蓝的对话,不禁起了感慨:
原来孔雀不仅被人看不起,孔雀之间彼此也看不起。
模模糊糊睡着了,醒来后天已大亮。
漱洗完毕后下楼,右脚刚踏完最后一阶,李珊蓝也正好推开房门走出。
我见她提了我看过的黑色包袱,心想她大概又要去台北摆摊。
“你要去台北吗?”我问。
她看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嗯了一声。
“要不要我载你?”我走到机车旁,“这样可以省出租车钱。”
“我用走的,一样可以省钱。”
她冷冷抛下话后,昂首走出大门。
我有些不高兴,早知道当初应该说房租是四千五,而不是四千。
这天可能因为心情不好,在学校熬了一整夜,第二天中午才回家睡觉。
谁知道躺下没多久刚看到梦乡的入口时,便被地板传来的咚咚声弄醒。
我一肚子火,踢开棉被,劈哩啪啦冲下楼。
我要跟她说清楚,请她用正常的方法叫我,不要老敲天花板。
如果她再这么敲,哪天地板蹋了,她自己去跟房东解释。
我来到她房门口,房门半掩,我看见她正坐着。
她手里拿着一小瓶东西,瓶身透明,只有手指大小。
我见她转动把玩那瓶子,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神情。
她看到我,说了声请进,然后把那瓶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我想要这瓶香水很久了,今天终于买了它。”她说。
“有事吗?”我说。
“裤子卖光了。”她说。
“什么裤子?”
“本来该卖190结果却卖490的牛仔裤。”
“喔。”。
“我本来半信半疑,没想到生意真的很好。”
她又拿起那瓶香水,似乎越看越喜欢,还递给我观赏。
我低头看了看,很巧,跟施祥益买给我的那瓶香水是同一品牌。
“我真笨,竟然没想到提高定价反而比较好。”她说。
“是啊。”我说,把香水还她。
她看了我一眼,说:“我说我笨,是谦虚。”
“我说你笨,是诚实。”
她又打量了我一会,似乎纳闷我竟然会取笑她。
“没关系。”她耸耸肩,“我心情好,而且我要谢谢你。”
“怎么谢?”
“这条牛仔裤给你。”她说,“我特地留了这条,你应该可以穿。”
“就这样?”
“喂,一件要490耶。有个男的要买,我还不卖呢。”
“你真有原则。”
我接过那件牛仔裤,深蓝色直筒,腰身的尺寸正好是我的尺寸。
“我说过谢谢了吗?”她说。
“算吧。”
“那我再说一次。”她说,“谢谢你。”
“不客气。”我说。
我呼出一口气,刚刚冲下楼的狠劲早已消失无踪。
“我不喜欢别人因为我在中国娃娃工作,就认为我是随便的女人。”
“我那次去中国娃娃,是被朋友带去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