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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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森林-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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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伤女孩子的心,会下地狱的。”
  我不确定我是否会下地狱,但我终于知道,刘玮亭是我右边的石头。
  从我伤了她的心开始,我右边的石头便出现了。
  我楞楞地看着地上烧过的痕迹,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听到她说:“好像要下雨了。”
  我没反应,依然看着地上的黑。
  “哇!”她失声叫着:“真的下了!”
  我感觉雨点恣意地拍打我的全身上下,但我还是不动。
  李珊蓝回房拿了把雨伞,又冲进雨中作势要递到我。
  我摇摇头。
  “拿着吧,又不用钱。”她说。
  我右手接下伞。
  “撑开呀!笨蛋!”她大叫。
  我缓缓撑开伞,遮住头上的雨。
  雨已经够大了,但地上遗留的那一团烧过的黑,依然黑得发亮。
  45
  熬过了酷热的日子,凉爽终于来到。
  但不管酷热或凉爽,我和荣安还是喜欢泡Yum。
  “你知道为什么以前我要带你来Yum吗?”荣安问。
  “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说。
  “那时你刚失恋,”荣安突然放低音量,“我想介绍小云给你认识。”
  “是吗?”我很疑惑地看着他。
  “小云很不错、你也很好,如果能在一起就更完美了。”
  “你想太多了。”我说。
  小云确实是不错的女孩,亲切随和又善解人意。
  但我对她没特别的感觉,我相信她对我应该也是如此。
  虽然她总会招待我免费的东西,在店里也最常陪我聊天、谈心事,
  但不管我们靠得多近,都在朋友的界线内。
  店里常有人对小云献殷勤,试图追求她,但她都不为所动。
  小云是选马的人,她这匹马虽然看起来很温顺又漂亮,
  但如果发现你想驯服她、驾驭她,她的野性便会出现。
  我常看到试图驯服她的人反而被摔得鼻青脸肿。
  有次她拿张演唱会的门票给我,说是客人送她的。
  演唱会当晚,我进到会场找到座位正要坐下时,听见隔壁的男子说:
  “你坐错位置了。”
  “没错啊。”我看了看票,又拿给他看,便一屁股坐下。
  尽管整场演唱会台上热闹滚滚,而且还有个歌星在台上跌倒,
  但我却一直感受到隔壁传来的冰冷目光和强烈的怨念。
  又有次吧台边一位客人对小云几乎是拼命邀约,但她始终笑着摇头。
  “那总可以请你喝咖啡吧?”那人说。
  “好呀。”她回答。
  那人喜形于色,露出终于登上圣母峰的神情。
  只见小云走到咖啡机旁,煮好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一杯端给他。
  “谢谢你请我喝咖啡。”她笑着说。
  那人嘴巴大开,直接由圣母峰掉落万丈深渊。
  他临走时,小云还不忘提醒他要再多付两杯咖啡钱。
  还有一次有个客人先是吹嘘自己是个电影通,然后邀小云看电影。
  “我只看恐怖片哦。”她说。
  “这么巧?”那人满脸堆笑,“我也最爱看恐怖片呢。”
  “我不信。”她说,“看恐怖片得过三关,你过了我才信。”
  “别说三关了,三十关我也照过!”那人拍拍胸脯。
  小云嘴角挂着微笑擦拭吧台,突然身体迅速前倾,朝他大喊:“哇!”
  那人吓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握着杯子的手一晃动,酒洒了大半。
  “连第一关:突如其来的惊吓都过不了,怎能看恐怖片?”她叹口气。
  这些情景我和荣安都看在眼里,而当他知道我和她之间并没有来电后,
  更对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觉得好奇。
  “不过话说回来,”荣安说,“如果小云连你都不感兴趣,大概也很难
  喜欢其它男生了。“
  “你这句话太贴切了。”我立刻举起咖啡杯跟荣安干杯。
  “她该不会是……”荣安欲言又止。
  “我想不会吧?”我也语带保留。
  “我不是同性恋。”
  小云突然冒出来说了这一句,我和荣安都吓了一跳。
  “在背后议论人是不道德的。”她又说。
  我和荣安立刻说今天的酒很好喝、咖啡特别香醇之类的话来含混过去。
  “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自由自在,不想交男朋友而已。”她说。
  “总该交个男朋友吧。”荣安说。
  “想交的时候再说喽。”小云耸耸肩。
  “可以请你吃饭吗?”吧台边又有个不怕死的客人对小云提出邀约。
  “吃什么呢?”她说。
  “吃什么都可以啊,随便你挑。”那人说。
  “好呀。”她笑着说。
  说完后,小云掀开吧台后方垂挂的蓝色帘幕,走进里面的厨房。
  要走进去前,她还转头朝我们眨眨眼。
  我和荣安互望一眼,忍不住笑出声。
  小云倒不是只要客人一邀约便整他,她整的都是一再邀约纠缠的人。
  她对客人是亲切的,甚至会主动攀谈。
  不过Martini先生是例外,小云从不主动跟他聊天。
  “他的脸上彷佛写着:绝对不要打扰我的字眼。”小云对我说,
  “他是老客人了,但我只看过他主动跟你说话。”
  “真的吗?”我很好奇,“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小云说,“可能你们有缘吧。”
  也许我跟Martini先生算有缘,但真的跟我有缘的应该是李珊蓝。
  除了她刚搬进来那个礼拜我几乎都没遇见她以外,
  之后的日子里,我随时随地都会碰到她。
  即使是不想碰到她、不该碰到她,也会碰到她。
  46
  地板又传来咚咚两声,我叹口气,我正准备睡觉呢。
  下楼到她房门口,看见地板上躺了几件夹克。
  “你觉得该卖多少钱?”她问。
  我走进房间,说:“你打算卖多少?”
  “680。”她说。
  我拿起一件夹克看了看后,说:“稍微低了一点。”
  看到旁边一张牌子写上:名牌夹克特卖。
  “夹克跟牛仔裤不一样,这样写太笼统了,又没创意。”我说。
  “那该怎么写?”她问。
  “就写意大利进口高级夹克。”
  “嗯。”她点点头,“这样确实比较好。”
  “最好再加上Vanpano。”
  “Vanpano?”她很疑惑,“那是什么?”
  “意大利文啊。”我说。
  “真有这牌子?”她说。
  “我胡诌的。反正意大利文念起来好像都是什么什么诺的。”
  “你又要骗人了。”
  “我是在帮你耶!”我大声说,“写上Vanpano就更有说服力了。”
  “我照做就是了,别生气。”她笑着说。
  “那定价要多少?”她问。
  “嗯……”我想了一下,“。”
  “这种价钱不太好卖。”
  “富贵险中求,赌一赌了。”我说,“记得要打扮一下,上点妆;也要
  穿漂亮一点、成熟一点,人家才会更相信这真是意大利名牌。“
  “干嘛要这样?”
  “你会相信一个邋遢的小女孩卖的是高档货吗?”
  她犹豫一下,便点点头。
  “如果人家还是不相信这是意大利名牌,那就让你妹妹出来。”
  “我妹妹?”她楞了一下。
  “泪下啊。”
  “别老讲潸然泪下,很难笑。”
  “抱歉。”我笑了笑,“只要你一脸委屈、楚楚可怜,人家便不忍心
  怀疑你。“
  我又拿起夹克左看右看,突然说:“惨了,衣服内的商标会穿帮。”
  “这简单。”她笑了笑,“我会做Vanpano的商标别在袖口。”
  “怎么做?”
  “这是商业机密。”
  “没想到你也要骗人。”
  “如果你已经抢劫了,在逃跑途中还会等红灯吗?”
  我们笑了一会,不约而同离开房间走到院子,夜已经很深了。
  夜风凉爽,四周寂静,彷佛所有东西都睡着了。
  “这种天气还不太需要夹克吧?”我说。
  “台北已经开始冷了。”她说。
  “上台北前记得告诉我,我载你去车站坐车。”
  “嗯。谢谢。”
  “如果卖得不错,我会留一件给你。你喜欢什么颜色?”她说。
  “蓝色。”我说。
  “跟我一样。”
  “这是我的荣幸。”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我们静静站了一会,与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
  “为什么这么拼命赚钱?”过了许久,我问。
  “我的愿望是存很多很多钱,然后过有钱人的日子一个月,即使只有
  三天也行。“
  “然后呢?”
  “钱花光了,就只好回到平凡的生活呀。”她笑了笑,“而且有钱人的
  日子不能过太久,习惯后会不快乐的。“
  “怎么说?”
  “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所以对于钱不能买到的东西,比方快乐之类
  的东西,有钱人会更渴望。“
  “快乐本来就难,穷人富人都一样。”
  “话虽如此,但有钱人的不快乐一定比穷人的不快乐更惨。”
  “喔?”
  “穷人不快乐时会觉得也许有钱后就会快乐了,心里还有些安慰。但
  有钱人呢?他们连说这种安慰自己的话的权利都没有,岂不更惨?“
  “那你为什么还想当有钱人呢?”
  “我不是想当有钱人,只是想过有钱人的日子。”
  “这有差别吗?”
  “人不会飞,便想飞。但人只是想飞,并不是想变成鸟。万一人真的
  变成鸟,反而会不快乐。“
  我没有答腔,陷入沉思。
  她见我许久不说话,便说:“你很难理解我的愿望吗?”
  “勉强可以理解。但你辛苦许久赚来的钱一下子花光,不心疼吗?”
  “只要飞过,便值得了。”
  “真的值得吗?”
  “鸟一天到晚在飞,一定不会觉得飞行是件快乐的事;但人只要可以
  飞三天,你想想看,那该是多么快乐的三天呀!“
  她说完后,露出自在的笑,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她最灿烂的笑容。
  眉头一松,我也笑了起来。算是终于理解,也算是一种祝福。
  我们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也觉得没有其它话题值得破坏眼前的宁静。
  于是都保持沉默。
  偶尔她轻声哼着曲子,空气中才有些微扰动。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我们才各自回房。
  47
  两个礼拜后,李珊蓝给了我一件蓝色夹克。
  左手袖口上勾了张纸标签,上面印着Vanpano和MadeinItaly。
  “你比我还会骗人。”我指着标签上印着$4680的小贴纸。
  “送佛就要送到西呀。”她眨眨眼睛,透出一丝狡黠。
  再一个月后,台南的天气终于需要夹克。
  我穿起这件蓝夹克,发觉还满好穿的,也满好看,便总是穿着它。
  于是它几乎成了我这个冬天的制服。
  这个冬天李珊蓝除了卖夹克外,也卖裤子、毛衣、皮包等衣物及配件。
  甚至是开运帽子之类的奇怪东西。
  “开运帽子?”
  “电视上那些命理大师不是常说穿戴某些东西可以招来好运吗?”
  她给了我一顶帽子,“这就是可以带来好运的帽子。”
  “你以为羚羊戴上这顶帽子就不会被狮子抓到吗?”我将帽子戴上。
  “不要就算了。”她一把摘下我头上的帽子。
  我总是载她到车站坐车上台北,她回台南时也会打电话要我去载她。
  除了在中国娃娃当服务生、在台北摆摊、在超市工作外,
  她偶尔会有额外的工作,比方说当百货公司化妆品专柜的彩绘模特儿。
  这个工作就是出一张脸,让别人在脸上涂涂抹抹示范化妆品效果。
  圣诞节前一个星期,她还在一家百货公司扮耶诞老人。
  “你扮耶诞老人?”我说,“太瘦了吧。”
  “人家要的是俏丽型的耶诞老人。”她说。
  12月24号那天,在研究室明显感觉到所有学生心情的浮动。
  因为晚上便是耶诞夜了。对我这种曾经有伴再回复单身的人而言,
  绝对是痛恨这种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日子。
  受不了周遭的人不断讨论晚上做什么、去哪过的话题,索性回家。
  刚踏进院子,便看到地上摆了三大篓红玫瑰。
  正感到好奇时,听见李珊蓝说:“你回来正好。”
  “有事吗?”我说,“还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红玫瑰?”
  “我要去成大附近卖红玫瑰,帮我吧。”
  “不好吧。成大附近认识的人很多,如果遇到,我会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她说,“晚上就是耶诞夜了,很多男生需要花,
  我们卖花是在做功德耶。“
  “功德?”
  “平常一朵红玫瑰卖十块,现在起码涨三倍以上,但我只卖20。你想
  想看,那些想买花的男生,一定感激到痛哭流涕。“
  我还是犹豫不决,她又说:
  “看在我常常从超市拿东西给你的份上,帮我卖花吧。”
  “那些东西都是过期的。”我说。
  “过期的肉不是肉吗?难道过期的猪肉会变成苹果吗?”
  “这……”
  “不帮就算了。”说完她弯下腰抱起一篓红玫瑰。
  那竹篓有半个人高,她抱得有些吃力,我便说:“好吧,我帮你。”
  她选了校门口做摆摊地点,我暗叫不妙,那确实是最多人出入的地方。
  生意很好,她忙着数花、包装、结帐,我除了帮她数花外,
  右手一直有意无意遮住眼睛,不想让人看清我的轮廓。
  看守校门的警卫走过来,虽然猜想是来赶我们走的,但心下反而庆幸。
  “我要买五朵。”警卫说。
  “好。”她回答。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
  “学长?”
  我闻声转头,是硕士班的学弟,他的表情像是在北极看到了猴子。
  “……”我嘴巴大开,像是上岸的鱼。
  “既然是认识的人,那就打八折!”她说。
  “太好了,我去叫其它同学来买!”
  学弟拿了花就走。
  我楞了好几秒,才朝他背影喊:“千万不要啊!”
  “放轻松吧。”她说,“卖花有什么好丢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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